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

陽光透過別院的格窗，將橋瑁的倒影釘在墻上，他手指不斷搓稔，內心頗不平靜。

族父橋玄死后，他們這一脈已經頹勢初顯，亂世將至，橋瑁雖為一方刺史，卻也獨木難支。

可他必須頂?。?

汝南袁氏這一次拋出的橄欖枝，若能接得好，定會讓家族更上一層樓，跨入一流也并非不可能。

看著堂內眾人，橋瑁翻涌的內心逐漸平息——

劉岱、孔伷、張邈、曹操……

不是宗親便是名士，這么一大股力量，該足夠讓袁紹滿意了。

“諸位，自董卓入洛陽不過月余，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無不愿生啖其肉……”

“吾等世受漢祿，此時再不興兵，莫非要等那西涼匹夫，烹了滿朝公卿下酒不成？！”

橋瑁義憤填膺，口中唾沫飛濺。

只要能說得眾人暗中同盟，共圖反董，自己的任務就算完成。

在橋?？磥恚@簡直易如反掌。

天下誰人不知董卓乃西涼邊鄙，跟關東士人是天然對立，又要有人挑頭，愿意反董的可以從洛陽排隊到長安！

果然，甫一開口，眾人的情緒就被點燃，紛紛附和。

“昨夜彗星掃文昌，某卜得‘豕禍’之兆，正應董賊生辰屬亥！”

“聽聞董卓營中羌笛，蒙的是漢家女子人皮！曲調一起，洛陽冤魂便附笛孔哀嚎……此賊不死，鬼魅當晝行！”

“西涼匹夫，沐猴而冠，徒增笑爾”

“董卓滾出洛陽！”

就在這群情激憤之時，一聲咳嗽不合時宜地響起。

眾人注目望去，乃是侍中劉岱。

“橋刺史此言，恐怕有失偏頗了?！?

劉岱摩挲著新換的翠玉冠，緩緩道來。

“諸位久疏京畿，消息有滯后也是正常的，岱偶有所聞，董卓或有意為黨錮平反，如此可還能稱西涼匹夫嗎？”

“什么？！”

聽見劉岱的話，除了少數幾人，大多都坐不住了，一時炸開了鍋。

為黨錮平反，這是多少士人翹首以盼的大善舉！

董卓若真的有此打算，那倒勉強能扭轉士人對他的態度了。

橋瑁面色鐵青，這劉岱想干嘛？

“劉岱，虧你還是漢室宗親，天子險些被董卓廢黜，如此逆賊你竟為其狡辯！”

劉岱面不改色，語氣怪異：“逆賊？依我看，朝中逆賊恐怕另有其人吧?！?

“什么意思，有話直說便是！”

聽到橋瑁語氣不善，劉岱冷哼一聲，也不搭腔。

孔伷見狀，接上話茬：“劉侍中所言，恐怕指的是日前太仆袁基夜宿龍床的謠言吧？”

劉岱這才悠悠開口。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袁基之事恐怕不是謠言吧……”

眼看眾人就要吵起來，張邈忍不住出言調停。

“諸位齊聚一堂，本是為出兵討董一事，千萬不要因為些許小事傷了和氣??！”

“孟卓所言甚是，正事要緊，正事要緊啊……”

見有人將討論掰回正軌，橋瑁連聲附和，生怕再次跑偏。

可劉岱仿佛跟他杠上了，再次反駁。

“何為正事，何為小事，難道今日之后，都由你橋刺史一言而決？”

他在堂內繞了一圈，目光掃過每一個與會者，極具煽動性。

眾人皆若有所思。

“至于興兵，更是天方夜譚，兵事一起，軍馬錢糧耗費無算，這些莫非你橋瑁一應承擔？”

“你！”

橋瑁急火攻心，被劉岱氣得心血上涌，卻只是怒怒瞪眼而已。

孔伷也隨聲道：“劉侍中言之有理，在座皆是文臣雅士，又有誰人會有一兵半卒？”

話音未落，末席一人應聲而起。

“我有！”

眾人循聲望去，其人身長七尺，細眼長髯，正是曹操曹孟德！

“我已聚兵五千，隨時可供調遣?！?

劉岱看清來人，輕蔑一笑：“我道是誰，原來是閹宦之輩……”

“今日議事，本為志同道合的君子之約，你曹阿瞞算什么？”

曹操聞言，沒有言語。

當著劉岱的面，他舉起手中杯盞，故作失手，摔落在地。

啪嗒。

堂外瞬間有一隊帶甲兵士魚貫入內，齊齊整整在曹操身后列隊。

明晃晃的纓鋒反射出白光，一時肅殺之意驟起！

為首一將，挺槍而出，直指劉岱咽喉，怒火仿佛能將他吞噬。

正是夏侯惇！

“什……什么意思，曹阿瞞你要殺人？！”

劉岱色厲內荏，尖叫著開口。

曹操輕笑著搖搖頭，按下夏侯惇手中長槍。

“劉侍中誤會了，操只是想讓你親身體驗一下，這亂世之中，兵事可不是比誰口舌更利……”

“而是會死人的?！?

曹操細眼微瞇，擺手示意，屏退了一眾甲士，只留夏侯惇一人在后。

頂著夏侯惇的壓力，劉岱也不敢再嘲諷曹操。

但他仍硬著頭皮說道：“我還是那句話，錢糧何來？”

锃——

曹操拔出腰間佩劍，嚇得劉岱連連后退。

然而曹操只是環視眾人，便隨意地撥弄著佩劍，插入大堂正中的爐火之內。

只見他挑出一塊燃燒的木炭，朗聲道：“不瞞諸位。”

“操這五千兵馬，尚且是厚著臉皮賒欠來的，個中艱辛只有自己知道，故而我自然不會強求諸位擅起刀兵?！?

“然亂世在即，諸位都看在眼里，若不趁早抱作一團，風暴一起，誰敢說萬無一失？”

說話間，曹操將火星四濺的木炭，插入劉岱面前的酒盞。

登時炸起一團青白煙霧。

“操提議，今日之盟，不鑄劍，只淬火，若有心則興復漢室，倘若無力……”

“則守望相助，如是而已！”

不鑄劍，只淬火？

曹操的話，如一記投入水中的炸彈，瞬間激起熱烈的反應。

哪怕是劉岱，也心動了。

興兵討董，無異將自己置于危墻之下，可如果只是單純守望相助……

在座之人，倒已是一股不小的影響力。

穩賺不賠的買賣，如何不做？

“兗州刺史橋?！溉氪嗣耍　?

眼看聯盟希望破滅在即，卻被曹操起死回生一般救起，橋瑁第一個響應。

隨著他的出聲，馬上更多人附和。

“張邈愿入此盟！”

“孔伷愿入此盟！”

……

一個個的聲音，如驚雷在劉岱耳畔響起，哪怕再不情愿，也不甘就此被排擠出去。

他艱難舉起右手：“侍中劉岱……愿入此盟。”

曹操終于展顏而笑，重新舉起杯盞。

“如此，諸位請滿飲此杯！”

……

眾人散去，橋瑁與曹操單獨留了下來。

“孟德，今日多虧有你。”

曹操搖頭笑笑。

“這些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操不過恰逢其會?！?

“只要時機一到，今日之人旦夕興兵而起，怕是會比誰都積極！”

橋瑁啞然，贊同地點點頭。

見其心動，曹操趁熱打鐵，沉聲拱手。

“橋公若是信得過操，且去準備檄文，一旦局勢有變，將即刻傳檄天下——”

“屆時這首倡之功，入您彀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