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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采石磯大戰

朔風呼嘯的采石磯上,各營統制聽聞有人愿意接手防務,主持大局,快馬加鞭趕來。

凜冽的江風卷起他們殘破的披風,發出獵獵聲響。

這些從江北血戰中僥幸生還的將領們,甲胄上還凝結著暗紅的血跡,臉上寫滿了疲憊與驚惶。

當他們聚集到虞允文面前時,卻都不由自主地愣住了,眼前這位朝廷派來的統帥,竟是個身著緋色官袍、腰懸魚袋的文弱書生!

沒有錚亮的鎧甲,沒有鋒利的佩劍,只有手中那卷明黃詔書在風中微微顫動。

“又是個文官!”統制官張振低聲嘟囔,聲音里滿是譏諷,卻恰好能讓周圍人都聽見。

這句話像刀子般扎在眾將心上,他們交換著絕望的眼神。

葉義問的慘敗猶在眼前,一個不懂軍事的文官,用兩萬將士的鮮血染紅了長江。

如今江風里還帶著未散的血腥味,而朝廷竟又派來個手無寸鐵的書生?

虞允文清楚地看到,將領們眼中的希望之光正在迅速熄滅。

在眾人質疑的目光中,虞允文緩步登上一塊突出的巖石,江風突然大作,掀起他的官袍下擺,露出那雙已經磨破的靴子,那是他連日奔波的最好證明。

他站得筆直,確保聲音能清晰的傳入每個人耳中:“諸位將軍,允文確實是個書生。但今日站在這里,不是以文官的身份,而是以大宋子民的身份!金兵鐵騎就在對岸,而我們身后,是千千萬萬大宋百姓!諸位的家眷也在南岸啊!”

“諸位將軍,”他的語氣中帶著前所未有的懇切,“若讓金人跨過這大江,諸位還能逃往何處?建康?臨安?還是嶺南瘴癘之地?”

統制時俊握緊了刀柄,他想起了廬州城沖天的火光,想起了至今杳無音信的老母妻兒,周圍有幾員將領也低下了頭。

“如今長江天塹在手,地利在我!”虞允文突然提高聲調,手指向江面。

夕陽下,滔滔江水泛著血光,對岸金軍營寨的炊煙清晰可見。

“當年赤壁之戰,周瑜能以五萬破八十萬,淝水之役,謝玄八千北府兵大敗苻堅百萬雄師,今日之勢,誰勝誰敗猶未可知!為何不敢拼死一搏?”

他見眾人臉色認真起來,聲音越來越激昂:“國家供養諸位三十余年,難道不能血戰一場來報效國家?若戰事起,我必身先士卒!”

這番話像火星落入干草,將領們眼中的猶豫漸漸被決絕取代。

“直娘賊!”時俊突然暴喝一聲,鐵拳如錘,重重砸在身旁那棵碗口粗的松樹上,只聽咔嚓一聲,樹皮迸裂,簌簌落下,露出里面白森森的樹干,“難道是我們不想血戰一場嗎?要不是王權那廝臨陣脫逃,我等何至于此!”

這一聲怒吼瞬間點燃了眾將壓抑已久的怒火,校場上頓時炸開了鍋,咒罵聲此起彼伏,更有甚者,掏出王權留下的令旗狠狠擲在地上,戰靴踏上去碾了又碾。

虞允文靜立如松,待聲浪稍平,這才正色道:“我知大宋將士都是敢戰之人!只是被貪生怕死的王權敗壞了大事,如今王權已被朝廷明正典刑,首級懸于建康府外,朝廷另派大將前來接任都統制!”

“殺得好!”諸將齊聲怒吼,聲震云霄,時俊一個箭步上前,急聲問道:“不知新任都統制是何人?”

虞允文嘴角微揚,擲地有聲:“李顯忠。”

“李顯忠?”時俊眼睛一亮,臉上瞬間化出驚喜,這個名字像春風般在將領間傳遞,讓原本憤怒的面容漸漸舒展。

李顯忠一身錚錚鐵骨,即便全家遭難,也要歸正宋廷,與部下同食同寢,每次作戰都身先士卒,去歲以二百騎兵殺退五千金軍!

眾將不由自主的喊出聲:“若得李將軍統領,我等愿效死力!”

虞允文見軍心可用,立即抓住時機,趁熱打鐵:“如今李顯忠尚在星夜兼程趕來,但金賊戰船已然打造完畢,橫列江岸,隨時可能揮師南下,我雖一介書生,今日與諸君共赴國難!”

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虞允文環視眾將士,又朗聲道,“官家特出內帑金帛九百萬緡,賜節度使、承宣使、觀察使等官身!凡立戰功者,不待來日,當場兌現!”

這番話說得極是高明,既以忠義大節激發將士血性,又以實實在在的官爵錢財為誘餌。

將士們的眼神漸漸熾熱,已經開始摩拳擦掌,原本在江岸的士卒聽到動靜,紛紛圍攏過來。

一個滿臉稚氣的小兵從人群中擠出,漲紅了臉喊道:“愿隨舍人血戰!”

