第1章 序言 美國的第一個外交官(1776—1788)
- 論美國:美國外交及外交政策史
- (美)羅伯特·佐利克
- 13726字
- 2025-04-11 11:17:36
締造美國外交
1778年2月6日晚上,本杰明·富蘭克林(Benjamin Franklin)來到了法國外交大臣韋爾熱納伯爵夏爾·格拉維耶(Charles Gravier,Comte de Vergennes)位于巴黎的辦公室。他要在這里簽署美國歷史上的第一和第二份條約:一份軍事同盟條約和一份貿易協定。條約的簽署,意味著尊貴而強大的君主制國家法國對美國這個新生共和國的承認,這與法國在軍事和商業方面的承諾同樣重要。
美國的代表們集合的時候,富蘭克林的專員之一西拉斯·迪恩(Silas Deane)對富蘭克林的衣服表示好奇。那是一件用曼徹斯特天鵝絨做成的藍色舊外套。迪恩問富蘭克林為什么要在這個重要的場合穿這樣一身衣服,后者回應說,這是為了“小小地報復一下”。[1]
4年前,也就是1774年,富蘭克林在威斯敏斯特的一場聽證會上遭到了英國副檢察長亞歷山大·韋德伯恩(Alexander Wedderburn)的羞辱。舉行會議的房間被稱為“斗雞場”,因為這里在亨利八世(Henry VIII)在位時期曾被用來斗雞。在36位樞密院成員的注視下,韋德伯恩用輕蔑的語氣向富蘭克林發難,稱這位68歲的費城人將馬薩諸塞地區總督和副總督的信件公之于眾的行為讓這兩位官員十分難堪。在韋德伯恩發言的一小時里,富蘭克林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這次聽證會名義上的議題是聽取馬薩諸塞灣殖民地關于撤換這兩位英王任命的官員的陳情,但韋德伯恩卻把會議內容搞成了對富蘭克林的斥責。
樞密院成員很享受這場“演出”。國王的這些顧問官時而大笑,時而鼓掌,時而譏笑。富蘭克林則一直面無表情,一言不發。1774年的英國統治階級是一個精英小團隊,在場的人彼此都認識,丟面子就意味著丟掉了尊嚴和權力。輝格黨的政治哲學家、國會議員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也親眼見證了韋德伯恩對富蘭克林的訓斥,并將其描述為“毫無底線和節操”。謝爾本勛爵(Lord Shelburne)則在給前首相威廉·皮特(William Pitt)的信中稱副檢察長的表演是“下流的謾罵”。在命運的安排下,這位謝爾本勛爵在1783年不情愿地承擔了批準美國獨立條約的任務。富蘭克林則把那場羞辱形容為“公牛被斗牛犬撕咬”。個人經歷會對外交官的行為造成影響,而富蘭克林的這一次經歷就成了他外交路線的轉折點。韋德伯恩對他的奚落,使這位英國的忠實朋友變成了堅定的敵人。[2]
因此,在被韋德伯恩處以“語言極刑”4年之后,也就是1778年2月6日的那個晚上,富蘭克林向迪恩坦言,他為美法條約簽約儀式所挑選的衣服,正是當年在“斗雞場”穿的那一件。“翻舊賬”也是外交的組成部分之一。
外交還包括欺騙。富蘭克林的私人秘書愛德華·班克羅夫特(Edward Bancroft)是一個英國間諜。1778年的條約簽訂后,班克羅夫特立即在42小時之內謄抄了條約文本并將其送到倫敦。他甚至還提前把簽約的消息通知了倫敦的一個合伙人,好讓他們利用法國和美國聯盟的消息做空股票,大發橫財。外交會影響市場,也會吸引流氓。[3]
富蘭克林是“美國的第一個外交官”。他的外交代表生涯其實從1757年就開始了。當時,賓夕法尼亞議會把這位著名的出版家、發明家、科學家、社區組織家和政治家派到倫敦,以代表賓夕法尼亞的利益。在17年的任期內,富蘭克林被相繼委托為佐治亞、馬薩諸塞和新澤西的代表。
富蘭克林熱愛英格蘭。殖民地和倫敦的關系越發緊張之際,這位費城人還為保護和拓展由忠誠的英格蘭人所組成的帝國而提出了富有遠見的計劃和具有可行性的建議。1763年,在七年戰爭的尾聲階段,富蘭克林呼吁英國保留對加拿大的控制權。這是富蘭克林從美洲大陸的整體視角出發所采取的諸多舉動之一。后來,他提議在英國國會中為美洲殖民地設置代表席位。隨后,他放棄了英國國會對殖民地擁有至高權力的理念,轉而提議各殖民地在英國王室的主權之下組建一個自治國家的聯盟,其形式頗類似于后來的英屬自治領。
富蘭克林的外交行為還延伸到一些特殊事件的解決方案之中。直到1774年12月,也就是富蘭克林在“斗雞場”慘遭羞辱之后,他仍然對英國內閣大臣們派來的非正式使節提出了17條解決倫敦和第一屆美洲大陸會議之間危機的“提示”。[4]但是,危機的雙方并沒有聽取他的建議,而是訴諸一場武器、意志和國際外交的較量。
1776年12月富蘭克林抵達法國,作為新成立的美利堅合眾國的外交代表。他在這里遇到的挑戰比當年在倫敦時的還要大。法國政府還沒有承認富蘭克林所代表的國家——當時還沒有任何一個政府承認美國。美國實質上只是一個舊殖民地組成的松散聯盟,而且僅僅在10年前還和它們的母國英國一起與法國作戰。富蘭克林的新政府是一個實驗性的共和政府,還沒有經受過考驗;它正在發動一場戰爭,組建一支陸軍和一支孱弱的海軍,還在努力增加財政收入——與此同時還不斷大聲地發表各種不同觀點。富蘭克林的出使是對法國這個當時世界上最強大帝國的挑戰。他在這里尋求資金、武器、供給以及政治承認。隨后,他呼吁法國軍隊對美國做出直接的承諾,并尋求法國艦隊的幫助。除了討好法國國王,富蘭克林和他的同胞還需要在全歐洲建立信譽,以從荷蘭那里獲得借款,或許還能求得和西班牙的同盟關系。
