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東安輕撫胡須，眼角魚尾紋舒展，越發滿意。

青石磚上。

沈翊斂袖而立，低頭垂眸，靜靜的侯在一邊，卻也不卑不亢。

識文斷字達到小成，除卻過得了過目不忘的能耐之外。

連帶著，頭腦也比之前清明不少。

這會兒功夫，多少也猜出來了些許原因。

十之八九，是和自己畫的那些符有關系。

不過也無可厚非。

以他畫符的水平和質量，想來應該都是專門供給縣城里面的那些大戶人家。

若是包裝再精制，賣給縣城的鄉紳地主，每一張都是暴利！

“年紀輕輕，性格便能如此沉穩，就是出身普通，不然前途定然明朗。”

林東安目光從沈翊身上收回，心中默默評價一句。

這般想著，老者突然掏出一小塊銀錁子。

想了想，似是覺得太少，又掏出來一塊稍大一些。

兩塊加在一起，有個五兩左右。

“沈小子，拿著。這幾天干的不錯，算是老夫對你的獎勵。”

沈翊抿嘴，呼吸一下子火熱起來。

正所謂光說不練假把式。

別說。

他還真缺錢。

要是沒有記錯。

再有兩、三個月時間，好像便是到了交夏稅的日子。

大虞王朝建國至今，原本的一條鞭法早就已經被各種苛捐雜稅替代。

夏稅，也稱為銀稅。

只收銀子。

只要過了十五歲，都算人頭。

夏稅過后，過不了幾個月，又是秋稅，主收米糧……

除此之外，鹽稅，戶稅必不可免。

還有“剿餉”，“練餉”……各種五花八門，聽都沒有聽過的雜稅，壓的人喘不過氣。

那些大門大戶，官商勾結，匿田匿戶，少拿稅甚至干脆不拿稅。

可尋常百姓，哪個敢不拿？

一旦交不上稅。

男的發配徭役，女的賣到妓院青樓，更是生不如死。

世道如此，只有親身體驗，才能知道到底有多壓抑。

家中原本其實有幾畝良田。

但為了供原身讀書，父母下葬，早就已經悉數賤賣。

至于賣蛇，的確賺了三兩銀子，但生活開銷同樣不少。

況且即便是夠了夏稅，還有其他亂七八糟的稅……

壓根就不夠。

不過沈翊并沒有第一時間去接。

原因無他……

實在太多。

即便是擁有七八畝上等良田的農戶。

一年到頭，去掉吃穿用，頂多也就剩個幾兩銀子。

這還得是好年頭，風調雨順才行。

至于賣蛇得來的三兩銀子，純粹的碰著了。

藥肆的人都說是劇毒，隔著草鞋都能要人命。

哪怕是專門捕蛇人都難捉到。

“無妨，老夫不差這個錢，你放心收下，若是認可老夫這個掌柜，不妨可以在鋪中長干！”林東安笑道，說出意圖。

“多謝掌柜。”

沈翊不再客套。

也明白林東安的意思。

常年他自然是樂意，

這可相當于是穩定的活路。

像是現在，他們其實只能算是書鋪的臨時工。

不過是因為這段時間百姓對于符紙的需求量高，等高峰期一過去，便立馬又會失業。

“這就對了……”

“還有一件事，你一定得記心里面。”

林東安進入正題：

“過幾天，少東家會路過咱們這里，點名要見你。”

少東家要見自己？

沈翊怔了怔。

在書鋪干了這些時間，他自然了解了一些事情，不再是吳下阿蒙。

類似于書鋪這樣的門頭，整個鎮上一共有五家。

其中二三都屬于一家。

云棲縣張家。

那是真正的高門大戶。

不光是自己所在的清平鎮。

云棲縣攏共十八鎮，加在一起，足有數十家書鋪，都是張家私產。

而林東安嘴里面的少東家…

地位不言而喻。

但沈翊的第一反應，不是興奮，而是驚疑。

驚疑對方是不是發現了辟邪符不對勁？

不過仔細一想，

沈翊又覺得不應該。

畢竟靈符自己全都私下扣掉。

交上去的都是普通貨。

何況他壓根也不清楚別人能不能畫出靈符，亦能否識別靈符……

想來，真就單純是因為自己畫符技術高超緣故。

思緒流轉，琢磨透了，他這才放下心來。

“放心，咱們那位少東家很好相處，有江湖俠風，和別家的少爺小姐不一樣……”

林東安還以為沈翊聽到那般大人物要見自己驚著了。

說完這句話后，林老頭語氣有些感慨。

雖然都是爹媽生，爹媽養，兩條胳膊兩條腿。

但人和人之間，往往并不等同。

對于沈翊這樣的平頭老百姓來說。

若不是因為畫符畫的好，碰上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恰好少東家又頗為感興趣。

許是一輩子都沒有資格見這般大人物的。

不過這或許也是一個機會。

萬一能真的入了少東家的眼，定然能夠為自己博出來一條不一樣的活法。

須知，那般人物，哪怕只是一句提攜，都夠底層小民一輩子拼的了。

“多謝掌柜提醒。”沈翊朝著林東安作揖。

他不過是一個窮酸書生。

人家書鋪掌柜。

做到這樣。已經是足夠看得起自己了。

“對了掌柜的，晚輩有個事想要向您打聽一下。”

沈翊突然說道。

“何事？”

“敢問掌柜，這附近可有什么武館？”

類似于天道酬勤的金手指傍身。

不學著那些書中寫的一樣練上幾門武。

總感覺差點什么，更是對金手指的暴殄天物。

只是他已經將鎮子轉遍了，一家武館都沒有看見。

但原身兒時曾經親眼見過有人一掌便打碎人高巨石，被尊稱武師，又隱約有些印象，后者地位極高。

“你想學武？”

林東安上下打量沈翊，捋了捋灰白長須，有些詫異。

看沈翊平日里打扮舉止，書生似也，竟然還有一顆練武的心。

這倒是讓林東安沒有想到。

一旁，沈翊則是聞言心頭微動。

聽意思，真有教人學武的地方？！

這可是好消息。

一念至此，沈翊趕忙道：

“晚輩從小身子孱弱，聽說練武能夠驅病健體，況且眼下世道又亂，練得一招半式，也好用來自保。”

林東安卻是笑道：

“只有達到四練，錄了武籍的存在才有資格開館收徒。

咱們這鎮上沒有。

真想要學武，得去縣城。”

只是……哪怕是最普通的武館，都需要六十兩雪花紋銀的茶水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