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儒站在船頭,心中不免感慨。一個月前,當那密旨送到他常州老家時,這位被罷免的前首輔幾乎落淚。崇禎到底還是想起了他,想起了這個曾經(jīng)助他鏟除魏忠賢的能臣。
“老爺,河上風大,還是進艙吧。”老家仆周福遞來一件披風。
周延儒擺擺手:“無妨。”他深吸一口氣,“再有十日就到京城了。”
他瞇起眼睛,仿佛已經(jīng)看見自己重新站在文華殿上,向崇禎皇帝獻上平定流寇的良策。這一次,他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不會再讓溫體仁那等小人抓住把柄。
船隊轉(zhuǎn)過一道河灣,前方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哨聲。周延儒皺眉望去,只見十余艘小船從蘆葦蕩中竄出,如離弦之箭向他們包抄而來。
“水匪!是水匪!”船工驚恐的叫喊劃破河面寧靜。
周延儒心頭一緊,手不自覺摸向腰間,那里藏著一柄精致的西洋短銃,是去年葡萄牙商人送的禮物。他的二十余名家丁迅速集結(jié),刀劍出鞘,將主船團團護住。
“前面的官船聽著!”一個清亮的女聲從匪船上傳來,“乖乖停船,饒你們不死!”
周延儒瞇眼望去,只見為首小船上立著一名紅衣女子,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手持雙刀,英姿颯爽。她身后站著數(shù)十名衣衫襤褸卻目光兇狠的漢子,手中兵器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大膽!”周延儒厲聲喝道,“本官乃朝廷命官,爾等草寇安敢攔路?“
那紅衣女子聞言大笑:“朝廷命官?好得很!老娘劫的就是朝廷的狗官!”她雙刀一揮,“弟兄們,上!”
霎時間,箭如飛蝗。周家家丁雖訓練有素,卻寡不敵眾。不到半刻鐘,周延儒的護衛(wèi)已死傷過半,余下的也被逼到船舷一角。
“老爺,快走!”周福拉著周延儒想跳河逃生,卻被一支飛箭射中后背,當場斃命。
周延儒眼睜睜看著老家仆倒在血泊中,雙腿如灌了鉛一般動彈不得。他顫抖著掏出短銃,還未舉起,一道紅影已閃至面前,冰冷的刀鋒抵住了他的咽喉。
“老東西,還想反抗?”紅衣女子冷笑一聲,一把奪過短銃,“喲,還是洋玩意,看來是條大魚。“
周延儒強自鎮(zhèn)定:“本官...老夫只是過路商人...“
“放屁!”女子一腳踢開周福的尸體,從他懷中摸出一封圣旨,掃了兩眼,眼中精光暴漲,“周延儒?前朝首輔?哈哈,老天開眼,讓老娘逮著這么條大魚!“
周延儒面如死灰——那正是崇禎給他的密旨。
“紅當家的,怎么處置?”一名獨眼大漢湊過來問道。
被稱作“紅當家”的女子將圣旨塞入懷中,咧嘴一笑:“捆了,送去開封給闖王當見面禮!”
當夜,周延儒被關在宿遷城外一座破廟里,手腳被拇指粗的麻繩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廟外傳來流寇們喝酒劃拳的喧鬧聲,間或夾雜著女子放肆的大笑。
月光從殘破的屋頂漏下來,照在周延儒灰白的臉上。他想起八年前被罷官時的情景,想起離京時同僚們避之不及的眼神,想起這些年在常州老家的蟄伏等待...難道一切就這樣結(jié)束?
被一群草寇當作禮物送給李自成?
“吱呀”一聲,廟門被推開。紅娘子拎著一壺酒走了進來,在他面前盤腿坐下。
“周大人,喝一口?”她晃了晃酒壺。
周延儒別過臉去:“要殺便殺,何必羞辱?”
紅娘子不以為意,自顧自灌了一口:“聽說你當過首輔,皇帝老兒最信任的大臣?”
見周延儒不答,她忽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知道我們?yōu)槭裁丛旆磫幔俊?
她眼中燃燒著仇恨的火焰,“我爹是個佃農(nóng),因為交不起租子,被你們官府的差役活活打死!我娘帶著我逃荒,路上為了半塊餅,被人推到河里淹死!那年我十二歲!”
周延儒被她眼中的恨意震住,半晌才道:“朝廷...朝廷也有難處...”
“放你娘的屁!”紅娘子一把將他摜在地上!
“你們這些當官的,哪個不是吃得腦滿腸肥?知道河南現(xiàn)在什么樣嗎?人吃人!路邊餓死的人還沒斷氣,肉就被割光了!”
周延儒沉默了。他當然知道。多年前他還在首輔任上時,就收到過無數(shù)這樣的奏報。但那時朝廷國庫空虛,遼東戰(zhàn)事吃緊,他能怎么辦?
“紅當家的”獨眼大漢突然闖進來,“探子回報,杞縣那邊有官軍活動,咱們得趕緊走!“
紅娘子站起身:“傳令下去,即刻啟程,繞開杞縣走小路去開封。“
深夜的官道上,一支奇怪的隊伍在疾行。周延儒被綁在一匹瘦馬上,前后左右都是紅娘子的手下。這些所謂的“流寇“大多面黃肌瘦,有的甚至還光著腳,但行進速度卻出奇地快。
“停!“紅娘子突然舉手示意,“前面有火光!”
