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透亮，外邊的晨霧還未散盡，鎮子里的大伙也都剛剛起活。
驢車馱著帶泥的蓮藕壓過石板路，車上掛的草繩串著活魚，魚鱗在晨光里亂閃，包子鋪的白汽裹著蒸籠響，河邊的茶樓支起竹簾，伙計在旁邊擺出茶攤。
“陳叔早，昨夜起網順也不順。”
“順哩，龍王賞臉，撈了兩筐白磷，小阿狗真不學我的手藝？。”
“不了不了，我是鐵秤砣托生，見水就沉底。”
陸照臨又轉向包子鋪。
“張姐早，今天生意興隆啊。”
“哎呦，你這小阿狗的嘴跟抹了蜜似的，別人喊我蒸籠婆，偏你叫姐。”
他邁著輕快的步子，左轉轉，右轉轉，跟鎮子上的叔嬸們打著招呼。
青石鎮上大部分的人都是些老實本分的百姓，他們見陸照臨年紀輕輕便沒了爹娘，對他是頗為同情。
而陸照臨的長相也不惹人厭，兩道眉骨如山脊隆起，襯著丹鳳眼尾斜飛入鬢，眉骨中間染著少年生氣，生得一幅清癯骨相，卻因粗茶淡飯，面容有些枯黃，可樣子是俊的，加上他說話好聽又風趣，大伙都知道了鎮上有這么個失父喪母的眼順小伙。
可有人瞧他眼順，就有人瞧他不順，瞧瞧這就來了。
“陸阿狗，你這是往哪去啊？今日份的梁爺還未叫啊，往后你路過這條路就給梁爺我交五文錢，不然就從我的胯下鉆過去。”
這梁鐵頭便是鎮中頗為難纏的地痞無賴，脖子上頂個光溜溜的腦袋，常年叼著發霉的簽子，往鎮子口一站，專挑那些軟柿子欺負，顯然陸照臨便在其中。
過往陸照臨不想被梁鐵頭纏上，就順著他的話去做，他說什么就是什么唄。
不過這梁鐵頭最近不知發什么癲，學起了縣里青幫那一套，天天喊著：“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這種他小學就會的經典NPC語錄。
開始向陸照臨等人收起保護費了，真就應了那句“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的話，事關錢財，那陸照臨也就不能順著他了。
“嘿，梁爺吉祥，您今天這腦袋可锃亮啊，集市里的大冬瓜，見了您怕是都要認祖歸宗咯。”
周圍人聽了這話，齊齊看向梁鐵頭閃閃發光的腦袋，不由的竊笑起來。
梁鐵頭還在愣神呢，聽見周圍窸窸窣窣的笑聲，他的臉帶著腦袋發紅，望向陸照臨大搖大擺走開的身影，眼睛里流露出怒色。
這次倒是陸照臨看走眼了，本以為這梁鐵頭是個欺軟怕硬沒什么膽量的地痞，沒想到一語引禍，往后真讓這地痞顯現出了兇性。
走進茶莊，入了賬房，發現掌柜愁眉苦臉的趴在桌子上，完全沒有注意到推門而進的陸照臨。
“嘿，掌柜的”
“哎呦，你這陸阿狗嚇我一跳。”
金掌柜順了幾下胸口，隨后仰天長嘆：“哎呀。”
“您老這是怎么了，長吁短嘆的，賬本又出錯了？宋簿記哩？”
“別提了，你啊以后別來了，茶莊這些時日得縮減開支了。”
“別介啊，您這出什么事了？同我說說唄，我也許還能給掌柜的出個主意。”
聽見陸照臨的話，金掌柜想了想，便把茶莊所遇的難題說了出來。
“也就看在你腦子機靈，我便同你說說。近些日子寧江府等地爆發了匪亂，茶莊跟府內許多地方的館子有茶貨往來，如今這么一鬧，我這茶葉是送不過去了，那茶葉摘到筐里積著，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最關鍵的是我金家的金字招牌守得就是三代不失信，如今怕是要在我手里蒙塵了。”
陸照臨聽明白了，現在的問題就兩個，一是摘好的茶葉留在筐里賣不出去，二是金掌柜店里的招牌名譽要受損，于是陸照臨建言道：
“金掌柜沒考慮過走水路？”
“考慮過，可來不及。”
“我倒是有個法子，就是賺不到幾兩銀子。”
“阿狗，你快說說。”
“掌柜的，不如多招幾個人，用不同的商號，走不同的時段，將大貨分小，批次送往寧江府，這樣就算因匪患丟了幾批貨，可買家的東西卻是如實的送到了，雖貨不夠，想必買家也能理解，同時也更能彰顯出您茶莊的名譽不是？”
“這...”
聽到這辦法，金掌柜像是松了口氣，手指在寬大的袖袍下攥得發白，面上顯露出難色，猶豫片刻便決定：
“為了我金家的招牌，也只好如此，哎，就是我虧得大了。”
金掌柜從衣袖中拿出一兩白花的銀子，丟給陸照臨。
“沒想到你這陸阿狗還真有些辦法，這一兩銀子算你的建言報酬，不過賬房的臨時伙計是不招了，你且去別處看看吧。”
這還是陸照臨第一次摸銀子，他接住把銀子放在嘴里用牙咬了咬，有股‘澀涼感’，放在鼻前嗅了嗅，漫著‘銹腥味’，誰說這銀子臭的，這銀子可香勒。
金掌柜瞧見他的模樣笑了笑，見到掌柜的反應，陸照臨靦腆一笑：
“掌柜的莫見怪，我這是第一次摸到銀子有些新奇。”
“瞧你阿狗這樣子，你腦子靈，算數好，以后早晚是個商老爺。”
“借掌柜的吉言，這些月多謝掌柜的照顧。”
“嗯”
出了茶莊，陸照臨往集市里走去，花去二百文，買了條魚，幾兩肉，還有十斤粗米，這些是拿去給張叔家的。
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自己在家里餓的眼花時，張叔拿著一袋糧食往自己嘴里塞的場景。
當冬天自己冷的瑟瑟發抖時，是張姨織了衣裳送來，讓自己度過了去年的冬天。
陸照臨不是真的小孩，他篤信一個道理，沒人會無緣無故地幫你，除非這事有利可圖，可他不知自己有什么可圖的。
哪怕原身的父親救過張叔的命，在一次次的幫助下，這情也該還清了，他想不通，最后把這些歸結于底層百姓們心中樸素且美好的品質。
這是他兩世為人第一次體驗過的真情“滴水之恩，涌泉相報”，這情他是還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