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宅。

已月上梢頭，陳峰微醺婉拒了極力挽留的湯百戶，在父女三人的目視下離開。

呼。

寒夜里陳峰長出一口氣，頭上冒出縷縷白氣，微醺模樣一掃而空，雙眼明亮格外的清醒。

不遠處。

陳家小院內微微搖曳著燈光。

院門閂著，閂得結實，但門口卻掛著一盞破舊燈籠。

沈月娘正包裹嚴實，在趙高氏與的陪伴下，站在院里臺子上借著烏云不再遮擋的月光，時不時遠眺幾眼。

忽然她杏眼明亮，臉上憂色盡散，欣喜不已：“誒，趙媽你看，那是不是哥兒回來了？”

“還真是東家！”

陳峰天人六感敏銳，遠遠的便迎上目光，揮了揮手。

還沒等他走近。

沈月娘便迎了過來，挽住他的手臂，觸感軟軟糯糯，小巧的鼻子嗅了嗅，驚訝道：“粟米燒？哥兒你去吃酒了呀。”

在酒樓時每次釀酒都要掌柜親自檢查，她對各類谷物釀的酒都有所了解，畢竟酒是糧食精，這塊利潤是最大的，成本也是最大的。

其實前天陳峰剛醒時，也想過釀酒、制糖賺錢，但實際上根本做不成生意。

無他，沒有那個身份地位。

“跟湯百戶辦成了點事，盛情難卻喝了幾杯。”

陳峰隨口解釋兩句，眉宇間一抹思緒揮之不去。

“嗯嗯。”

三人回了小院。

見陳峰進屋。

沈月娘回頭輕聲道：“時候不早了，趙媽去休息吧。”

趙高氏應了聲便回了南屋。

……

里屋。

陳峰沉思默想許久。

直到沈月娘端來一碗熱騰騰的拉面，里面還有五個雞蛋。

“哥兒吃些熱乎的壓一壓酒氣。”

陳峰回過神來，看著香噴噴的白面條食指大動，抄起筷子來了一大口，面條勁道爽滑，不由贊嘆：

“胃里舒坦多了，月娘手藝真好。”

橙黃的燈光下。

沈月娘一手托腮，吃吃笑著：“跟家里師傅們學的多了，日后都做給哥兒吃。”

嗯……

陳峰頓了頓，埋頭吃完一碗面連湯也喝了不少。

收拾完洗漱干凈，兩人相擁而眠。

深夜。

陳家小院竄出一道身影。

一路向北飛奔。

直到趙千戶那座三進二層大院映入眼簾，這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燈火通明。

作為軍事與最高武官住宅的中心，不僅十步一燈籠，還有兩座哨塔將士手持弓箭。

雖說算不上戒備森嚴，但規格終究是擺在這里。

白日留他二人親口說親衛私兵之事，又表示看好他，卻閉口不提晉升的路子，意圖太過明顯。

親衛嗎？

望著尚且明亮的二樓書房，陳峰搖頭苦笑：“我是不是也能說一句，封侯非我意？”

恰巧書房窗口推開。

趙駿負手而立，嘴角含笑。

“千戶！”

陳峰輕松躲過哨塔，躍上二樓圍欄，從側門走進，拱手道。

“是個聰明的。”趙駿一身素白袍盤膝坐在蒲團上，兩杯熱茶還冒著熱氣。

示意他坐下。

“我麾下有親衛八百，不同于軍堡將士，幾乎各個都是精銳。”

趙駿開口，即是石破天驚。

整個軍堡才一千出頭，就這還有兩三成的人員空缺，而趙千戶私兵就有八百？

這在盛世時可是殺頭的重罪！

怪不得近來很多流民也能混進軍堡，想來應是這支親衛中某些人的家屬。

陳峰試探道：“大人的意思是？”

趙駿端起茶杯一飲而盡，輕輕放在桌上，眉宇間愁色揮之不去，嘆息道：“河東河西楚賊兇猛，致我大武朝兩京十三府，幾近有兩府之地淪陷，像我北境通幽府，天南騰云府又有外夷犯邊，朝廷忙著平亂定然馳援不及。”

“而通幽九邊軍備廢弛，云州衛這五千將士，早就屯田屯廢了，成了農奴佃戶，可戰之兵不足半數。”

“云州鎮營倒是有三萬虎狼之師，不過府尊前些日子已下調令，要將云州鎮營調去鎮守府城，屆時夷族上萬鐵騎傾軋之下，云州一衛兩所，哪個可堪一戰？”

“沒有。”

陳峰仔細想了想，搖頭道。

趙駿輕嘆：“所以朝堂腐朽，府尊不仁，軍堡內部糜爛，難堪大用，我若想守住云州祖宗基業，只此一條路可走。”

陳峰倒是聽湯百戶講過。

云州趙家是一等一的豪族。

趙駿年近四十已然接手趙家基業，若不想祖宗基業付之一炬，只得屯兵自救。

畢竟大武朝積弊甚重，天下各地早就被各姓豪族、望族、世家瓜分干凈，他趙家在云州算得上頂尖的豪族，云州三十三縣都有產業。

可若棄此地南逃，趙家三百余口只能淪為地主富商一級，根基淺薄，早晚被吃干抹凈。

“你不必擔心，本官發愁，并非是守不住，而是因為家中生意或多或少受到影響，各房配額又得調整罷了。”

趙駿抿了口茶水，又給他倒上，笑著說道：“李淳化手下同樣有六百精兵，屆時我會動用關系，從云州鎮營里再請來一些精兵強將。”

進取不足，防守有余。

“以你的實力，可堪親衛營先鋒官，無品級。”

那誰干？

說到底不就是家丁頭子嗎。

“月俸二十兩，祿米十石，另賜世襲百戶。”

二十兩白銀正常時期的購買力約等于前世兩萬，而且最重要的是精糧一千兩百斤。

陳峰正色道：“愿為千戶效勞！”

“別急。”

趙駿卻是擺了擺手：“比起親衛營先鋒，我千戶所更需要一支夜不收，若你肯擔任夜不收總旗，在此基礎上，俸祿翻一番，如何？”

夜不收……

大武朝特有的情報機構，分為偵查、游哨、探報、捕俘四個部門。

偵查負責探察敵軍動向、兵力、營寨，游哨在固定路線上巡邏預警，探報傳遞緊急軍情，捕俘擒捉敵方舌頭。

他有黑蛇干這事得天獨厚。

不過在趙駿眼里，他就是個單體戰力很強的武夫啊。

陳峰不解：“大人為何讓我去探查情報，此事并非我強項。”

“本官這個夜不收，并不需要你收集情報。”

趙駿沉聲道：“而是刺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