富蘭克林把一種新的公共外交手段和舊手段結合起來使用。雖然美國當時還不為人知,但富蘭克林卻是個名人。他將自己美國代表的職務做了個性化處理,這種方式很對法國人的胃口,甚至很符合法國人的時尚品位。1766年,戴維·馬丁在倫敦給富蘭克林畫過一幅肖像,畫中的富蘭克林一副紳士學者的樣子:他戴著眼鏡,正在看一本書,桌上還擺著伊薩克·牛頓的半身像。到了法國,富蘭克林在畫家筆下就變成了一副先鋒派啟蒙哲學家的樣子:戴著他那頂著名的貂皮帽子(來自加拿大),身穿淡棕色外套,沒戴假發,身邊環繞著活潑的巴黎女郎。富蘭克林的頭像出現在獎牌、印刷品、鼻煙壺、戒指上,甚至出現在路易十六送給一位熱情的富蘭克林粉絲的夜壺之上。為了打入巴黎的知識分子圈子,富蘭克林安排出版了《邦聯條例》(Articles of Confederation)、各州憲法,以及其他的共和文獻。這位老資格的出版商還傳播了不少匿名文章,尤其是諷刺類的作品,以供人議論、消遣和嘲弄。富蘭克林的外交風格很符合法國對自我的認知:尊重高雅的思想、文化和文明,但也喜歡高盧式的圓通、機智之氣,以及作為歐洲老牌強國的自豪感。
與此同時,富蘭克林也深知外交的現實性因素。法國和英國彼此為敵已經超過四個世紀了。在1756—1763年的七年戰爭中,法國輸給了英國,還失去了在美洲的殖民地,此時正急于復仇。現在輪到喬治三世(George III)失去美洲殖民地了。加勒比海上那些富裕的種植業島嶼也可能落入法國人手中。如果法國和美國聯手戰勝英國,那么歐洲帝國之間的平衡就可能恢復。法國可以引誘西班牙和荷蘭加入自己的這一邊來對抗英國,從而鞏固自己在歐洲的領導地位。法國還可能對未來寄予厚望——無論是在商業還是在權力方面:新成立的美國領土廣闊,相當于今天的英國、法國和德國的總和,而且其13個州的人口加起來只有300萬,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富蘭克林的外交既通過官方渠道,也通過私人渠道展開。實際上,直到1778年路易十六宣布承認美國之前,富蘭克林都必須以間接的方式進行他的工作。他獲取了法國官員的支持,募集了物資,還贏得了私人捐助。他在討好整個法國的同時,還能讓法國政府在表面上不表態。富蘭克林的朋友們——尤其是拉法耶特侯爵(Marquis de Lafayette)——會幫助美國人不斷從法國獲取借款、補給乃至直接的軍事干預。
富蘭克林在巴黎待了7年,其間不斷籌措資金。甚至在美國贏得獨立戰爭后,富蘭克林、托馬斯·杰斐遜(Thomas Jefferson)和其他身處海外的美國人還擔心美國的財政管理失策會影響這個新國家的國際聲譽。有那么幾年,路易十六在美國參戰的花費明顯過高了。1787年,這位法國君主拿出全部預算的一半,用以支付那些戰爭債務的利息。這么大的金額讓法國財政難以維系,路易十六不得不召開已經中止了175年的三級會議。這一舉動傳達出了君權虛弱的信號,并最終導致了王朝的崩潰。[5]
美國的第一位外交官和他的后輩們一樣,都需要和各種懷有不同秉性、觀念和動機的同事一起合作。約翰·杰伊(John Jay)的技能很好地與富蘭克林的形成了互補。但是,對于嫉妒心強又喜愛辯論的馬薩諸塞州政治家約翰·亞當斯(John Adams),富蘭克林在1783年做出的評價可謂恰如其分:他“對祖國一片好心,總是很誠實,經常很聰明,但是在有些時候,有些事情上,他會徹底失去理性”。[6]
富蘭克林明白,再高明的外交手段也要與現實事件配合才能產生效果。最好的外交使節對做事的時機——什么時候該采取行動,什么時候該隱忍不發——以及如何把現實事件的作用發揮到極致總是有敏銳感。富蘭克林有一個刻薄的同僚叫阿瑟·李(Arthur Lee),他在1777年提出建議,美國可以利用自己在戰場上的失利,向法國發出結盟的最后通牒。富蘭克林拒絕了這一提議。后來,富蘭克林得到了美國在同年10月的薩拉托加戰役中取勝的消息,然后就利用這一消息在英國和法國之間玩起了反間計:他知道間諜無處不在,于是故意走漏風聲,讓法國人知道英國已經派出使節,準備和美國尋求和解;與此同時,他也知道英國政府肯定會了解到美國和法國可能會簽署條約。為了避免英國和美國重新走到一起,法國同意和美國結成軍事同盟。對于法國的外交大臣韋爾熱納來說,條約中的關鍵條款就是:美國不會在未經法國同意的情況下就和英國議和。
