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沾染著凌亂的血跡，從被喚作王寢的男子臉上滑落。

“身為讀書人出口成臟，竟敢罵我滿山哥半吊子。”牛大硯站在易川身旁，扯著大嗓子怒吼，手里還攥著幾塊石頭。

“嘿嘿，”王寢不敢置信地捂著額頭，看著手中的鮮血怒極反笑，俊秀的臉龐瞬間變得猙獰：

“厲無雙，無端毆打生事，送他進大獄。”

王寢身旁，一個清瘦的中年人應聲而出。

得益于書生境的耳聰目明，易川清楚地聽到了二人的對話，隨即轉頭與牛伯對視了一眼。

牛伯本來絕望的臉上卻涌動著按耐不住的欣喜，易川一愣，隨即便明白過來。

千里赤地黃沙滾滾，山窮水盡瀕臨死境，此時突然有人跳出來說，你打人了要把你送往縣衙關進大牢。

真棒！

罵幾句又如何，關幾天又如何，關個一年半載又能如何。

心神俱疲之下，易川凝才氣于雙眼，略顯生澀地內視著體內發生的變化。

體內某處，一塊仿若亙古長存般的青褐色磐石，橫鋪而就無邊無際。

磐石上有一處蠶豆大小的泉眼，淡青色的氣息自天地之間源源不斷地從泉眼擠進去。

透過泉眼，易川這才看清自己的學海。

一望無際地黝黑，如攝人心魄的深淵。

天地正氣薄薄一層鋪在黝黑之上。

《觀山有感》此刻懸浮于磐石泉眼之上，文字互相靠攏凝聚。

想必就要凝華成文心了吧。

易川收回心神，看向牛伯。

連日來的死生往復讓此時的牛伯再也支撐不住，風沙掠過，便直直地倒在沙地上，只是臉上仍舊按耐不住的欣喜。

“感覺如何？”

見易川向自己看來，牛伯撕扯著干涸的喉嚨艱難地發出聲音。

“我學海里黑黑的，浩然正氣薄薄地鋪在上面，不過開海之詩確實正在凝化文心。”

牛伯聞言卻是一愣：“不可能！”

“學海本是一片空白，無色無形無邊無際，浩然正氣匯聚學海，便如凝水入泉，怎么可能如你所言！”

易川聽完更是滿臉困惑，正要繼續追問。

“啊！！！”一道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突然炸響在易川耳邊，隨即倏然遠去。

轉頭看去，卻見牛大硯渾身裂開傷口，幾十根鎖鏈虛影憑空顯現，一根根刺透牛大硯的身體，將他直直地嵌進不遠處的怪石里。

“畫地，為牢。”

厲無雙陰惻惻的看著易川牛伯二人譏笑開口，周身鐵青色才氣漾開層層漣漪，頭頂，一座刑鏈文臺泛著鐵青色的殺氣。

法家文臺？

知行境！

易川登感大事不妙！

“同室操戈！乃圣人不容！你們在干什么！！！”

牛伯干癟的身子再度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只是剛一開口，嘶啞的喉嚨直接噴出殷紅的血塊，熱浪掃過眨眼就被沙塵抹平。

“看不明白？”

厲無雙手掌猛然緊握，遠處牛大硯登時傳來更加痛苦的慘叫。

易川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這些人，要殺人嗎！

不及細想，易川飛身奔向牛大硯。

“呵呵。”

冷笑聲響起，鎖鏈虛影如臂使指，直接穿透易川雙肩，將他狠狠拽向牛大硯。

“砰！”

灼熱的石壁瞬間緊緊粘住易川的后背，重擊之下易川耳鼻溢出鮮血，只是嘴里的那口被他狠狠逼了回去。

“滿山哥，你來干什么。”大硯皮肉外翻，灌滿沙塵，不見一絲鮮血。

“我，”易川看著大硯，如此悲慘的場景讓他大腦宕機，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你又渴了嗎？”細若游絲的聲音再度響起。

“沒，我不渴了。”

“那就好。”

