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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五四運動的幾個問題*

——在五四運動六十周年學術討論會上的發言

* 本文原載《近代史研究》1979年第1期。

黎澍

今年是五四運動的六十周年。這個周年紀念令人感慨萬千,都有許多話要說。為舉行這次學術討論會提交的卓有見地的報告和論文很多,涉及的方面很廣。我現在只能從六十年后的今天提出對幾個問題的看法,供研究者參考。

一 運動的自發性和自覺性問題

五四運動是抗議英、法、美在巴黎和平會議簽訂對德和約把中國領土山東當作德國殖民地交給日本接管的愛國群眾運動。從鴉片戰爭以來,外國資本對中國的侵略不論是武裝的或者非武裝的,都遭到中國人民的強烈反抗。只是所有這種反抗都還是很原始的,不是表現為閉關主義,就是表現為排外主義。可以認為確有民族覺悟的愛國運動,五四運動是第一次。

這次發生在1919年5月4日的北京學生的游行示威,根據許多參加者的回憶和事實來判斷,完全是自發的,規模不大,參加的群眾約三千人,缺乏嚴密的組織領導。可是這次規模不大的群眾運動,影響很大,不但在當時波及了全國各地的許多重要城市,由開始的少數青年學生發展到有工人群眾參加,而且在中國歷史上劃分出了一個新時代,風氣為之大開。長期在沉睡狀態中的中國,在經歷了戊戌變法的失敗以后,又經歷了資產階級領導的辛亥革命的失敗,此時又開始有一代新人覺醒過來,尋找民族解放的道路了。

這是中國民族的一次新的覺醒。這次新的覺醒同戊戌變法和辛亥革命比較起來,有一個顯著的不同,就是它是以反封建思想的革命運動即新文化運動為先導的。清末的思想家如譚嗣同和鄒容盡管對傳統的封建思想進行過尖銳的批評,但是當時人們為政治革命特別是反滿的狂熱所支配,沒有在思想界引起足夠的重視,形成一個反封建的思想革命。在五四運動前幾年發展起來的反封建思想革命,對封建專制主義的思想統治進行了從來不曾有過的猛烈的攻擊,在一代青年中打垮了這個最頑固的堡壘。這個頑固堡壘的倒塌使封建社會的所有不可侵犯的神圣全部失靈。長期匍匐在專制統治下的奴隸們第一次有了作為人的自我覺醒,認識到了自己是獨立的人,有做人的權利。這種自我覺醒是資產階級民主思想啟發的,是十分必要和斷不可少的。如果沒有這樣一種覺醒,仍然把自己看成是某個尊貴長上的天然附屬品,人們就只有繼續屈服于專制主義的統治,做別人的奴隸,而不可能有民族意識和階級覺悟,進行有組織的反抗斗爭。正因為有了這樣一個思想基礎,所以人們能夠接受俄國十月革命和第一次世界大戰引起的國際革命思潮,采取新的革命行動,舉行群眾性的游行示威。五四運動盡管完全是自發的反抗運動,但同時它又是中國人民進行自覺反抗的開始。

1976年天安門事件發生不久,人們就不約而同地把它同五四運動聯系起來,稱為四五運動。這不僅是因為兩次運動發生在同一地點,而且因為兩次運動都帶來了思想的大解放。同五四運動比起來,四五運動是有高度自覺性的群眾的自發運動,參加群眾行列的很多是共產黨員,是有高度社會主義覺悟的人們。這次斗爭規模之大,影響之大,都遠遠超過了五四運動。盡管沒有統一的組織領導,但是許多機關、學校和工廠的黨委支持群眾的斗爭。廣大群眾用他們的行動表明他們是完全自覺的。他們懷念周恩來同志,因為他們對“四人幫”的反動統治憎惡之極。這樣一種復雜的感情很自然地把千百萬人團結在一起。平時社會治安、交通秩序多少總是要出一點事故,唯獨在這些日子里,連小偷都停止了活動。無組織的群眾表現出了極大的組織性。

從五四運動到四五運動半個多世紀中,我們看到了一個群眾覺悟不斷提高和有覺悟的群眾不斷增加的過程。有些官僚主義分子至今蔑視群眾,自以為了不起。總有一天他們會碰到列寧所預言的那么一種情況:“如果這些少數人不適應群眾,群眾有時就會對他們不太客氣。”[1]

二 反帝反封建的徹底性問題

直到現在為止,我們都認為五四運動是徹底反帝反封建的革命運動。對五四運動的這種看法是以毛澤東同志的著作為根據的。毛澤東在《新民主主義論》中寫道:“五四運動的杰出的歷史意義,在于它帶著為辛亥革命還不曾有的姿態,這就是徹底地不妥協地反帝國主義和徹底地不妥協地反封建主義。”“五四運動所進行的文化革命則是徹底地反對封建文化的運動,自有中國歷史以來,還沒有過這樣偉大而徹底的文化革命。”我們對毛澤東同志的這些論述往往理解為五四運動反封建反得很徹底,甚至反過了頭,以至陷于形式主義。這種理解實際上是不全面的。毛澤東同志在這些論述中所用的“徹底”一詞,與“不妥協”或者“堅決”的意義相同。并非說,那時已經把封建思想反掉了。這個理解可以用毛澤東同志本人的話來說明。他在紀念五四運動二十周年的演講《青年運動的方向》中說道:“五四運動是干什么的呢?也是為著反帝反封建,但是也失敗了,中國仍然在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統治之下。”可見他在《新民主主義論》中給五四運動以徹底反帝反封建的評價,是指當時對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采取的堅決反對的態度,而不是指反帝反封建運動所達到的程度。