美國和法國聯軍在1781年獲得約克鎮戰役的勝利后,富蘭克林得到了一個與新一屆英國政府進行談判的機會。不過,英國政府內部的斗爭以及議會變幻無常的支持,都讓富蘭克林不敢確定這個機會的持續時間能有多長。他利用非正式的私人關系向即將成為英國首相的謝爾本勛爵釋放善意,并且沒有引起法國的察覺。在尋求達成這一歷史性協議的過程中,富蘭克林始終用長遠的眼光來看待美國的戰略利益。在英國人面前,他強調了“和平”和“和解”的不同,提出英國應該給予慷慨的條件,以恢復雙方的友好關系。富蘭克林甚至還試圖勸說英國把加拿大也讓給新生的美國。他說,如果英國繼續保持在美國北方邊境的存在,勢必會讓美國和法國走得更近。到了法國人那里,富蘭克林再次保證美國不會自己和英國議和,這一表態使得英國離間美法同盟雙方的計謀未能得逞。此外,富蘭克林知道議和后美國仍將面臨挑戰,因此他想和法國一直保持友好關系。做過商人的富蘭克林很關心錢的問題:由于美國政府自身一窮二白,一旦戰事重啟,或者需要遣散大陸軍的時候,美國就會更加需要法國的援助。富蘭克林在給美國的財政總監羅伯特·莫里斯(Robert Morris)的信中寫道:法國值得尊重。杰出的歷史學家斯泰西·希夫(Stacy Schiff)則在她描寫富蘭克林出使法國的著作《偉大的即興表演》(A Great Improvisation)中寫道,富蘭克林認識到“國家也是有感情的”。[7]
法國駐美國的使節說服(甚至付了錢)大陸會議,讓美國許諾只有在得到法國同意之后才會向英國派出談判代表。富蘭克林的新同僚——約翰·杰伊和約翰·亞當斯——對法國的動機表示懷疑,并堅持認為美國應該不管法國,直接和英國談判。富蘭克林接受了他們的邏輯,認識到法國的目的是把美國的疆域限制在阿巴拉契亞邊境之內,并且不讓美國進入加拿大和紐芬蘭附近的漁場。但是,和那兩位同僚不同的是,他并不認為法國的信用值得懷疑。富蘭克林指出,法國的外交大臣做事總是很正派,從來都沒有辜負過他。富蘭克林的外交手段也包括感激。他既想要和英國議和,也想維持與法國的和睦。
1782年11月30日,美國和英國簽署了一份臨時停戰協議。接下來,富蘭克林就要面對一項艱難的任務:向韋爾熱納解釋為什么美國的談判代表忽視了對法國的義務,也違背了大陸會議的指示。更難的是,富蘭克林還需要再向法國要一筆借款。
韋爾熱納冷靜地對富蘭克林提出了抗議,而富蘭克林的回答堪稱外交藝術的典范。他先用優雅的態度為美國的“不妥”表示道歉,但并沒有跪地求饒,也不承認美國犯了什么大錯。為了幫法國挽回面子,富蘭克林同意,在法國和英國都對和約條款表示同意之前,美國和英國簽訂的和約不應具有約束力。接著,為了求得法國國王的原諒,富蘭克林表示希望“一個無心之失”不會破壞國王在任期內取得的這一偉大成就。然后,富蘭克林又表示美國和英國的協議中并沒有違背法國利益之處(這不是實話)。最后,富蘭克林宣稱,盟友之間的任何公開分歧都只會讓他們共同的敵人英國得意,這個說法很符合法國人對權力平衡的盤算。就這樣,富蘭克林給早期美國外交中的兩面三刀披上了一層以嬰兒般的無辜、溫暖的感情和冷酷的計算編織成的外衣。韋爾熱納作為一個高貴的現實主義者寫下了自己的判斷:“如果我們根據眼下的事情來判斷未來,那么我們為美國所做的事情,以及在美國獨立過程中為其提供的幫助,就不會得到很好的回報。”當法國在美國大陸會議上被詢問是否會向美國代表提出正式抗議的時候,法國駐美使團的秘書回復說:“大國永遠不會抗議,但它們有感情和記憶。”[8]
美國與英國議和的目標也和法國、西班牙的有所不同。理查德·莫里斯(Richard Morris)在對美國獨立戰爭中大國外交關系的經典描述的結尾處總結道,富蘭克林和他的同事想要為正處于革命時代的新生共和國和政府謀求一個長期的和平局面,而法國和西班牙的眼光卻是往后看的,只想要回自己在早期的君主國家競賽中丟掉的土地和影響力。[9]
美國的第一位外交官“把實踐置于理論之上”,他“認為即使是不多的經驗,也勝過宏大的假說”,并且“更喜歡對話而不是教條”。[10]他的政治風格混合著理性、美國的美德,以及權力——當他樂在其中的時候。富蘭克林有一個關鍵的能力,即始終把目光放在首要目標上,不為次要問題和瑣碎的細節而分心。當然,他對有用的細節也能給予足夠的重視。富蘭克林在寫給羅伯特·莫里斯的信中說:“我從經驗中得知,偉大的事和偉大的人有時都會被一些小事所影響。”[11]
富蘭克林認識到,外交人員的議和行為可能得不到國內政治的認可。與富蘭克林一起參加和談的專員亨利·勞倫斯(Henry Laurens)曾預測國內會對和談表示贊賞,而富蘭克林則對此持有懷疑態度:“我還從來沒聽說過有哪一次和平談判不會激起雙方大眾的不滿、議論和指責的。”“和談者想要得到贊美,我估計要等下輩子了。”富蘭克林總結道。[12]
盡管美國的第一個和平條約在歐洲被普遍視為美國外交上的勝利,但大陸會議還是能從雞蛋里挑出骨頭。希夫總結道:“外交家往往都是無名英雄。”富蘭克林的經歷提醒了美國人,他們的獨立可不是只靠自己就能換來的;然而富蘭克林的奇謀妙算太容易被人遺忘了。[13]
本書的內容
這本書寫的是美國外交史中的故事。
我寫這本書的想法可以追溯到25年以前。當時我剛讀了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的權威著作《大外交》(Diplomacy),那本書通過歷史講述出了外交的戰略和藝術。不過,基辛格的觀點——無論多么全面和深刻——還是植根于歐洲的經驗。基辛格曾是美國國家戰略的一個精明的執行者,但他針對美國外交經驗所總結出來的潛臺詞還是像奧托·馮·俾斯麥所觀察到的那樣,即“上帝總是偏愛傻瓜和美國”。基辛格認為,19世紀“美國的外交政策就是不要外交政策”。對于20世紀的美國外交,他也大部分持批判態度。[14]我和他的觀點不同,我認為美國的外交經驗能夠提供有價值的洞察和見解。
