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

孫仲恒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抽氣聲，額頭瞬間布滿了細密的冷汗。

前所未有的驚恐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他從未如此清晰地認識到，仙的存在，對他、對所有知曉仙人的凡人而言，究竟意味著什么！

他以為自己早已看淡生死，以為自己能平視仙人，以為那份沉靜便是無畏。

然而此刻，血淋淋的真相被撕開了。

那不過是一種偽裝，一種精心構筑的、用以麻痹自己、對抗絕望的假象！

他從靈魂最深處，從未真正將自己與仙人置于平等的天平之上！

他所追求的“驚仙”，本質上仍是一種仰望的姿態。

一種卑微者渴望被高位者“看見”的，被扭曲過后的平等！

這份帶著怪味兒的“平等”，正是讓王三石幾乎是本能厭惡的根源。

因為，它不是見山還是山的平等，而是源于認知的局限和自我欺騙的平等！

此乃見山是山的平等，連見山不是山的境界都不曾達到。

“果然......”

孫仲恒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脊椎升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在‘仙’存在的世界里，武道......或許真的永無前路。”

這個認知帶來的絕望，比死亡本身更讓他感到窒息。

他畢生追求、視為根本的武道之路。

從一開始，就被“仙”這座無法逾越的巨峰，徹底堵死了！

林常的目光平靜地落在孫仲恒身上。

此時的孫仲恒，仿佛被抽離了魂魄，整個人陷入了一種失魂落魄的恍然之中。

他眼神空洞，身體僵硬。

周遭的一切，這靜室、眼前的林常、甚至他自己的存在，都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

他快要忘記一切了。

林常默然。

他沒有催促，沒有開解，只是如同一個耐心的觀察者，靜待著孫仲恒從這巨大的精神沖擊中自行掙扎出來。

他相信孫仲恒能掙脫出來。

時間在靜默中流淌，每一息都顯得格外漫長。

終于，孫仲恒的身體微不可查地晃動了一下，眼神中恢復了一絲焦距。

雖然仍舊有一種深入骨髓的頹然，卻依然掙脫出來。

“愿不愿意去教導他人？”

林常的聲音打破了沉寂，語調平穩，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對話從未發生過。

“嗯？”

孫仲恒茫然地抬起眼，看向林常，嘴唇翕動了一下，卻沒能發出聲音。

“去一個小村子。”林常清晰的補充道，“教導一群小孩子，引領他們踏上武道之路。

條件是在三十年內，不得離開村子一步。”

“這......”

孫仲恒眼底殘留的迷惘更甚。

教導孩童？三十年不得離開一個小村子？

這位林上仙，耗費如此周折，篩選出一名名先天武夫。

難道最終的目的，竟然是當一群鄉村孩童的......武道教習？

電光火石間，他混亂的思緒卻猛地貫通！

廣邀先天，層層選拔，親自召見，以及如今對自己說的話。

一個很是模糊的念頭在孫仲恒心底浮現。

只是，一尊高高在上筑基上仙，為何會將目光投向凡俗那注定沒有前途的武道上？

林上仙想要探究武道，在他看來是本末倒置。

而且，弄一個小村子出來，又有什么用？

與光輝璀璨，長生久視的仙路相比，武道不過是崎嶇狹窄、隨時可能崩塌的羊腸小道。

關于仙路隱約斷絕的修行迷障，那是修仙之人諱莫如深的傷口，是絕不容凡俗知曉的隱秘。

凡俗之人壽命短促，代代更迭，修仙界的滔天巨變，在他們眼中不過是云煙過眼，不留痕跡。

或許，站在凡人這個整體上，這才是真正的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不論多么驚艷的仙人，被修行迷障一寸寸壓死之后，唯有凡人這個整體依舊存在著。

而且，是生命力十分頑強的存在著，靜靜俯瞰那條被斷絕的仙路。

林常一念到此，心中乍生種種明悟，心神通徹，靈臺玄光綻放。

他隱約抓住了什么了，卻滑不留手，回過神來，所獲甚淺。

他看向孫仲恒，孫仲恒剛剛已然表態。

“林上仙，我愿意。”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聽了這么多，已然沒有拒絕的可能性。

“好。”林常頷首，收斂心緒，繼續開口，“接下來，最重要的事情要與你說。”

孫仲恒點頭，屏息聽著。

“不得向那些孩童透露有關仙的任何事情。”

“！？”

孫仲恒猛地睜大雙眸，瞳孔劇烈震動，宛如被一道驚雷從頭到腳劈中！

他聽到了什么？

不得向那些孩童透露有關仙的任何事情？

原來是這樣！

小村子，三十年內不得離開，原來是這樣......

想通之后，孫仲恒失魂落魄，下意識想著。

如果，我從來就不知道世上有仙人。

如果我的世界，從一開始就只有高山、流水、森林和武道。

那么，我對力量的認知、對自身的定位、對前路的探索，又會是什么樣子？

我還會本能地仰望那根本不存在的仙人嗎？

顫栗！

孫仲恒的身體再次無法抑制的劇烈顫抖起來！

這一次，不是因為恐懼或絕望，而是因為一種極致的向往與深入骨髓的遺憾！

他看向林常，眼中充滿了苦澀與難以言喻的復雜！

如果自己是那處小村子里的孩童之一，那該是多么巨大的幸運！

多么令人嫉妒啊！

自己苦苦追尋、甚至不惜欺騙自己，最終卻被證明是虛妄的平等。

對那些孩子而言，根本就是與生俱來的認知！

而現在，為自己指明這條可能之路的，竟是一位真正的仙人，仙上之仙！

讓孫仲恒心緒翻騰，五味雜陳。

猛地！

一個無比強烈的、近乎瘋狂的念頭，瞬間吞噬了孫仲恒。

“林上仙！”

孫仲恒的聲音因極致的激動而顫抖。

“請您！求求您出手！我知道您是仙人，還是仙上之仙，擁有通天徹地的大手段！

您能不能......能不能抹去我腦海中所有關于仙人的記憶？”

抹除記憶？

林常緩緩搖頭，他暫時還做不到這點，因為他不曾學過這類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