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心思各異，一路無話向著北邊繼續前行。

不多時，吹過面頰的風里夾帶著些許砂礫，易川抬眼望去，一大隊人馬已經整齊肅穆地扎在黃沙之中。

就在易川仍不知所措之際，一匹快馬疾馳而至，正是公孫樓。

“可以開始了吧。”

金石交鳴的聲音再度闖進易川耳中，刺的生疼。

“兩軍若果然交戰，恐怕新倒下的尸骨都會被馬蹄踩成肉泥。”

“所以在這之前，我想去前面，把故人的尸骨撿殮一下。”

“你怕了？”公孫樓一臉冷漠，雙眼之中泛起冽冽殺氣。

易川自然有點害怕，不過，他怕的是華實。

他怕華實還有什么后招。

可事已至此，恐怕多說無益，易川覺得，自己這時候但凡說個不字，公孫樓的大戟肯定直接就斬下來了。

“有點。所以你讓不讓去。”易川毫不避諱，徑直迎上公孫樓的雙眼。

“呵呵，好！”

公孫樓此刻突然有點欣賞其眼前這個讀書人。

易川繞過公孫樓，徑直向著一望無際的黃沙中走去，心中計較出聲：

“老王，到底該怎么辦。”

心神相通之下，老王自然知曉易川如今處境，學海內立刻傳出亙古不起波瀾的聲音：

“引動魔氣。相信北梁大軍早已整裝待發，只等圣院之詔。”

“我不想讓玉兒死。”

“好，那我徹底放開壓制，你以無邊魔海引動萬里鎮國詩，一人鎮殺萬軍。”

“你還會開玩笑了。”

如今，易川深知，磐石只開一眼，即便詩成鎮國，估計要好久才能化出萬里。

就像上次鳴州穢象蠶蝕而出，幸好自己只是書生一境，磐石泉眼只開一處，天地異象許久才蔓延至堪堪幾百里。

“還不是跟你學的。”

易川不再開口，終于來到熟悉的位置。

放眼望去，滿目黃沙滾滾，再無其他。

極目遠眺之下，西方天際邊一條黑線隱隱浮動。

正是西楚大軍！

易川心下悲涼，無力地跪倒在記憶中的斷筆旁：

“你說，西楚一個馬背上的國家，庭洲又與隱州互為邊界。他們游牧至此，這隱州的黃沙下，會不會也埋葬著他們的親人。”

“何止。”老王罕見地嚴肅了起來。

“從古至今，難以知曉到底有多少重傷之下，從長城下來卻客死隱州的讀書人，如今都埋在這千里黃沙之下。”

“魔族虎視眈眈，人族為什么還要相互廝殺。”

“百家不爭，大道不起。”

“我不相信只有戰爭和死亡才能換來和平。”

易川起身，心中拿定主意，緩步往回走去。

“唉，你會相信的。”

不多時，那隊整齊肅穆的兵士再度出現在易川眼中。

任憑風沙四起，只有“公孫”大旗獵獵作響。

恐怕早就做好必死的準備了。

易川怔怔地想著，隨即來到公孫樓面前：

“我回來了。”

“好！”

“我公孫樓保你平安無事。”公孫樓見易川沒有生出什么變故，心中又添了幾分欣賞之意。

“呵呵，我易川保你全軍平安無事。”

豈料此時，易川突然開口，語不驚人死不休。

該不會是嚇傻了吧！公孫樓雙眼微瞇緊握手中大戟。

“我有辦法退軍，不會死掉任何一個人，也包括西楚。”

還是出了變故！

公孫樓此刻殺心頓起，雙眼炸出寒光：

“我說過會保你平安無事，你只需老老實實引動魔氣即可。”

“呵，哈哈！哈哈哈！！！”

易川聞言，手撫額頭搖頭忍不住癲笑了起來，隨即突然暴喝出聲：

“我是天樞大陸的讀書人！是孕養浩然正氣的書生境文人！！！”

“發現魔氣圣院才能允許出兵？那為什么不直接大開長城，放魔族進來！！！”

公孫樓眉頭緊促。

他竟然覺得，此話，言之有理？

“你想干什么？”公孫樓壓下心中殺意，冷冷開口。

“我方才看了，西楚大軍至少一天一夜才能挺近隱州邊境。”

“而我只需要一夜的時間，事不成，你斬我。”

看著易川堅定的目光，公孫樓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好！”

“不過，我要看著你。”

易川不再多言，只是看了一眼蘇玉兒。

心愛的人兒啊……

深吸一口氣，易川再次踏進千里黃沙。

“可行嗎？”

學海內，老王淡淡開口。

“幫我！”

“好！”

心神相同間，一人一龜不再多言。

彎月升起，寒意漸襲。

易川行至一處陡峰，緩緩席地坐定。

“你到底想干嘛！”公孫樓心中疑惑更甚。

易川并不答話，只是緩緩鋪出紙筆硯臺：

“梅花：和靖風流百世長，吟魂依舊化幽芳。”

“已枯半樹風煙古，才放一花天地香。”

才氣虛影暴起，詩成鳴州。

易川心神微動間，才氣凝于紙張。

百里黃沙，仿似汪洋大海一般，漣漪四起。

只是體內才氣虛薄，無法徹底化動。

“就這？”

公孫樓豹眼圓睜，急躁起來。

學海內，老王浮出，眨眼間，稀薄的天地正氣緩緩向易川學海內涌進。

將近一炷香的時間，黃沙漾起千里漣漪，深埋的枯骨在黃沙的震蕩下緩緩浮出。

在公孫樓驚異的注視下，一縷縷幽魂也似的光芒，從枯骨中緩緩凝現。

易川雙目緊緊盯著那縷細薄的人形光芒，淚水決堤般涌出：

“族長爺爺……”

千里黃沙上，無數道光芒眨眼間凝為一朵朵梅花虛影，靜靜地凝于半空。

易川強忍心中悲痛，深吸一口氣繼續提筆落墨：

“塞上聽吹曲：雪凈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

“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滿關山。”

詩成達府，才氣四尺九寸！

黃沙之上，梅花虛影緩緩飄起，游擺不定。

就在這時，易川暴喝出聲：“老王！！！”

學海內，老王雙眼微瞇，四肢利爪緊握，渾身漾起玄青色漣漪。

易川周身，天地正氣倏然凝起一道手臂粗的青光，直直向易川頭頂灌進。

朵朵梅花虛影嗡嗡作響，隱隱傳出羌笛之音，隨即在公孫樓滿目震驚中，緩緩飄向西方。

千里黃沙西端，西楚大軍中，數萬軍士營帳中憑空響起輕盈的笛聲。

就像媽媽催促回家吃飯的呼喊，安撫著每一根緊繃的神經。

又像妻子埋怨深夜不歸的嗔怒，挑撥著每一個離鄉的游子。

不過片刻，營帳中哭聲四起。

易川看著千里梅花虛影，力竭之下將目光緩緩瞥向公孫樓：

“搖動軍心。”

“西楚大軍，不會來了，更不會有任何人死去。”

公孫樓大驚之下猛然轉頭，卻見西邊天際間火光四起。

“殺瘋了！殺瘋了！！！”

西楚大軍中，渾身是血的兵卒掀開大帳，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哀嚎出聲：

“將軍！營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