基辛格說,美國的外交政策經常會使事情做過頭——然后往回收的時候往往又矯枉過正——因為美國人總是把世界看成他們所希望的樣子,而不是本來的樣子。學者們認為基辛格是一個“現實主義者”,而不是“理想主義者”,后者的目標是把美國的政治信仰——他們認為還包括美國的美德——傳播到其他地方。我曾經聽到基辛格用挖苦的語氣說:“世界上只有美國人才會把‘現實主義者’當成一種批評的說法。”
實際上,基辛格的支持者很多。冷戰初期開創“遏制政策”的喬治·凱南(George Kennan)曾在芝加哥大學做過一個系列講座,闡述他心目中美國外交政策的遺憾之處。他把這些講稿匯編成了《美國外交,1900—1950》(American Diplomacy,1900—1950),這本書成了現實主義傳統的基礎文獻。凱南認為,美國是在“情緒主義”和“古怪而主觀”的公眾輿論的驅動下,以“法律加上說教的手段”來處理國際事務的,他對此提出了批判。凱南認為,真正的外交工作是“直面國家利益之間那些令人不堪的沖突,并根據沖突本身的是非曲直來處理,以期找到對穩定的國際關系干擾最小的解決方案”[15]。20世紀和21世紀之交,沃爾特·麥克杜格爾(Walter McDougall)在他的《應許之地,十字軍之國》(Promised Land,Crusader State)一書中重申了“現實主義”那具有警示作用的智慧。他對伍德羅·威爾遜(Woodrow Wilson)的“理想主義”以及美國反復出現的“全球改良論”(global meliorism)思潮的危險之處提出了警告。[16]
美國外交在另一個方向上的勸誡之聲也在漸漸消失。1959年,威斯康星大學的威廉·阿普爾曼·威廉斯(William Appleman Williams)以一部《美國外交的悲劇》(The Tragedy of American Diplomacy)創立了“修正主義”學派。凱南和基辛格都對美國外交政策中十字軍式的理想主義,以及其無法把手段和目的匹配起來的無能提出批評,而威廉斯則認為美國是通過經濟擴張主義來實行一意孤行的“帝國主義式”外交的。[17]這些“新左派”修正主義者向早期“民族主義”或“保守主義”外交史學家的“正統”觀念發起了挑戰,而后者曾為美國外交所達成的成就而歡呼。修正主義者寫作之時,正是冷戰初期那令人恐懼的核對峙時期,后來又遇上了越南戰爭。他們向美國人發起挑戰,要求其承認自己以往的侵略行為和自私自利的動機。
學者總是能通過挑戰已被公眾所接受的觀點而獲得聲譽,因此,修正主義者的言論在一群“后修正主義者”之中激起了反響。冷戰研究中最知名的學者是約翰·劉易斯·加迪斯(John Lewis Gaddis),他既反對正統觀點的陳詞濫調,也反對修正主義者們把目光過度聚焦在經濟力量上的做法。加迪斯解釋說,要理解冷戰,就需要把“國內政治、官僚體系的慣性、個人性格的怪癖,以及對蘇聯意圖的認知——無論是準確的還是不準確的——全都包括進來”。他還指出,實際上,“經濟手段是用來為政治目的服務的,而不是像列寧主義模式的帝國主義者所說的那樣反過來,即政治用來為經濟目的服務”。[18]
冷戰結束以來,學者們又嘗試了其他的對美國外交政策驅動力進行歸納的框架體系。沃爾特·拉塞爾·米德(Walter Russell Mead)在他的《美國外交政策及其如何影響了世界》(Special Providence:American Foreign Policy and How It Changed the World)一書中提出,美國外交政策之中存在著四個互相競爭的學派,每個學派都側重于這個國家的特性中的不同方面,這些方面聚合在一起能夠得到一個融洽的混合物。[19]戴維·米爾恩(David Milne)在他的《塑造世界》(Worldmaking)中使用了一種新的二分法,即“藝術與科學”:“藝術家”根據歷史經驗做出謹慎的評估,而“科學家”則在理論的驅動下改造世界。[20]這些學術著作為我們提供了令人激動的闡釋性內容,并激起了富有創造性的辯論。但是,學術著作卻有一個風險,那就是寫作者會對諸多混亂的事實和復雜的因果進行篩選,以讓它們符合自己的理論框架;而對于現實中發生過的事情,他們都過度簡化了,并且往往無法給出充分的解釋。
本書將采取一個不同以往的思路。在我的經驗和研究中,外交就是為解決問題而做出的現實努力,外交人員經常要把一部分注意力放在國內政治上,有時還需要著眼于未來。美國外交的實用主義一直都專注于在特定的事務上取得結果,而不是應用某種理論。
