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清虛觀東側一偏殿內燭火搖曳，將雕花窗欞的投影拉得細長詭譎。

衛淵推開殿門的瞬間，鎏金燭臺驟然爆出一簇燈花，映得景泰帝的背影如蟄伏的兇獸。

帝王負手立于窗前，玄色龍袍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唯有腰間那枚蟠龍玉佩泛著幽幽青光，像極了一雙窺伺人間的龍目。

“事情查得如何了？”

帝王的聲音似淬了冰的刀刃，驚得衛淵后頸寒毛根根倒豎。

這位平日里執掌三千羽林衛、令百官膽寒的鐵血統帥，此刻臉上卻寫滿了惶恐。

他單膝砸在墁地金磚上，精鐵護膝與青磚相撞的悶響在殿內蕩出回音：

“臣無能......火勢太過兇猛，所有痕跡都......”

“都燒干凈了？”

蕭玄的指節突然叩上紫檀窗欞，“篤、篤”的聲響如同催命更漏。

他半張臉隱在陰影里，嘴角扯出的冷笑讓燭火都為之一顫：

“真的，什么都沒發現？”

“回稟陛下，倒非全無線索。”

衛淵喉結滾動，從懷中捧出一截烏黑物物件時，指尖幾不可察地輕顫。

那細長鋼管被火舌舔舐得扭曲如蛇，卻在燭光下仍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

蕭玄五指一攏，鋼管便凌空飛入掌中。

帝王修長的手指緩緩摩挲過管身焦痕，忽在某個凸起處頓住，那里依稀可見“北鎮”二字陰刻，后半截銘文已熔在烈焰里。

“衛統領，此物你可識得？”

話音落下，他已然將這鋼管再一次拋了回去。

“啪！”

精鋼吹管被重重擲于金磚之上，清脆的撞擊聲在殿內炸響。

衛淵肩頭猛地一顫，抬頭時正對上蕭玄那雙翻涌著滔天怒火的眼眸，那目光比昨夜肆虐的火海更令人膽寒。

“臣......臣觀此物形制......”

衛淵喉結滾動，聲音不自覺地發緊，

“倒像是軍中特制的吹筒，這材質......似是兵仗局前年新鑄的那批......”

他話未說完，蕭玄突然冷笑一聲：

“愛卿何須這般吞吞吐吐？朕來告訴你，此物分明就是北鎮撫司的暗探所用之物！！”

衛淵聞言，渾身驟然一僵。

錦衣衛素來是天子親軍，帝王爪牙，其權柄之重、行事之詭，朝野上下無人敢輕易置喙。

他方才含糊其辭，正是忌憚這層關系，誰人不知北鎮撫司直接聽命于天子？

卻不曾想，此刻的帝王竟會在他面前，親自將這層遮羞布撕得粉碎！

由此，足以見得對方對此事的重視程度。

“陛...陛下明鑒！”

衛淵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連聲音都變了調，

“臣絕非有意隱瞞，只是.....”

“只是什么？”

蕭玄突然俯身，用那雙銳利的眼睛直直盯著衛淵惶恐的面容，

“怕朕包庇親信？還是覺得...朕會姑息養奸？”

燭火噼啪炸響，映得帝王眼底血色翻涌。

那支扭曲的吹管不知何時已回到他掌中，此刻正被捏得“咯吱”作響。

語畢，也不等衛淵再有所回應，蕭玄緊跟著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昨夜崗哨可有異樣？”

察覺到帝王的態度后，衛淵深吸一口氣，聲音終于恢復了幾分往日的沉穩：

“稟陛下，臣第一時間已將各個崗哨一一問詢，均未發現任何異常。想來......”

他略作停頓，謹慎地選擇著措辭：

“此人很可能清楚知曉宮中崗哨排布！”

“是嗎？”

蕭玄冷笑一聲，突然將手中變形的吹管重重拍在窗臺上。

他轉頭看著窗外的夜色，月光透過窗欞，在他玄色龍袍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帝王才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緊繃的肩線也隨之松緩下來。

轉身時，那張方才還陰云密布的面容已然恢復了往日的沉穩，唯有眼底還殘留著一絲未散的寒意：

“朕知道了。”

他擺了擺手，聲音平靜得聽不出喜怒，

“你先下去吧。吩咐下去，這段時間加強夜間巡視。”

頓了頓，又緊跟著開口補充道：

“還有，去御書房把劉錦叫來。”

“臣遵旨。”

衛淵深深一揖，鎏金甲胄隨著他的動作發出輕微的錚鳴。

他保持著恭敬的姿態，一步步倒退著退出殿外。

當沉重的蟠龍殿門在身后緩緩閉合時，他才驚覺內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冰涼的鎧甲緊貼著后背，刺骨的寒意直透心扉。

這位羽林衛統帥心中雪亮，帝王最后那句“把劉錦叫來”，已然為此事畫上了句號。

接下來的暗流洶涌，再與他無關。

走出殿外，夜風拂面。

衛淵不自覺地望向清虛觀的方向，那里仍有余煙裊裊。

他忽然想起那日帝王鑾駕回宮時，自己也曾列隊相迎。

當時那個不及腰高的小道士從轎輦中走出，眉間一點朱砂在陽光下艷得刺目。

彼時他便隱隱覺得，這垂髫童子的到來，怕是要在這深宮之中掀起驚濤駭浪。

只是沒想到，事情居然會發生地如此之快。

這一切或許僅僅只是一個開端，至于后續會如何，便是他，也無法想象。

夜空中烏云漸聚，將殘月遮得嚴嚴實實。

遠處傳來更鼓聲，驚起檐下一群棲鴉，撲棱棱地飛向漆黑的夜色深處。

......

......

當老太監推門進入偏殿的時候，

天子正端坐在紫檀木椅上，手中反復把玩著那支扭曲的鋼管，目光深沉似水。

“恒一道長如何了？”

見他進來，帝王頭也不抬地問道，聲音里帶著幾分疲憊。

“回陛下，太醫午間已來診過。除了身上有些輕微灼傷外，沒什么大礙，主要是心里受了驚嚇。

老奴讓人煎了安神湯，道長喝了之后，此刻正在御書房暖閣里歇著。”

劉錦躬身回稟。

“嗯。”

蕭玄指尖輕叩鋼管，發出沉悶的聲響，

“待會兒朕親自去看看他。”

老太監正要應是，卻聽帝王話鋒一轉：

“不過在此之前，朕要你且將此物，親自給貴妃送去。”

說完，便將手中鋼管遞到了他的面前。

聽到“貴妃”二字的瞬間，老太監臉上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詫。

他急忙低頭掩飾，枯瘦的手指卻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老...老奴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