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陳康伯請辭
- 當劉備重生南宋紹興三十一年
- 羔級攻城獅
- 3052字
- 2025-06-08 11:20:02
建王趙瑗踏入福寧殿時,殿角的鎏金香爐正吞吐著裊裊青煙,沉水香的清冽氣息在初春的寒意中格外醒神。
正月的陽光透過萬字不到頭的雕花窗欞,在磨得發亮的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眼角余光一瞥,見父皇趙構今日只著家常的赭黃道袍,半倚在填漆龍榻上把玩一枚和田玉貔貅鎮紙。
御案上攤開的《太平廣記》被銅鎮壓著,書頁邊緣已泛出經年摩挲的茶色,有幾處還帶著明顯的卷曲痕跡。
“兒臣參見父皇。”趙瑗撩起織金蟒袍下擺,行了個標準的稽首禮。
趙構抬起眼皮,眼尾的皺紋在斜照的陽光下如同刻進皮肉里的溝壑。
他擺了擺手,侍立在側的藍袍內侍立即躬身退出,殿門關閉時發出年久失修的吱呀聲,在空曠的殿內顯得格外刺耳。
皇帝突然開口:“朕近日總覺精神不濟,想是到了該退位的時候了。”
這句話如同驚雷炸響在趙瑗耳畔,他感到后頸的汗毛瞬間豎起,耳邊嗡嗡作響,好似有千萬只夏蟬在顱腔內振翅。
勉強穩住身形抬頭時,正捕捉到父皇眼中轉瞬即逝的異樣光芒,那既不是疲憊,也非試探,倒像是一種興奮?
“父皇春秋正盛,龍體康健……”趙瑗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殿內回蕩,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
袖中的手指死死攥住貼身的杭綢中衣,冰涼的冷汗已經浸透了里層的布料。
他的余光注意到趙構的嘴角微微下垂,這是不悅的前兆。
然而趙構早已厭倦了這日復一日的朝政紛擾。
他斜倚在龍榻上,指腹摩挲著溫潤的玉鎮紙,心中暗自盤算:若讓趙瑗繼位,倒是一舉數得。
倘若對金開戰,勝了,以趙瑗的孝心,首功必歸于己,若敗了,史書只會記載是趙瑗在位年間之事。
若是議和,這千載罵名也由趙瑗來擔,雖然說自己已多次向金乞和,但此等恥辱之事能少一樁是一樁。
往后只管在德壽宮中蒔花弄草,飲酒賦詩,豈不快哉!
想到這里,趙構突然坐直身體,手中的玉鎮紙“啪”的一聲敲在紫檀案幾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金人又在淮北增兵三萬,朝中戰和之爭久懸不決。”
他目光如炬地盯著趙瑗,緩緩道:“朕思來想去……不如由你來決斷。”
趙瑗聞言,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來,后背的冷汗已經浸透了中衣。
他深深拜伏下去,額頭觸到冰涼的青磚地面,那寒意似乎要滲進骨髓:“兒臣惶恐,父皇統御天下三十余載,萬民仰賴……”
“哈哈哈!”趙構突然大笑,笑聲在空蕩的大殿里回蕩。
他起身踱到趙瑗面前,皂靴停在距趙瑗額頭不過咫尺之處:“吾兒當為堯舜,光復河山,就在汝輩。”這話說得擲地有聲。
臨了,趙構又故作鄭重的整了整衣冠,語重心長地勉勵道:“朕觀你平日處事穩重,此事便交由你全權處置。”
說著拍了拍趙瑗的肩膀,那力道不輕不重,卻讓趙瑗心頭一顫:“今日起由你來與陳康伯、湯思退等共商對金之策。”
當趙瑗躬身恭送趙構的鑾駕緩緩駛離時,暮色已如濃墨般浸染了整座宮城。
檐角的銅鈴在晚風中叮當作響,他久久凝視著那抹明黃儀仗在朱紅宮門處化作一縷殘陽,直到內侍輕聲提醒,才驚覺貼身的素絹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此刻正冰涼地黏在背脊上。
懷著滿腹心事,趙瑗步履沉重地來到偏殿。
遠遠望去,偏殿的十二盞宮燈將室內照得亮如白晝,兩個正在批閱奏章的身影被清晰地投映在雪白的窗紙上。
趙瑗在廊下駐足,任由帶著初春寒意的夜風拂過面頰,吹散他鬢角凝結的汗珠。
透過半開的窗欞,他看見陳康伯正伏案疾書,而湯思退則在一旁整理文書,兩人的動作在燭光中顯得格外分明。
“殿下?”隨侍的內侍壓低聲音提醒,趙瑗這才回過神來,抬手推開了那扇雕著纏枝牡丹的朱漆木門。
門軸轉動的聲響驚動了殿內二人,陳康伯與湯思退同時起身行禮,老宰相的烏紗帽下露出如霜的鬢發,握笏的右手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如同老樹的根須。
趙瑗的目光落在他案前堆積如山的奏章上,注意到最上面那份奏折的墨跡在宣紙上洇開些許,這位年過花甲的重臣顯然已經力不從心。
“殿下,老臣乞骸骨的奏章……”陳康伯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枯瘦的肩膀在紫色官袍下不住顫抖。
湯思退適時遞上茶盞,趙瑗敏銳的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喜色,那神情快得好似只是燭光的錯覺。
燭花爆響,將恍惚中的趙瑗驚醒,他望著眼前這一幕,心中翻涌起萬千思緒。
方才得知父皇欲禪位的震驚尚未平復,此刻又見朝中砥柱請辭,頓時如墜冰窟。
陳康伯作為主戰派的中流砥柱,正是他日后北伐大業最可倚重的老臣,若讓其就此致仕,朝堂之上必將被議和之聲淹沒!