實用主義的思想可以追溯到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約翰·杜威(John Dewey)以及一種與眾不同的美國哲學。詹姆斯和杜威主張在知識領域拒絕人為設計的規則、概念和定理——美國外交也是如此。實用主義哲學家不會“尋求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永恒真理”,而是“強調如果現實的結果表明一個命題是真實的,那它就是真實的……行動實際上是遵循經驗的”。實用主義哲學家和外交家都是“工具論者”:他們從問題入手,從經驗出發,并將手段和目的匹配起來,從而“解決問題”。實用主義者承認機遇和偶然事件的強大作用,并且重視事件進程對實際選擇的塑造作用,他們以動態和多元的視角解釋世界。實用主義的美國哲學家和政治家都對事物的發展抱有樂觀的信念。[21]
我并不是說實用主義可以提供一種簡單的成功秘訣,而只是準備從現實的角度描述大多數美國官員是如何處理外交問題的。200多年以來,美國外交已經總結出了什么方法是有效的,即使實踐者在現實中失敗了,也可以在失敗的過程中發現他們能夠做到什么。富蘭克林、杰伊和亞當斯達成了一個機會主義的協議,為一個新型的國家贏得了獨立和廣闊的領土。喬治·華盛頓(George Washington)繼續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與別國的外交關系,并且力排眾議,支持杰伊在1795年與英國簽訂第二份條約,為美國贏得了在亞歷山大·漢密爾頓(Alexander Hamilton)設計的經濟政策下站穩腳跟、積攢力量,進而占領西部土地的機會。托馬斯·杰斐遜對美國憲法做出了靈活的解釋,以及時完成對路易斯安那的收購。約翰·昆西·亞當斯(John Quincy Adams)對參加歐洲革命和盟約興趣不大,他的關注點在于美國向西海岸的擴張,以及把歐洲人趕出美洲。亞伯拉罕·林肯(Abraham Lincoln)和威廉·西沃德(William Seward)認為“一次只打一場戰爭”是明智之舉,因而創造性地使用法律推理,避免了英國和法國介入南北戰爭。
在19世紀與20世紀之交,威廉·麥金利(William McKinley)通過條約吞并夏威夷的議案沒能在參議院獲得三分之二代表的同意,于是他就改為提交兩院聯合提案(只需簡單多數),最終達到了目的。西奧多·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在大國之間調解爭端,以維持東亞和歐洲的權力平衡。富蘭克林·D.羅斯福(Franklin D.Roosevelt)謹慎地動員公眾,以應對一場經濟大蕭條后的世界大戰。當時反對的呼聲相當強烈。1941年日軍對珍珠港發起攻擊前不久,羅斯福的《義務兵役法(草案)》僅以多一票的微弱優勢獲得通過。德懷特·艾森豪威爾(Dwight Eisenhower)壓住了冷戰早期的狂熱情緒,謹慎地做出長期準備。約翰·F.肯尼迪(John F.Kennedy)學會了用實用主義的方式處理危機。羅納德·里根(Ronald Reagan)制定了雄心勃勃的目標,但也愿意談判并接受階段性的成果。喬治·H.W.布什(George H.W.Bush,即老布什)把行動、小心的克制和持續的外交努力結合起來,從而以和平的方式結束了冷戰,然后又在第一次海灣戰爭中組織起了史無前例的同盟,以反制伊拉克的侵略。
美國的外交記錄中也曾出現過慘重的失敗,尤其是在領導人丟掉了外交政策的實用思維之時。伍德羅·威爾遜在他自己設計的集體安全上栽了個跟頭,因為這一理念忽視了國外權力政治的現實和它所需的國內政治支持。林登·約翰遜(Lyndon Johnson)過于專注國內政治,以至于無法對美國在越南能做成什么樣的事情——以及美國公眾會支持什么樣的承諾——做出實用性的評估。
成功的實用主義者會考慮所有可行的手段以達到目的。他們把注意力集中在當下的現實——不管是權力、經濟、軍事實力、技術以及他人的態度和立場,還是投票。實用主義者需要知道機構的工作機制和程序的運作原理,他們試圖理解其他各方的視角和利益。最關鍵的就是知道何時行動,亦即對時機的把握。
秉承實用主義的領導人可能也喜歡學術辯論,但在有問題需要解決的時候,他們多半會對抽象的概念和漫長的理論之爭失去耐心。實用主義的外交可能也會欣賞修辭的力量——尤其是在有效的爭論之中——但會對沒有實際效果的裝腔作勢持懷疑態度。
實用主義者承認,在一個遠非完美的世界里,人們需要談判,并且可以從不夠完美的結果中獲益。他們會抱著解決問題的樂觀精神堅持嘗試。對于他們來說,歷史經驗可以啟示人們如何才能做得更好,而不是接受無休無止的阻礙。
實用主義中包含有長遠的愿景。美國外交政策的制定者們曾經追求過新奇乃至刺激的想法,但是他們在應用這些想法的時候通常都比較靈活,而且實事求是。領袖們希望實現那種能讓這個國家離他們的愿景更近一步的目標。有一些官員曾被意識形態所吸引,但一般都不會走向教條主義。美國的政策制定遵循了這個國家鼓勵實驗和思想競爭的傳統。很多理念都在后來的各個時期中以不同的形式反復出現。
秉承實用主義的領導人往往都需要同時應對多個問題,既有國內問題也有外交問題。官員不僅需要在時間安排上做出平衡,還要對政治資本和個人資本的分配做出平衡。為了做到這一點,大多數官員都會選擇實用的“解決方案”,且這些解決方案一定會是一組觀點或一系列漸進式的行動中的一部分。