大硯仿佛了卻心事一般，艱難轉頭，眼睛不再眨動，只是直勾勾地看著來時路上的白骨。

不多時，風沙嵌滿大硯雙眼。

“啊！！！”

“他媽的！！！你們是畜牲嗎！！！”

易川眼見如此慘劇，心中的恐懼陡然化為滔天怒火，不管不顧地掙扎起來，任憑血肉翻飛，緊繃的鎖鏈在骨頭縫里吱呀作響。

“身為讀書人，修諸子百家，養浩然正氣，你們怎敢作出行如此行徑！”牛伯面色陡然煞白，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啊？”王寢一愣，隨即突然面帶愧色慌抱手作揖：“夫子我們錯了，您教訓的是。”

說著，王寢向厲無雙使了個眼色：

“厲無雙，沒聽到老人家的話嗎？還不趕緊撤掉才氣！”

易川瞥見王寢的小動作，心中莫名一陣心悸。

“夫子教訓的是，學生受教了。”

厲無雙滿臉堆笑，一步步走近牛伯，頭也不回地朝著身后大袖一揮。

“咻！”

那座巍峨不可直視的大山，那座阻斷隱州百姓南下逃荒的天塹，就這么消失了！

易川渾身血液凝固，如墜冰窟。

烙進他眼珠里的，是千里沃土，清泉流石，草長鶯飛。

牛伯扭曲的臉上雙眼暴睜，艱難地扭頭看了一眼身后黃沙滾滾的千里赤地，和堆積成丘的嶙嶙白骨，無力地開合著嘴唇，說不出一句話。

“嗬~嗬~”

“嘶~咔！”一聲玉帛割裂的脆響聲響起，文膽開裂！

瘦削的身骨，直直倒進灼熱的黃沙中，再也沒有一絲動靜。

“哈哈哈！老家伙氣死了！”

“文膽都裂了！哈哈！”

厲無雙和王寢二人對視一眼，捧腹大笑。

突然，灼熱的空氣波動起來，隱隱夾雜著腥甜。

二人猛然看向易川所在。

易川身側，赤色大石上鮮血淋漓。

寶光亮起，才氣虛影暴漲，眨眼間便是六尺九寸。

詩成，鳴州！

血紅色詩詞從石面逐字浮起，漸漸凝聚。

七殺：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善可報天，殺殺殺殺殺殺殺！！！

天地間，陽光不再那么熾熱，空氣也濕潤了起來，仿佛一場甘霖即將到來，卻夾雜著不合時宜的甜腥味。

二人心下巨駭，快死的小書生竟寫出個鳴州！

厲無雙冷冷一笑，刑煉文臺再度凝實。

鎖鏈持續收緊，將易川骨頭生生勒碎。

突然，淡青色才氣倏然消散，詩字重新回落大石之上。

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不玩了，趕緊動手。”

王寢為剛才的慌亂感到羞憤，冷冷出聲。

厲無雙聞言眼神瞬間陰鷙，才氣涌動。

此時，易川無力地垂下干枯的手臂，十指縫間，鮮血凝固。

易川清楚地看到，自己引動詩詞之時，學海內那剛剛吸收的天地正氣，只不過眨眼間便已干涸，重新回歸到一望無盡的深邃黝黑。

就這么結束了嗎？

意識逐漸模糊起來。

此刻，易川學海之上。

《觀山有感》華光凝實，形成了一顆透明的玉質。

三品文心，文思泉涌成。

文心之力盈進學海，似要拽出最后一點才氣。

學海內，深邃的黝黑突然漾起一層漣漪。

漸漸的，層層漣漪接連蕩漾開來，遠遠看去，仿若無邊無際的黑色汪洋將要掀起滔天大浪。

突然，學海更深處，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生生將黑色浪頭摁了下去，一切又歸于平靜，仍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深邃幽暗。

就在黑色漣漪將停未停之際，文心之力包裹住漾在黑色海面上的點點氣息，緩緩收縮而起。

一滴黑色的水珠，被文心緩緩拽出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