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幾個呼吸間，一個清晰可見的、半透明的人形輪廓，便在那烏光籠罩的中心，徹底顯現出來。

那輪廓的眉眼、五官、身形......甚至臉上殘留的驚愕、憤怒、怨毒、以及臨死前那巨大的恐懼。

都與剛剛死去的僧人一模一樣！

只是此刻，他懸浮在半空，沒有實體。

魂魄！

一個活生生的、剛剛被斬殺的僧人的魂魄！

就這么赤裸裸地、毫無遮掩地，暴露在擁有劣化神識的凡人眼前！

不是幻想！不是考驗！不是幻象！

沒有佛光接引！沒有天花亂墜！沒有通往極樂凈土的虹橋！

當然，也沒有來自地獄的勾魂使者！

只有一具正在冷卻的尸體，和一個被強行拘禁在原地，此時臉上滿是茫然無措的魂魄！

時間，在死寂中無情地流淌。

一息......

兩息......

三息......

那魂魄臉上的茫然非但沒有消退，反而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漣漪般擴散成了更深沉的困惑和恐慌。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半透明的手掌，又看向下方那具熟悉又陌生的尸體。

最后茫然地環顧四周，那些曾經對他敬畏有加、此刻卻如同見鬼般死死盯著自己。

無聲的等待，比任何宣告都更令人窒息。

預想中的佛光沒有降臨，預想中的勾魂使者也沒有出現。

只有這冰冷的、尷尬的、被強行定格的......可笑魂魄！

“啊——！”

一聲短促、尖利、如同被扼住喉嚨的母雞發出的驚叫，驟然撕裂了廣場的死寂！

聲音來自一個端莊貴氣的婦人，她白嫩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美眸里充滿了恐懼，身體篩糠般抖動著。

她恐懼的來源有很多，一來是信仰的破滅，二來則是......僧人并非無欲無求，特別是在發現自己手中的權利幾乎無限大的時候。

這聲尖叫，如同點燃了引信。

“嘶——！”

“這，這不對......”

“鬼？厲鬼？”

“他......他還在......他沒走.......沒有佛光，沒有勾魂使者......”

抽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壓抑不住的驚呼從齒縫間擠出，帶著顫音。

如同瘟疫瞬間席卷了整個廣場，恐懼、震駭、以及一種世界觀被徹底顛覆后的巨大迷茫，在每一張臉上瘋狂蔓延！

所有的目光，都如同被無形的釘子釘死，牢牢鎖在那個懸浮的、半透明的僧人魂魄上！

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最原始的、對非人物種的恐懼，有長久信仰被無情撕碎后的茫然空洞。

更有一種被愚弄了半生、此刻才看清真相的、如同火山般壓抑的羞惱與怨恨！

這一刻，這些凡人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翻騰起那些僧人們曾繪聲繪色講述過的，關于厲鬼的事情。

“厲鬼者，生前犯下十惡不赦之大罪，死后仍不知悔改，怨氣沖天，拒不入地獄輪回！

故滯留陽間，化為兇戾之鬼，吸食活人精氣，為禍一方！

需請高僧做法，誦經超度，方能解厄......”

僧人們威嚴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可現在呢？

一個剛剛死去的僧人，一個本該往生極樂或墮入地獄的僧人，他的魂魄，就這么赤裸裸地滯留在陽間！

難道......僧侶死后，也會變成......厲鬼！？

這個念頭荒誕得讓一些凡人自己都覺得可笑。

但眼前這冰冷的事實，卻讓另一個更荒誕、卻也更符合眼見為實邏輯的念頭，無可抑制地滋生、瘋長。

或許，根本就沒有什么極樂凈土？也沒有什么十八層地獄？

人死之后，魂魄要么直接消散于天地間，要就像這樣，變成孤魂野鬼，茫然地飄蕩！

咔嚓，咔嚓，咔嚓！

信仰破裂的聲音無形無質，卻比山崩海嘯更清晰地響徹在每一個凡人的靈魂深處。

那曾經支撐他們虔誠供奉僧人、期盼來世福報的精神支柱，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寸寸龜裂、崩塌、化為齏粉！

林常端坐高臺，如同礁石般任由這信仰崩塌的狂潮沖刷。

他很清楚，急火烹油之后，需要小火慢燉，方能將真相的滋味徹底熬進這些被愚弄多年的凡人骨髓里。

那烏木籠罩下的僧人魂魄，此刻就是最好的催化劑，每存在一息，都是對謊言最無聲也最有力的鞭撻。

他的目光轉向烏木籠罩下的僧人魂魄。

那魂魄臉上的表情，已經從最初的茫然無措，變成了極致的驚恐。

他本能地想要逃離這片“禁錮”他的烏光，朝著人群，朝著天空，朝著任何方向沖撞。

但每一次碰觸到那流動的烏光邊緣，都如同撞上了一堵燒紅的鐵壁。

一種源自靈魂本能的、對徹底消亡的極致恐懼，讓他猛地縮了回來！

離開烏光的范圍，自己便會真正的消散于天地！

不止是逃離的恐懼。

他低頭看著自己虛幻的雙手，再看向下方那具冰冷的、再也不會動彈的軀殼。

一個冰冷的事實如同毒蛇，狠狠噬咬著他殘留的意識。

我......死了？我真的死了！？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沒有佛光接引？為什么沒有極樂世界？為什么連地獄的勾魂使者都沒有？

還是說......這依舊是那魔頭制造的，更可怕的幻覺！？

一個他卻從未敢真正深思的恐怖念頭，如同浮木從意識深淵的底部，無法遏制地浮出水面。

或許，從來就沒有什么極樂世界。

當然也沒有什么輪回地獄。

人死之后，就只剩下一縷殘魂，一縷很快就會徹底消散的殘魂。

這個念頭帶來的寒意，比死亡本身更讓他恐懼！

它瞬間動搖了那看似堅不可摧的信仰基石。

但僅僅一瞬。

強烈的求生欲和對信仰崩塌的本能抗拒，讓他立刻將這可怕的念頭死死壓了下去。

一定是這魔頭！是這邪魔用了更惡毒的手段，蒙蔽了我的感知，隔絕了佛國的接引！

只要心志足夠堅定！只要虔誠誦念佛號！只要痛斥這魔頭！

羅漢菩薩一定會感知到這份虔誠，從而降下佛光，誅滅此獠！

林常默默看著他，心中很是復雜。

“這便是信仰，或者說......洗腦，這種邏輯閉環的洗腦，一旦深信，便是大毒，難以拔除。

甚至，還會主動粉飾，將這些手段說成是度化沒有慧根之人的方便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