我曾在詹姆斯·貝克(James Baker)手下工作近8年。評論家經常給這位前國務卿和財政部部長貼上“實用主義者”的標簽。貝克理解權力,他運用權力的手段也是大師級的——無論是在世界政治體系中,還是在他自己的政治體系中都是如此。他的外交風格——例如外柔內剛——令人佩服。美國和外國的領導人都希望和貝克成為朋友,而且他們肯定都不希望與貝克為敵。就貝克來說,他很有幽默感,會用高超的講故事技巧取悅同行,同時還能給自己留有余地。他最重視的就是行動——完成任務,解決問題。
“歷史是國家的記憶”
歷史學家反映了他們所處時代的爭論,我們的經驗會影響我們對歷史人物的看法。例如,冷戰時期,現實主義的擁躉在評價西奧多·羅斯福——甚至亞歷山大·漢密爾頓——對權力政治的推崇時,就會把他們對20世紀中期各種挑戰的思考帶入其中。[22]
我們所處的時代是一個動蕩的時代,世界秩序不斷變換,美國外交的方向也存在變數。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曾起誓說他的做法會和前人完全不同。他認為以前的政策已經失敗了。那些認為未來難料的讀者可能會問,為什么他們要在一本關于過去的書里尋找答案。基辛格對此有一個精彩的回答:“歷史是國家的記憶。”[23]
30年前,受人尊敬的美國外交政策史學家歐內斯特·梅(Ernest May)和同樣受尊敬的總統權力研究者理查德·諾伊施塔特(Richard Neustadt)合著了一本書,給政策制定者們講述了歷史的作用。但是,在談到用歷史類比的方法預測未來時,梅和諾伊施塔特卻提出了警告。他們寫道:“人類的經驗包括不連續性、突發事件和轉折,即便不是完全不能預測,至少也是很難預測的。”[24]美國歷史是由許多關鍵而又充滿爭議的時刻所構建的。對這一歷史進程的理解,也許不僅能讓讀者更好地理解過去的時代,還能更好地理解21世紀。
我還希望這本書能對看起來正在走向衰落的外交史研究有所助益。我們前面提到過的后修正主義歷史運動把目光投向了一些之前很少受關注的人物、史料、主題,并采用種族、性別、宗教和意識形態等視角來研究外交政策。他們對國外史料的使用比以往更多,因而為歷史研究增加了國際視角。跨國主義拓展了外交視野,將人道主義者、鐵路工程師、傳教士、環境主義者、商人、教育家和僑民都包括了進來。不過,新的歷史著作讓分析更加碎片化,也缺乏把這些碎片整合成對國際事件和政策的完整記載的努力,外交史中充滿了關于個人努力、解決實際問題和政治洞察力的故事。學者弗雷德里克·羅格瓦爾(Fredrik Logevall)前不久也提出這個問題:“為什么我們不再教授政治史了?”[25]
就目前的情況而言,外交史的研究似乎都集中在理解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和冷戰期間的外交行為,以及冷戰后世界的種種困擾上面。我則想要重拾從18世紀后期到19世紀以及20世紀上半葉的思想、實踐和傳統。我們身處的時代外交關系變化太快,也許我們可以以新的方式來應用美國前150年歷史中的思想和實用性經驗。
美國實用主義外交的故事也需要識別出這些經驗中的漏洞。實用主義者可能無法或者難以認識到現實基礎的重大變化。基辛格曾恰如其分地指出,有些問題可能不是“解決”了,而只是被控制住了,而那些只專注于解決現實問題的人可能就會忽略這一點。
正如基辛格所警告的那樣,實用主義的問題解決方式有滑向戰略虛無主義的危險。美國面臨著這樣的風險,即其外交政策的制定過程只是針對一系列互不相關的問題做出的個案處理,而不是在一個總體設計之下的分步行動。
五個傳統
美國的外交經驗有一些積累下來的傳統。本書列出五個指導美國愿景和實用主義的外交傳統,這五個傳統都已經在富蘭克林的故事里露過面了。雖然這些傳統中所包括的一些主題也是其他國家外交政策的組成部分,但美國在外交過程中對它們的應用使其具有明顯的美國特色。
第一,美國的注意力集中于北美,也就是它所處的這塊大陸,這決定了美國的地理、幅員、邊境、人口、共和國性質、安全、經濟和鄰國關系。歐洲和亞洲的一些國家都曾經試圖主宰各自的區域,但只有美國成功地贏得了對整個大陸的控制權。如今,美國人再次重視起他們自己的邊界、安全、人口跨境流動、商業、信息和環境。21世紀,北美將成為美國在全球——尤其是在大西洋和太平洋彼岸——的權力部署中的基地。對美國來說,它也許會成為最好的基礎。
美國領導人有時會把大陸視角擴展到美國與美洲各共和國之間的特殊關系上。他們希望新世界的國家能改變舊世界的運轉方式。美國很可能將繼續追求西半球各國的伙伴關系承諾。