這聲吶喊如同火種,轉眼間,山呼海嘯般的吶喊響徹采石磯:“血戰!血戰!”聲浪一波高過一波。

對岸的金軍大營中,完顏亮正在批閱奏折,突然聽到江南傳來的吶喊聲,他皺眉起身,大步走出營帳。

“南朝這是唱的哪一出?”完顏亮瞇起眼睛遠眺。

夕陽下,隱約可見南岸有個紅衣文官正在巖石上振臂高呼,周圍黑壓壓的宋軍如同潮水般涌動。

他輕蔑地搖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宋國當真無人可用,又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來擋我百萬雄師?”

說著轉身對隨侍的太監大笑道,“記得把那個穿紅袍的留給朕,朕倒要問問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書生,可會吟詩作對。”

帳中頓時響起一片諂媚的笑聲。

十一月初七凌晨,長江上飄著細密的冬雨,江面霧氣氤氳,兩岸蘆葦在寒風中瑟瑟作響。

金軍士兵們在將官鞭笞下,踏著泥濘的江岸,用連夜砍伐的樹木匆匆筑起一座三丈高的祭臺,木料在雨中還散發著松脂的氣息。

完顏亮身披金甲,在親衛簇擁下登上高臺,親手宰殺一匹純黑戰馬,將馬血灑向蒼穹以祭天神,又將一羊一豬投入滔滔江水祭祀河伯,很快便被渾濁的江水吞沒。

祭禮完畢,完顏亮召來都督完顏昂、副都督烏廷蒲盧渾,雨水順著他的金盔滴落,在甲胄上匯成細流。

“船只已備,明日渡江。”完顏亮的聲音比江風還要冷峻,不容置疑。

烏廷蒲盧渾望向江邊那些倉促打造的平底船,為了趕工,很多船板間縫隙明顯,連桐油都沒涂勻。

他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憂色,硬著頭皮勸諫:“陛下,臣觀宋軍樓船高大,艨艟堅固,我軍舟只既小且緩,恐怕不可急著渡江……”

這位老將,三十年前跟隨金兀術渡江南下,與阿里率四千鐵騎,在海上追殺趙構三百余里,險些終結南宋國祚。

“住口!”完顏亮突然暴怒,“當年你隨梁王宗弼追擊趙構時,乘的難道都是大舟不成?如今倒要壞我兵事!”

江風卷著雨絲打在眾人臉上,完顏亮冷笑道:“渡江縱有損失,我百萬雄師也擔得起!你既已年過七旬,早晚要死,明日就由你和完顏昂率先渡江!”

老將在雨中挺直佝僂的背脊,雨水順著他的白須滴落。

站在一旁的完顏昂聞言面如死灰,嘴唇不住顫抖,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句話都沒說,卻要平白被牽連。

這位年過六旬的大金太保,此刻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逃過這場死劫。

就在他準備趁夜色潛逃時,黃昏時分卻突然接到完顏亮收回成命的旨意,老將軍的帳篷里,行李早已捆扎整齊,打包妥當。

次日黎明,濃霧籠罩著江面,隨著號角聲響徹云霄,四百艘金軍戰船自和州楊林渡傾巢而出!

這些倉促打造的船只大小不一,最大的也只能勉強載五十人,破爛的船板在浪濤中吱呀作響,好像隨時都會散架。

江面上,密密麻麻的船隊像一群饑餓的蝗蟲,黑壓壓地向采石磯撲來。

宋軍水師見金兵勢大,竟畏縮不前,虞允文派去的傳令兵氣喘吁吁地回報:“水軍統制說要等金軍半渡而擊。”

但虞允文站在高處看得真切,那些樓船連帆都沒升起來,分明是在消極避戰!

轉眼間,金兵先頭數十艘船只已經迫近南岸。

虞允文急得額頭冒汗,再次派人持令箭前去催促水師統制出兵,然而那位統制卻躲在船艙里,對傳令兵避而不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意外發生了,因江水退潮,所有先頭金軍船只都在南岸擱淺了!

虞允文當機立斷,下令所有弓箭手放箭,霎時間,采石磯上箭如雨下,金兵只能龜縮在船板后,與宋軍箭塔展開對射。

江面上箭矢破空之聲不絕于耳,不時有金兵中箭落水,鮮血染紅了渾濁的江水。

后續的金軍船只正源源不斷的涌來,黑壓壓的船影在江面上連成一片。

箭矢如雨點般傾瀉而來,釘在宋軍的盾牌上發出密集的“篤篤”聲。

虞允文望著逐漸逼近的敵軍,心知若讓金兵頂著箭雨成功登岸,宋軍必將一敗涂地。

他猛的轉身,重重拍在時俊的后背上,鎧甲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時將軍!”虞允文的聲音穿透戰場的喧囂,“你不是常說自己的膽略名動四方嗎?如今正是你大顯身手之時!”

時俊聞言,眼中精光暴漲,他二話不說,一把扯下披風,雙刀在手中挽了個漂亮的刀花。

“兒郎們!隨我殺敵!”話音未落,他已如猛虎般沖出掩體,率領所部頂著漫天箭雨殺向金軍陣中。

刀光劍影間,時俊的雙刀舞得密不透風,所過之處金兵紛紛倒地。

宋軍士卒見主將如此勇猛,無不以一當十,拼死抵抗。

然而金兵如潮水般涌上江灘,時俊所部漸漸陷入重圍,眼看就要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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