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內，一處無名府邸。

太學風云的推手，劉昪猜測鄭泰的背后勢力，正暗中舉行秘密會議。

楊彪端坐于主座之上。

“荀公、種公身子抱恙，今日老夫且厚顏執一回會要。”

“局勢緊急，諸位有話盡管暢所欲言。”

作為潁川荀氏的代表，荀攸率先出列，朝著鄭泰稱賀。

“公業，太學之事朝野震動，你功不可沒，天下士人許久沒有這般揚眉吐氣了。”

“泰只不過恰逢其會。”

鄭泰謙遜地擺手，“若無陛下出頭，更兼諸君鼎力相助，何能有這般局面？”

話音剛落，身側一人輕咳著潑冷水。

“慶賀之言暫且放下，二位莫不是忘了，我們的初衷乃是為了除董賊。”

“我已有言在先，公業此次耗費如此人力，終得有個交代。”

鄭泰側目，其人乃太常種拂之子、諫議大夫種邵。

他沒有懷疑對方的意圖，在座之人都是懷揣著同樣的志向齊聚一堂。

只不過對于種邵而言，董卓的存在乃如鯁在喉。

這也可以理解——

當初董卓入洛陽前，種邵曾奉命宣詔，阻止董卓進京，甚至一度叱退董卓，可惜最終還是功虧一簣。

此后董卓禍亂朝政，更是令種邵陷入深深的自責。

“申甫。”鄭泰對著種邵拱手，“你為董賊所障，已然目無其余了。”

“除董乃是為了興漢，然否？”

雖不情愿，種邵還是勉強點頭。

鄭泰這才繼續：“當今天下，崩析在即，大將軍在時，他尚能橫壓一切。”

“而后董卓暴虐，袁隗寬柔，二人相濟也可勉強維持，可若無準備貿然除董，權柄失衡，袁太傅怕是壓不住大勢……”

“到時天下大亂，你我豈非成了罪人？”

說到此處，鄭泰面露戚色。

種邵卻不以為然。

照此說來，若無人能壓制所謂天下崩殂的大勢，董卓還除不得了……

“求人不如求己，這不正是我們聚集在一起的原因嗎，如今公業將我等綁上天子這條船，就是你口中的‘準備’？”

鄭泰慚愧地笑笑，而后轉為欣慰。

“申甫，非我說喪氣話，單憑在座之人，怕是連我們瞧不上的董賊，都比不上。”

“而反觀當今天子，前有廢立之議絕境逢生，后有平反黨錮以身入局，于董袁二人虎視中從容布局，此中興之主也！”

“鄭某平生不好賭，可這次我愿押上身家性命——”

鄭泰振臂揮舞。

“唯有陛下，可除董賊……”

“唯有陛下，可興漢室！”

他越說越激昂，到了最后幾乎是怒吼。

鄭泰自己都沒有注意到，本來只是懷著探查之意接近天子的他，不知不覺間，已經成了劉昪的擁躉。

甚至下意識將劉昪與赤帝之子的身影重合。

這其中也許有張遼的影響，但更多的是他自身的直覺。

鄭泰很相信這種直覺。

主座上的楊彪，也很相信鄭泰。

在他眼里，與其說鄭泰是士人，倒不如說他是一個擁有敏銳嗅覺的商人，一個呂不韋般的商人。

鮮有人知，身為弘農楊氏的他，已默默跟著鄭泰，一路做出過無數選擇。

結果無一例外都是正確的。

既然這一次鄭泰已然相中天子，想必這就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

“公業無需激動，太學一事，眾人已經用行動表明了立場，焉有反悔之理？”

“申甫此言，無非是欲知后續動作，是吧？”

種邵張嘴欲辯，卻不知從何反駁。

他雖不愿承認天子是興漢室的唯一人選，可如今樁樁事實已逐漸證實了，他不會視而不見。

猶豫再三，種邵還是沉默不語，算默認了。

鄭泰面色稍霽：“除惡務盡，如今陛下已有龍升之勢，董卓不會善罷甘休……”

“我等自當竭盡全力，為陛下保駕護航！”

種邵這才展顏而笑，說了半天相助陛下還不是要對付董卓。

干就完了。

……

太傅府。

袁基如失了智般，在堂內來回徘徊，時而暴跳如雷，時而掩面憂戚。

“豎子！豎子！壞我袁氏大計，這下董卓定要魚死網破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被他瞧不上的劉昪，居然暗中有如此謀劃，將董卓與他袁氏一起戲耍。

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讓董卓廢了他！

不同于袁基的激憤，袁隗仍老神在在地閉目養神，看不出喜悲。

“叔父，你說句話啊！”

“雖說太學那邊是那豎子與袁忠的陰謀，可平反黨錮之事是您的主意，董卓必然會連我們一并忌恨，說不定此時已經在出手對付我們了……”

“那就讓他來便是。”

袁隗淡淡開口。

“什么？”

瞪大雙眼，袁基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莫非叔父已經被沖昏了頭腦？

“基兒……”

對于兄長之子，袁隗始終有一份額外的耐心。

沒有永恒的敵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時移世易，天子也默默爬上棋桌了。

“彼時董卓與我聯手，壓得廟堂之中不敢有第二種聲音，廢帝之事方能推行下去，故而我不惜一切代價，拖延求變。”

“而今變故已生，廟堂、關東異動眼看壓不住了，正是急流勇退的好時機。”

“急流勇退？”

袁基不解。

眼下反抗還來不及，怎么能退？

袁隗失望地看著侄兒。

嗅覺太不敏感了。

這個外界公認的袁氏下一任家主，也是該下去沉淀沉淀了。

“我袁氏樹大招風，若承平之時還好，如今巴不得董卓廢掉我的太傅之位。”

“看著吧，天子的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勢，如同饑餓的兇獸，不見血不回頭，董卓這匹惡狼既首當其沖，我們正好摘出去。”

袁基若有所思地點頭。

坐山觀虎斗。

天子雖幼，卻能迸發如此能量，他不禁幻想起，袁氏成為天子之后，會是何等榮光。

“那董卓……”

此時袁基反而擔心，董卓也和袁隗一樣的想法，暫避鋒芒。

“他不會退，也不敢退！”

袁隗一眼看出侄兒心中所想。

“我袁氏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如此方有資本作壁上觀，他董卓算什么？！”

“一旦退卻，他死得更快……”

“基兒，速去邀群臣共議，我要再推董卓一把，這一擊他不接必死，若是接下……”

袁隗古井無波的眼神，隱隱透出興奮。

“董卓被火焰燒盡之日，就是我袁氏涅槃歸來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