第二,美國的跨國科技貿易關系不僅決定了其與世界其他國家的經濟關系,也決定了政治乃至安全關系。美國的誕生始于殖民地人民抗議大英帝國侵犯他們的自由,其中包括征收貿易稅。從美國建國開始,這個國家就把經濟自由和政治自由聯系在了一起,并且堅信私人團隊應該肩負起商業使節的使命。美國的商人們踐行了一種新型的跨國國際主義。美國總是要求其他國家“門戶開放”以進行貿易。20世紀,美國官員發現了貿易與金融和健康的經濟體、政治以及安全之間的聯系。美國創造了一種科學技術的發展模式,這種模式依賴于大學和私營部門,還有聯邦撥款的支持。美國的企業家精神和跨國主義緊密聯系在一起。21世紀,美國的貿易、科技和金融紐帶將成為未來的秩序和伙伴關系的基礎。
第三,美國外交反映了美國人對同盟的態度,以及對國家間秩序關系的態度的變化。在美國建國之初的150年里,美國人一直都銘記著華盛頓和杰斐遜的警告,不與歐洲強國結盟。為了尋找替代方案,美國人嘗試了各種在安全的國際體系中保持國家獨立的方式。各共和州組成聯邦的經驗——尤其是聯邦經過南北戰爭保存下來之后——也在數十年間影響了美國人對國家秩序的思考。即使到了今天,美國人依然會考慮貿易協議、國際法、軍備控制以及區域內的權力平衡。
二戰結束后,為了防止全球分裂和蘇聯建立霸權,美國組織起了規模空前的同盟體系。美國的同盟成為一種新的政治—安全體系,提供了一個政治經濟方面的互惠框架。美國的同盟伙伴大多數是西方民主國家,或是在加入美國的同盟后實現了政治轉型。冷戰之后,在超過25年的時間里,美國調整了規模有所擴大的同盟體系,以適應新的設計。
特朗普在職期間與其他相關人士對美國同盟體系的成本和作用提出了質疑。我在職業生涯中曾經和這些盟友合作,以增進美國的利益并推廣美國的價值觀,但我也認為美國可能需要重新對其同盟體系的范圍、承諾和共同承擔的責任進行評估。美國可能需要考慮能夠代替同盟體系——或與其互補——的官方和民間途徑,以繼續和各個國家及它們的人民保持合作與競爭。如果美國打算這么做,那么決策者可能就需要先審視一下美國最初為什么會同意和特定的國家建立同盟關系,以及美國是怎樣讓這些盟友起到良好作用的。
第四,美國外交的主事者要懂得如何引導和回應公眾的態度。包括喬治·凱南在內,許多杰出的外交思想家都曾困惑于如何將外交政策融入民主共和國的體系并接受國會的權力。最有手腕的政治家都會在國會中尋找關鍵的盟友。許多政治元素構成了美國外交政策的基礎,美國外交的成功領袖需要在這些政治元素的架構下行事。
第五,美國外交反映出了這樣一種信仰,即美國是一個特殊的、正在進行的實驗,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國際關系上都是如此,而這個實驗應該為一個更高的目標服務。美國的開國元老們都很用心地學習了他們那個時代的世界秩序。他們意識到,一旦他們的共和國實驗成功,那么就有可能改變當時存在的帝國秩序——用托馬斯·潘恩(Thomas Paine)的話說,就是“讓世界重新開始”。
1782年,國會秘書查爾斯·湯姆遜(Charles Thomson)將美國國璽圖案的設計提交國會批準時,解釋了這個圖案的象征意義(對美國國璽不熟悉的人可以找一張1美元的鈔票,國璽的圖案就印在背面)。國璽的反面畫著一座未完成的金字塔,共13層,象征著當時的13個州。金字塔上方畫著上帝之眼,下方則是拉丁文“Novus Ordo Seclorum”,也就是“時代新秩序”。湯姆遜說,1776年象征著“美洲新紀元的開始”。第一個教我外交史的教授則說:“美國歷史上,有一個問題經常是含混不清的,那就是‘美國的’(American)到底是一個地理范圍的概念,還是一種更廣義的描述。”
啟蒙運動的思想,正如通過《獨立宣言》這一政治方式所表述的那樣,屬于國際主義的范圍。建國后的兩個多世紀里,美國外交挑戰、征服并重塑了世界秩序。美國的使命應該是或可能是什么?人們對于這個問題的認識多年來一直在演進。即使是在美國的權力巔峰期,美國外交也沒有接受當時的世界秩序。美國人總是在尋求改變——他們通常都認為改變會通向進步。
美國人現在又在對如何讓國家實驗和國際目標同步起來的問題展開辯論。從歷史上來看,美國的國家主義和國際主義就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現在美國又要再一次面對這樣的問題,即美國是否應該塑造一個“時代新秩序”,以及該如何塑造。[26]
本書后面要講的故事反映了許多歷史學家的研究成果,整本書都是建立在許多作者的學術工作基礎之上的,我會在注釋中一一說明。我也從自己的外交實務經驗出發,補充了一些我個人的解讀。你還可以看到對外交行為和政策設計的評價。前面提到的五個傳統會在講述中體現出來,我也會在全書結尾講到近期的歷史時回顧這五個傳統。在你思考美國國際關系的未來之時,我希望你也能喜歡這些故事、人物和思想。
注釋
[1]R.M.Bache,“Franklin's Ceremonial Coat,” Pennsylva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 23(1899),444-452,quote on 450.Cited in Walter Isaacson,Benjamin Franklin:An American Life(New York:Simon&Schuster,2003),345,552.