話音未落,一顆鉛彈“砰”地射來,正中隊伍前列一名漢子的胸膛。緊接著,喊殺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中埋伏了,保護當家的!”獨眼大漢怒吼著抽出大刀。
周延儒還沒反應過來,身下的馬匹就因受驚而狂奔起來。他死死抓住馬鬃,耳邊風聲呼嘯,身后傳來激烈的廝殺聲。
不知跑了多遠,馬匹終于力竭倒地,將周延儒甩進一片灌木叢。他掙扎著坐起身,借著月光看到遠處杞縣城墻上火光沖天——原來是有明軍在攻城。
“天不亡我...”周延儒喃喃自語,用一塊鋒利的石頭拼命磨著手上的繩索。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周延儒屏住呼吸,看到一個紅衣身影踉蹌走來,正是紅娘子。她左臂中銃,鮮血順著手臂滴落。
紅娘子也發(fā)現(xiàn)了他,兩人四目相對,一時竟都愣住了。
“老賊...”紅娘子咬牙拔出佩刀,卻因失血過多而搖晃了一下。
就在此時,一隊舉著火把的明軍士兵出現(xiàn)在了前方:“那邊有人!”
周延儒趕緊大聲呼救!
見官兵前來,紅娘子只得放棄了周延儒。
周延儒強撐著最后一口氣對著明軍說道:“速送本官進京...有要事面圣...“
昏迷不醒的周延儒很快便被帶到了朱由崧面前。
顧長風說道:“根據(jù)被俘的賊寇交代,他們在運河上劫持了周延儒,想要將其獻給李自成。不料正好撞上了我軍攻城。對了領頭的女寇叫做‘紅娘子’,擅使雙刀!”
朱由崧萬萬沒想到他們攻打杞縣,居然誤打誤撞救下了周延儒,難道說崇禎皇帝要提前啟用周延儒了?
“等等,你說那女寇叫‘紅娘子’?”
后世學者普遍認為紅娘子同李巖屬于虛構人物,朱由崧也向宋獻策確認過,闖營并沒有叫做李巖的謀士,甚至連李姓的謀士也沒有。
居然真的出現(xiàn)了紅娘子?
朱由崧靈光一現(xiàn),要是派人護送紅娘子去李自成那里,正好可以潛伏在李自成的身邊......
紅娘子正在躲避明軍追捕,卻被一道突然出現(xiàn)的白影攔住去路。
“姑娘受傷了?”來人是個三十出頭的書生,面容清癯,一襲青衫在夜風中飄動。
紅娘子警惕地后退半步:“你是何人?“
書生看了一眼逼近的火把,低聲道:“若要活命,跟我來。”說著不由分說拉起紅娘子就往另一條小路跑去。
紅娘子跟著書生七拐八繞,最終來到杞縣城外一處隱蔽的農(nóng)舍。
“在下李巖,杞縣舉人。”書生打來清水為紅娘子清洗傷口,“姑娘如何稱呼?”
紅娘子盯著這個救了自己的書生,猶豫片刻道:“人們都叫我紅娘子。“
李巖手上動作一頓:“可是那'雙刀紅娘子'?“
“你知道我?”紅娘子有些意外。
李巖苦笑:“姑娘大名,河南誰人不知。”他熟練地為傷口敷上草藥,“姑娘為何與官軍交戰(zhàn)?“
紅娘子冷哼一聲:“你們這些讀書人,不都是幫狗官說話的嗎?問這么多作甚?“
李巖不以為忤,反而嘆了口氣:“姑娘誤會了。李某雖為舉人,卻因賑濟災民得罪官府,家產(chǎn)盡沒,親人離散...”
他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如今這世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紅娘子愣住了。她原以為所有讀書人都是官府的走狗,沒想到眼前這個溫文爾雅的書生竟有如此遭遇。
“那你為何救我?我可是反賊。”
李巖看著她,目光清澈:“因為李某知道,姑娘造反,必有苦衷。”他起身推開窗戶,指著遠處隱約可見的村莊,“看那里。“
紅娘子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幾個瘦骨嶙峋的孩童正在田里挖野菜根,一個婦人抱著奄奄一息的嬰兒跪在路邊乞討。
“河南十室九空,易子而食。”
李巖聲音低沉,“朝廷加征遼餉,官吏層層盤剝,百姓已無活路。姑娘造反,不過是求一條生路罷了。”
紅娘子胸口起伏,她從未聽過一個讀書人這樣說話。在她印象里,讀書人不是高高在上的縣太爺,就是幫著官府欺壓百姓的師爺。
“李...李公子,”她第一次用上了敬稱,“那你覺得我們該怎么辦?”
李巖目光深遠:“單靠殺人放火,終非長久之計。我等需要明確綱領,團結(jié)百姓,既要反抗暴政,也要重建秩序。“他頓了頓,“聽聞闖王李自成提出'均田免賦'之策,李某正欲前往投奔。”
紅娘子眼睛一亮:“我本就要去投闖王!不如同行?”
李巖微笑頷首:“能與紅姑娘同行,是在下榮幸。”
紅娘子看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書生,心中涌起一種奇異的感覺。她忽然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造反,似乎找到了新的方向。
“好,一起去見闖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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