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營地。

“不瞞陳兄弟說，剛剛我還以為你是元寶藏那廝。”竇建德突然笑了起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刀柄，“都做好了，死在此地的打算了。”

竇建德說這話時語氣輕松，可在場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話里的決絕。

“不過，沒一會我就知道，絕對不是。”竇建德繼續笑著道，抬手抹了把臉上尚未干透的血跡。

“哦？”陳辯微微前傾身子，篝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他輕輕敲擊著刀柄，等待竇建德下文。

竇建德咧嘴一笑，轉向徐瘦虎和羅士信時，目光突然變得灼熱：“元寶藏那廝怎么會有似徐兄弟和羅兄弟這般的英雄猛士。”

徐瘦虎和羅士信聽到這話，不約而同地抬手撓了撓后腦勺。

二人像是說好的一般，都是低頭盯著自己沾滿泥土的靴尖，嘴角卻都是忍不住地上揚。

“元寶藏。”陳辯眼睛微瞇，口中喃喃道。

“元寶藏是那武陽郡郡丞。”竇建德解釋道，隨手抓起粗瓷碗灌了一大口水，喉結隨著吞咽劇烈滾動。

“那廝手下也有兩千來號人馬。”他抹了把嘴角，水珠順著胡須滴落在衣襟上，“張金稱與他交手了幾次，都沒有討到什么便宜。”

“不過。”竇建德突然冷笑一聲，“元寶藏此人謹慎得像個縮頭烏龜。雖奉旨剿匪，卻從不敢輕舉妄動，除非是我等義軍大搖大擺走過郡城，他才會裝模作樣地出動。”

說著他聳了聳肩膀，眼中閃過一絲輕蔑。

陳辯聽到這里，緩緩搖頭。

兩千郡兵在這個時節，本該能壓制張金稱那萬余烏合之眾。

可元寶藏卻對張金稱肆虐鄉里，視若無睹，任其坐大，這般作為確實令人不齒。

“倒是沒想到陳兄會經過這里，”竇建德忽然展顏一笑，臉上的疲憊之色稍減，“竇某在這河北地界可沒少聽說陳兄的大名啊！”

陳辯微微一愣，指尖在茶碗邊緣停頓。

他沒想到消息傳得如此之快，連竇建德都已知曉。想來必是楊廣征討高句麗之事，讓全國目光都聚焦于此。

“竇兄莫拿陳某開玩笑。”陳辯忙擺手，衣袖帶起一陣微風，“陳某此來不過是尋人，找到后便要返回燕郡了。”

他頓了頓，抬眼直視竇建德：“倒是竇兄，今后有何打算？”

竇建德長嘆一聲，那嘆息仿佛從胸腔最深處擠出。

他將目光投向漆黑的夜色：“只能先去找東海公，再做打算了。”

“哦！”他突然拍了下大腿，“東海公就是高士達，江湖諢名，陳兄不知也正常。”

說著竇建德又苦笑搖頭，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可惜，未能給安祖兄弟報仇。”

陳辯眉頭緊鎖，突然傾身向前：“若竇兄真想報仇的話——”

他停頓片刻，指尖在茶碗上輕輕一點，“陳某倒是有個方法。”

“哦？”竇建德猛地直起腰背，眼中精光暴漲，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傷痛似乎在這一刻都被拋到九霄云外。

“陳兄快說！”他重重拍打胸膛，震得傷口處的繃帶都滲出血跡，“只要是竇某能做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陳辯唇角微揚，燭光在他眼中跳動：“若是，我想讓竇兄與元寶藏聯合呢？”

竇建德聽到這話，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

篝火邊突然陷入一片死寂，只聽得見火盆中木炭偶爾爆裂的聲響。

良久，竇建德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能！”

“只是……”他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衣角。

“元寶藏那廝，怎會與我這種反賊聯合？”竇建德的話語中帶著難掩的苦澀。

陳辯但笑不語，起身拍了拍竇建德的肩膀。

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竇建德微微顫抖的雙腿，輕聲道：“竇兄先養好身子，此事需從長計議。”

——————————

武陽郡。

元寶藏早已在府門外來回踱步多時，錦緞官靴在青石板上磨出細碎的聲響。

見陳辯等人策馬而來，他立即堆起滿臉笑容，三步并作兩步迎上前去，腰間玉帶隨著急促的動作叮咚作響。

“哎呀呀，陳將軍大駕光臨！”他連連拱手，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怎不早些遣人通報？本官也好出城相迎啊！”

“有失遠迎！有失遠迎！還望恕罪。”說話間，他不斷用袖口擦拭著汗水。

陳辯淡然一笑，翻身下馬的動作行云流水。

他將馬鞭隨手遞給一旁的士兵，抱拳還禮：“元郡丞客氣了。”

“陳某不過是途徑寶地，久聞元郡丞威名，特來拜訪。”

陳辯的聲音不疾不徐，卻讓元寶藏眼中閃過狂喜之色。

陳辯的名頭，元寶藏可是早就聽說過了。

那可是陳妃的弟弟，皇上親自褒獎的人物！

元寶藏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連忙側身引路，官服下擺在地上掃出輕微的痕跡：“將軍快請！元某已煮好茶，備好了茶點……”

他邊說邊偷眼打量著陳辯。

步入廳內，元寶藏親自執壺斟茶，手腕微微發抖，茶水在杯中激起細小的漩渦：“這是今年新采的茶，將軍嘗嘗可還合口？”

他弓著身子，臉上帶著近乎討好的笑容。

陳辯接過茶盞，青瓷溫潤的觸感從指尖傳來。

“確是好茶！”

“元郡丞有心了。”陳辯唇角微揚，將茶盞輕輕放回案幾。

“應該的，應該的。”元寶藏雙手交疊在腹前。

他身子前傾，試探道：“聽聞將軍昨日與賊寇交手，不知戰況如何？”

這消息是陳辯特意讓通傳的士兵有意無意地透露出去的。

陳辯抬眼，目光如出鞘的利劍一般，頭微微抬高：“賊軍潰不成軍，斬首六百余級。”

“六百級？”元寶藏倒吸一口涼氣，袖中的手不自覺地顫抖，“將軍真神勇！”

“就是不知，將軍是遇到了哪位反賊？”元寶藏聲音發緊，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元寶藏還真有些怕，陳辯將武陽郡的情況說給楊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