[2]Edmund Burke,“Edmund Burke,Esq.,Letter to the Marquis of Rockingham,” February 2,1774,in Letters of Edmund Burke:A Selection,ed.Harold J.Laski(London:Humphrey Mil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22),180.引自Lord Edmond Fitzmaurice,Life of William,Earl of Shelburne,vol.1,1737-1776(London:Macmillan and Co.,1912).“Extract of a Letter from London,[19 February 1774],” in The Papers of Benjamin Franklin,vol.21,January 1,1774-March 22,1775,ed.William B.Wilcox(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78),112。
[3]Isaacson,Franklin,347;Don Cook,The Long Fuse(New York:Atlantic Monthly Press,1995),286- 88;Stacy Schiff,A Great Improvisation:Franklin,France,and the Birth of America(New York:Henry Holt,2005),128- 133(對“條約文本42小時內送到倫敦”的說法持更強的懷疑態度)。
[4]See “Franklin's ‘Hints’ or Terms for a Durable Union [between 4 and 6 December 1774],”Papers of Benjamin Franklin,vol.21,365-368.
[5]Schiff,Great Improvisation,409.
[6]Gordon S.Wood,The Americanization of Benjamin Franklin(New York:Penguin,2004),195,277,引自富蘭克林寫給羅伯特·利文斯頓的一封信。信的原件見于Doc.1426,“To Robert R.Livingston,” July 22,1783,in The Writings of Benjamin Franklin,vol.9,1783-1788,ed.Albert Henry Smyth(New York:Macmillan Company,1907),62。
[7]Schiff,Great Improvisation,294.
[8]Both quotes from Schiff,Great Improvisation,324,338(emphasis in original).
[9]Richard B.Morris,The Peacemakers:The Great Powers and American Independence(New York:Harper&Row,1965),386-387.
[10]Schiff,Great Improvisation,412.
[11]引自Schiff,Great Improvisation,295.For the original,see Franklin to Morris,March 7,1782,in The Revolutionary Diplomatic Correspondence of the United States,vol.5,ed.Francis Wharton(Washington,DC: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889),228。
[12]Morris,Peacemakers,438-439,548.For the original,see Franklin to Laurens,May 25,1782,in The Works of Benjamin Franklin,vol.9,ed.Jared Sparks(Boston:Hilliard,Gray,and Co.,1840),290-291.
[13]關于富蘭克林在巴黎的談判,見Schiff,Great Improvisation;Morris,Peacemakers,192-199,248-313,334-385;Isaacson,Benjamin Franklin,324-429;Wood,Americanization of Benjamin Franklin,169-200;Cook,Long Fuse,360-73;Gerald Stourzh,Benjamin Franklin and American Foreign Polic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69),123-179。
[14]Henry Kissinger,Diplomacy(New York:Simon&Schuster,1994),36.
[15]George F.Kennan,American Diplomacy,60th ann.rev.&exp.ed.(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12),99-102,109.
[16]Walter McDougall,Promised Land,Crusader State:The American Encounter with the World Since 1776(Boston:Houghton Mifflin,1997).
[17]William Appleman Williams,The Tragedy of American Diplomacy,50th ann.ed.(New York:W.W.Norton&Co.,2009 [c1959]).
[18]John Lewis Gaddis,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Origins of the Cold War,1941-1947(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72),vii;idem.,“The Emerging Post-Revisionist Synthesis on the Origins of the Cold War,” Diplomatic History 7,no.3(July 1983),175.
[19]米德所劃分的在美國外交政策領域相互競爭的四個學派是:漢密爾頓主義者,致力于通過貿易和經濟繁榮來獲取安全;威爾遜主義者,致力于保衛海外的民主制度;杰斐遜主義者,國內民主的守護者,同時對復雜的同盟持懷疑態度;杰克遜主義者,關注國家在物質層面而非意識形態上的安全。見Walter Russell Mead,Special Providence:American Foreign Policy and How It Changed the World(New York:Alfred A.Knopf,2001)。
[20]David Milne,Worldmaking:The Art and Science of American Diplomacy(New York:Farrar,Straus and Giroux,2015).
[21]見Jennifer Ratner-Rosenhagen,The Ideas That Made America:A Brief History(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9),103-108;William James,Pragmatism:A New Name for Some Old Ways of Thinking:Popular Lectures on Philosophy(Cambridge,MA:Riverside Press,1907)。
[22]對于美國外交歷史編纂問題的完整思考,見Jerald Combs,American Diplomatic History:Two Centuries of Changing Interpretations(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3)。
[23]Henry Kissinger,A World Restored:Europe After Napoleon(New York:Grosset&Dunlap,1964),331。
[24]Ernest R.May and Richard E.Neustadt,Thinking in Time:The Uses of History for Decision-Makers(New York:Free Press,1986),263.
[25]Fredrik Logevall,“Why Did We Stop Teaching Political History?”New York Times,August 29,2016.要深入了解這場辯論,請參閱Fredrik Logevall and Daniel Bessner,“Deprovincializing the United States:The History of the U.S.in the World After the International and Transnational Turns,” unpublished manuscript;Hal Brands and Francis J.Gavin,“The Historical Profession is Committing Slow-Motion Suicide,” December 10,2018,War on the Rocks, slow-motion-suicide/。
[26]James A.Field Jr.,America and the Mediterranean World,1776-1882(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6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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