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郡,鷹揚府,火把將四壁照得通明。
御酒的甜香混著烤羊肉的油脂氣,在喧鬧聲中蒸騰。
“將軍!”齊巖踉蹌著擠過人群,酒杯里的酒液潑灑了大半,“我敬您一杯!”
陳辯抬眼望去。
齊巖向來穩(wěn)重,可此刻滿面通紅,眼底里甚至泛著水光。
“固之醉了。”陳辯輕笑,卻還是接過酒盞。
“將軍,齊某沒醉,齊某清醒得很。”齊巖突然單膝跪地,“沒有將軍,某這輩子……這輩子……”
他的聲音哽在喉頭,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新領(lǐng)口繡的鷹紋。
齊巖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他也能進(jìn)階鷹擊郎將。
更沒想到,陳辯竟將戰(zhàn)功分潤了他這般多。
他這杯酒里藏的不僅是對陳辯的謝意。
若不是陳辯,似他這般寒門想要坐到郎將的位置,幾乎不可能。
陳辯見齊巖這副模樣,不由得心頭一緊,連忙伸手去扶。
“固之,快起來。”他語氣急切,卻發(fā)現(xiàn)齊巖像是釘在了地上一般。
齊巖又重重叩了幾個響頭,這才踉蹌著站起身來,提起酒壇就繼續(xù)往嘴里灌,而后自顧自地走開了。
陳辯搖頭輕嘆,嘴角泛起一絲無奈的笑意。
他摩挲著手中的酒杯,思緒卻已飄遠(yuǎn)。
今天一整天,他都在想一個問題。
那就是陳妃說,知道他在山東和燕郡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若只說燕郡倒也罷了,可偏偏還提到了山東……
這讓他不得不警醒起來。
莫非陳妃早已知曉他的所作所為?
還是說,她只是在試探?
陳辯只覺得腦中紛亂如麻,理不出個頭緒。
眼下也只能靜觀其變,至少目前來看,他是安全的。
......
酒宴喧囂中,張亮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壓低聲音道:“君集,你我立下這等功勞,卻只得個隊正之職,豈不叫人寒心?”
侯君集聞言抬眼,只見張亮面色漲紅,顯然已有了幾分醉意,“陳將軍既已安排,自有道理。”
侯君集出身將門,深諳軍中規(guī)矩。
可張亮不過是個莊稼漢出身,哪里懂得這些門道?“若不是你我二人,他們能擊退高句麗?”張亮猶自不服道。
“張亮,你喝醉了。”侯君集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按住了他的手腕。
侯君集并不覺得做陳辯親衛(wèi)隊正,有什么委屈他們的,可他和張亮解釋了幾次,張亮似乎都是不大服氣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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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郡,鷹揚府,陳辯處。
張仲堅已經(jīng)來了燕郡不少時日。
此刻,陳辯正與張仲堅等人聊著天,忽然帳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將軍!”齊巖一把掀開帳簾,帶進(jìn)一陣?yán)滹L(fēng)。
他額頭上還掛著汗珠,顯然是一路疾跑而來。
陳辯放下手中的竹簡,眉頭微蹙:“固之,何事如此驚慌?”
齊巖抱拳行禮,聲音帶著幾分凝重:“斥候來報,這幾日在我郡西北邊,發(fā)現(xiàn)不少奚族人出沒。”
“奚族?”陳辯手指輕叩案幾,若有所思。
奚族據(jù)傳淵自東胡,與契丹同根同源。
一直在突厥和大隋之間反復(fù)橫跳。
多年前,隋文帝楊堅就聽從長孫晟的建議,對奚族采取拉攏之策,再加上近年來突厥勢力逐漸式微,所以奚族對大隋表面上還算安分、恭順。
陳辯站起身,走到懸掛的地圖前。
他的指尖沿著燕郡西北邊境緩緩移動。
燕郡雖與奚族、契丹、高句麗等諸族接壤。
可是燕郡不算富有,而且并沒有多大的草場,對草原上的部族應(yīng)當(dāng)是沒什么吸引力才對。
而且像奚族這樣的小族在這種時候也敢打燕郡的主意?
難道真不怕隋征高句麗時,順手揍他一頓?
張仲堅放下茶盞,沉聲道:“前些日子我在契丹那邊聽說,奚族正與同羅人交戰(zhàn),還曾向契丹求援。”他捋了捋胡須,“此事怕是不簡單。”
陳辯聽到這話,微微一愣,他倒是不清楚這些事情。
“大哥。”徐瘦虎突然插話,“會不會是戰(zhàn)敗逃竄的殘部?”
羅士信抱著雙臂站在帳角,冷哼一聲:“管他是殘部還是探子,敢來就宰了!”
陳辯轉(zhuǎn)身,目光掃過眾人:“與其在此猜測,不如親眼一探。”
“明日我等親自去會一會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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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郡西北邊境,密林深處。
秋日的陽光透過枝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陳辯等人潛伏在灌木叢中,戰(zhàn)馬都被拴在后方。
“來了。”張仲堅突然低聲道。
遠(yuǎn)處山坡上,四五個身著羊皮短袍的人緩緩而行。
他們不時停下,對著山勢指指點點,似乎在商議什么。
徐瘦虎握緊了刀柄,壓低聲音:“哥,要不要……”
陳辯抬手示意噤聲,目光始終鎖定那幾個奚族人。他朝羅士信比了個手勢,后者會意,帶著兩名親兵悄然后退,準(zhǔn)備繞到前方設(shè)伏。
……
微風(fēng)拂過,帶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對話聲。
“大哥,咱們跑到隋人的地界,會不會……”一個年輕些的奚族人聲音發(fā)顫。
為首的漢子,看裝束應(yīng)該是小部落頭人,他長嘆一聲:“我這也是沒法子。”
可度者拍了拍腰間那已然沒有幾支箭的箭囊,“阿會蘇支大埃斤殺紅了眼,咱們部落的壯丁都快死絕了……”
“再者說,我們這些日子也看過了,這里也沒什么隋人。”可度者見那人還是一臉慌張,只能耐著性子勸說道。
“可咱們真的還能回去嗎?”那人似乎依舊沉浸在恐懼之中,不死心地繼續(xù)問道。
可度者搖了搖頭,他其實也不知道。
可是他也只能先熬過了這個冬天,再做打算了。
畢竟,先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阿會蘇支平日里也算寬仁,等他回過味來,想必也不會太過怪罪他們。
就在這時,遠(yuǎn)處傳來一聲鳥鳴。
正是是羅士信發(fā)出的信號。
陳辯與張仲堅交換了個眼神。
“動手!”陳辯突然起身,帶著眾人沖出樹林。
幾乎同時,羅士信一隊人也從前方包抄過來。
可度者原本已經(jīng)將手按在箭囊上,可見來人如此多,頓時大驚,呼喊著身邊眾人,拍馬便想走。
可陳辯既然提前謀劃了,又怎么可能放了他們?
幾個奚族人瞬間就被團(tuán)團(tuán)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