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11點，江城已經在實驗室呆了一整天。

電腦屏幕的白光映在他憔悴的面容上，心里莫名有些發緊。

他最近一直在修改論文。

實驗數據收集花了兩三個月，數據整理和分析又花了幾個月，終于成文，就差導師的最終審核。

燕京大學的夜晚很熱鬧，即使到這個點了，仍有不少男男女女在校園里散步。

樹林中也不缺乏小情侶熱吻的身影，畢竟這個年紀的男女總是精力旺盛。

“呼~”

江城舒展了下酸痛的脖子，稍微打開一點窗戶，冷峻的夜風讓腦袋清醒了一點。

突然，手機震動，傳來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

來電顯示是“導師”。

江城看了一下發亮的屏幕，深吸一口氣。

遲疑了三秒，才按下接聽鍵：“喂，王老師。”

他沒有掩飾語氣里濃濃的疲憊。

“小江啊，還在忙論文吧？”

電話那頭是個中年男人，聲音平和溫吞。

“是，剛把統計結果又復核了一遍。”

“嗯，很好。我剛才又看了你的文章，整體上不錯，思路清晰，數據也扎實。”

王老師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著措辭，“不過，有件事得和你商量一下。”

江城心中有一絲不妙的預感。

他沒有表現出來，語氣平靜而恭敬：“老師，您說。”

“是這樣的。”

王老師稍微提高了點音量。

“小李馬上要申博了，你知道的，這個方向競爭很激烈，她手頭缺一篇有分量的論文。”

小李是江城的研究生師妹。

自己作為王老師帶的兩個博士生之一，倒更像是被隨意使喚的驢，畢竟另一個博士師兄人家是導師至交的孩子。

江城攥緊了鼠標，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可是……這篇論文從實驗設計到數據分析，都是我做的，師妹她……貢獻不太多。”

“唉，小江啊，科研是團隊的事情，你不能這么算。”

“而且，科研圈你也知道，資源有限的，論文發出來是整個課題組的榮譽，不要太計較個人的得失了。”

江城越聽越心寒，他其實很想反駁。

這篇論文前前后后花費了自己一整年的心血，熬了不知道多少個日夜。

完成這篇自己也能順利畢業了。

況且那個師妹連實驗室都沒進過，根本和這篇論文沒有一毛錢關系，自己憑什么讓給她？

不過江城沒有說出口，他不像另一個同門博士一樣有靠山。

自己能從一個二本院校一步步考研申博走到今天，付出不知道多少努力和汗水。

眼下馬上就要畢業了，如果這時候被導師使絆子，得不償失。

而且聽說那師妹和王老師的關系……也不簡單。

江城喉嚨有些發干，心里發冷，努力組織語言：“可是，老師，這篇文章對我的畢業也很重要。”

“你的畢業？”

王老師輕笑一聲，聲音稍微放緩。

“小江啊，你著什么急？你的科研能力我都看在眼里，不差這一篇吧？再說了，后面還有很多機會的。”

“可是……”

“這樣吧，你再考慮考慮。”

王老師的聲音依舊溫和但是卻讓人沒有拒絕的余地。

“這篇文章早點發出來是對團隊的好處，在我的課題組別太計較個人的得失。”

江城沉默了幾秒，聲音低沉下去：“我知道了，老師。”

“好，那就這樣吧。”王老師滿意地說道，隨后掛斷了電話。

江城聽著電話的忙音，茫然呆坐著。

回想自己一路走來的經歷，不可謂不勵志。

自己家庭條件不好，從窮苦的鄉下靠著拼了命的學習，考上重點高中。

雖然高考失利考了一個二本院校，考研也連續考了三次才上岸。

后來拼了命科研、發論文，才得到申博燕京大學的機會。

學校就是一個象牙塔，一直龜縮在塔里不見天日的江城，如今也馬上三十了。

現在博士快畢業，驀然回首，卻覺得自己十多二十年的奮斗比不了人家有個好爹。

甚至比不過人家找個好男人。

渾渾噩噩，表面上是親戚們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其中的艱辛，只有江城自己知道。

這么多年一直在拼命想著跨越階級，沒有戀愛時間，也沒搞到錢。

自己在這象牙塔中困住了，這兩年父母頭上的白發日益甚多，卻還在為自己的未來揪心。

胸口壓迫感越來越強，甚至傳來刺痛。

江城呼吸有些急促，頭腦有些發暈，視線像蒙上了一層薄紗看不真切。

“該死，要是能讓我重新選擇一次就好了……”

昏倒前，江城腦子里蹦出這個念頭。

……

“啪！”

一本書被狠狠的摔在木頭桌面上，江城貼著桌面的臉被震得發麻。

意識仍然模糊，一雙冰涼的手扯住了耳朵，接著擰住往上猛然一提，直接把趴在桌子上的江城提的坐直了身子。

“誰進實驗室了？叫醒我也不是這么叫的啊。”

江城揉著酸麻的胳膊和昏沉的腦袋，微微皺著眉頭，打算看看是誰在捉弄自己。

結果一抬頭，整個人愣住了。

這里好像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實驗室，也沒有儀器和電腦。

甚至都不像是燕京大學校園的任何一處。

周圍是一群身著黑白拼色運動校服、臉上有些油膩的學生，他們桌子上大多摞著厚厚高高的書本和試卷。

最上面那本印著顯眼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幾個字。

自己坐在最后一排，不遠處的講臺上一個面容消瘦、帶著小蜜蜂的戴眼鏡女老師正在講英語閱讀，此刻視線剛好看向自己這邊。

而周邊的同學似乎也在盯著自己身后，目光帶著幾分幸災樂禍和幾分畏懼。

甚至有幾個一看就是剛剛睡醒，臉頰上還留著衣褶印子的男生正一秒十幾個假動作，比專業演員還專業。

“這里……好像我高三時候的教室啊。”

江城愣了愣神，自己背后從剛剛就有一股強烈的殺氣，一股涼意順著脊背蛇行而上。

江城身體僵硬往后面扭轉。

背后站著一個中年女人，深眼眶，鷹鉤鼻，剛剛收回擰住江城耳朵的手。

皺眉對江城開啟了死亡凝視，活脫脫一副滅絕師太的模樣。

“王……王老師？！”

丟！

怎么回事？！

眼前的“滅絕師太”絕對是自己高中生涯最害怕也最敬重的老師。

那銳利的眸子，配上鷹鉤鼻，只要略微一瞪眼，兇相畢露。

做夢嗎？怎么會夢見自己高中班主任？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江城壓抑不住內心的驚濤駭浪，轉頭看向同桌。

黃明浩！

那沒錯了，自己高三的同桌正是他。

還是記憶中那副樣子，白凈的臉，嘴唇上幾根沒剃干凈的胡須，明明蠻帥氣的小伙子偏偏喜歡佝僂著背，平時說話一臉賤笑。

這小子此刻壓根不敢看自己，坐姿比標準坐姿示范的那模特還標準，裝作很認真在聽課記筆記的樣子。

不過你小子英語課拿張數學試卷記筆記？

身后的氣壓有點低，江城愈加喘不過氣來，正考慮自己要不要也裝作認真聽課。

“江城，下課來我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