自靖康之難后,趙構因受驚過度喪失生育能力,建炎三年,他唯一的幼子趙旉又在苗劉之變后早夭,無奈之下只得從太祖一脈的宗室子弟中挑選養子。
當時選中太祖七世孫趙伯琮和趙伯浩入宮,趙伯浩生得白胖可愛,更得趙構歡心,本欲遣返瘦弱的趙伯琮。
就在內侍準備傳旨時,一只御貓突然從殿前經過,趙伯琮神色如常,而趙伯浩卻抬腳就踢。
這一腳不僅踢走了貓兒,更踢碎了趙構對他的期望,當即改變主意,留下趙伯琮,賜名趙瑗,封建國公。
紹興七年,岳飛在資善堂遇見年方十歲的趙瑗,被少年皇子的聰慧所震驚,竟不顧自身安危,在面圣時激動的說:“中興基本,其在是乎!”
后來更兩次冒死上書,請立趙瑗為儲。
歲月流轉,成年后的趙瑗果然不負岳飛所望,對金態度日趨強硬,在老師史浩的輔佐下,他更是一步步擊碎所有阻力,登上皇子之位。
史浩對趙瑗的助力可謂巨大,完顏亮南侵時,見群臣畏敵如虎,趙瑗氣憤之下,上書趙構請求領兵抗金。
臥病在床的史浩聞訊連夜趕來,以晉申生、漢惠帝、唐肅宗靈武舊事相勸,暗示趙瑗,在趙構眼中,太子與皇帝永遠是一體兩面。
趙構最擔心的,莫過于重演唐肅宗靈武稱帝的舊事,畢竟這些年來,趙構自己也沒干過幾件像樣的好事。
趙瑗聞言立即醒悟,再次上表向趙構請罪,這才平息了他的怒火和猜忌。
然而史浩終究是個堅定的主和派,他不僅反對用兵,甚至主張放棄吳璘浴血收復的西北疆土。
如今朝堂之上,若趙瑗繼位而陳康伯辭官,以史浩的資歷必為宰相,這不僅關乎權力平衡,更涉及新君的名聲體面。
屆時再加上湯思退等主和派,朝中將再無主戰之聲,趙瑗的北伐大計,恐怕就要胎死腹中了。
趙瑗環顧四周,忽然揮袖沉聲道:“爾等且先退下,本王與陳相公有要事相商。”
待殿門緩緩合上,他快步上前扶住陳康伯的手臂,低聲道:“老相公當真忍心棄社稷于不顧?”
陳康伯聞言一怔,手中茶盞微微晃動,幾滴茶水濺在紫袍上。
趙瑗趁機附耳道:“父皇已有禪位之意。”
見老臣瞳孔驟縮,又加重語氣:“北伐大業,非老相公不能主持,若此時致仕,豈不正中主和派下懷?”
燭火搖曳間,陳康伯蒼老的面容忽明忽暗,良久,他長嘆一聲:“老臣這把老骨頭……就再為殿下撐持些時日罷。”
暮色四合時,陳康伯的轎子緩緩駛出宮門,轎簾微掀,露出他凝重的面容。
街邊燈籠的光影在他臉上交錯,映照出深深的皺紋。
他仍在消化著那個驚人的消息,官家竟甘愿退位?更令他憂心的是,若湯思退這等奸佞趁機得勢……
“相爺,有位辛先生求見。”老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陳康伯皺眉:“這般時辰?”接過名帖,待看清“辛幼安”三字時,渾濁的雙眼突然一亮:“快請!速備好茶!”
不多時,一陣清越的玉佩聲由遠及近,只見辛棄疾一襲青衫,手捧兩個紫檀木畫匣穩步而來,月光下,他劍眉星目,氣度不凡。
“晚輩冒昧來訪,還望相公海涵。”辛棄疾躬身行禮,雙手奉上一個畫匣:“偶得李思訓《江帆樓閣圖》真跡,特來請相公品鑒。”
他早已探知陳康伯酷愛字畫古籍,特意重金購得此畫,欲借此表明北伐之志。
陳康伯聞言手指微顫,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唐代珍品!
展開畫卷時,但見樓閣巍峨,江帆競發,筆墨間自有一番雄渾氣象。
“好一個長風破浪會有時!”辛棄疾突然指著畫中乘風破浪的舟楫,意味深長的說道:“不知老相國可愿做這掌舵之人?”
陳康伯撫須的手突然頓住,抬眼與辛棄疾四目相對,一老一少,在這靜夜中,透過一幅古畫,完成了北伐志士的無聲盟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