五四運動對傳統的封建思想文化進行了異常堅決、異常猛烈的攻擊,確實表現了一種徹底的革命精神。當時用來進行這種攻擊的主要武器是資產階級民主主義。這種民主思想在那時的中國雖然有著反封建的革命作用,但是由于資本主義的思想和制度在世界范圍內已經成為反動、腐朽的舊事物,加之中國資產階級在經濟上和政治上十分軟弱,因而它的這種革命作用不能不受到很大的限制。這就決定了五四時期反對封建思想文化的斗爭,不論在廣度或深度上都是很不徹底的。不用說斗爭的范圍主要局限于知識界和青年學生,就是對封建主義的批判,盡管很有聲勢,頗能擊中要害,但在一些根本問題上卻軟弱無力,甚至表現了思想上的混亂。這是時代的局限,不可苛求于他們的。新文化運動倡導者們在五四運動前后的迅速分化,宣告了資產階級在同封建思想進行了最有成果的一次搏斗之后終于失去了它的戰斗力,讓位給了馬克思主義。思想界的新文化運動發展為共產黨領導的新民主主義革命。這個發展改變了國內政治斗爭的形勢,使思想文化領域的革命不能不暫時退居次要的地位。所以,正如后來毛澤東同志在《反對黨八股》的報告中所說的,反對封建老八股、老教條主義的斗爭,“五四運動時期還不過是一個開端,要使全國人民完全離脫老八股和老教條主義的統治,還需費很大的氣力,還是今后革命改造路上的一個大工程”。

五四時期的民主派實際上都是愛國志士,他們反封建是從反帝出發的。封建余孽把持政權,國家沒有獨立,民族遭受壓迫,共和制度不能鞏固,這是他們堅決反封建的出發點。再進一步看,不僅反封建是從反帝出發的,接受科學社會主義思想也是為了挽救國家的危亡,是從反帝出發的。毛澤東同志早在《論人民民主專政》一文中說:“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我們送來了馬克思列寧主義。十月革命幫助了全世界的也幫助了中國的先進分子,用無產階級的宇宙觀作為觀察國家命運的工具,重新考慮自己的問題。走俄國人的路——這就是結論。”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因為社會主義是最徹底的解決,不但要解決反帝反封建的任務,而且還要在解決這些任務以后建立社會主義制度而不是建立資本主義制度。這就是共產黨人在后來領導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最初設想。這個由十月革命啟發的設想有一個極為重要的內容,就是認定對舊社會必須進行武器的批判而不能滿足于有了批判的武器。這種實干精神使斗爭很快從思想領域轉移到政治領域,乃至訴諸武力,演變為長期的革命戰爭。經過二十多年反復的較量,中國人民贏得了革命的勝利,驅除了一百多年來盤踞在中國的帝國主義勢力,消滅了封建主義統治的社會基礎——地主階級。然而,現在特別是在林彪、“四人幫”干擾以來,我們每個人都繼續感受到封建傳統依然是一種難以擺脫的歷史的惰力,它有如陰影緊跟在我們的背后,處處給社會主義事業的發展以干擾和破壞。這時我們才認識到在意識形態領域對封建傳統的批判從五四運動以來就是不徹底的。其情況同馬克思在《資本論》序言中所評述的19世紀中葉德國的情況頗為相似,這就是“不僅苦于資本主義生產的發展,而且苦于資本主義生產的不發展。除了現代的災難以外,壓迫著我們的還有許多遺留下來的災難,這些災難的產生,是由于古老的陳舊的生產方式以及伴隨它們的過時的社會關系和政治關系還在茍延殘喘。不僅活人使我們受苦,而且死人也使我們受苦。死人抓住活人!”

在此種情況下,我們要使活人過得好,必須在思想上擺脫死人的糾纏。這就是說,必須采取恰當而有效的方式,徹底地清除一切封建思想殘余及其影響,把六十年前就已經開始了的反封建思想革命進行到底。這樣,我們的社會主義事業才能迅速地向前發展,這種發展才能得到鞏固而不至于停頓和倒退。為了完成這個任務,我們不但要批判封建主義的傳統,要耐心、細致地進行思想教育工作,更重要的是發展社會主義經濟建設和文化建設,讓現代化的大生產和不斷普及、不斷提高的人民文化使舊社會的遺留逐漸消失。

三 中西文化問題

五四新文化運動從開始就遇到一個長期存在的問題,就是中國人應當如何對待中國的和西方的文化。

中國是有高度發達的古文化的國家。這是在長期封建社會中發展起來的自成體系的文化,不但與近代西方資產階級文化有根本不同的性質,而且與西方封建文化有很不相同的特點。在西方資本主義勢力侵入以后,中國面臨著一種不容避免的選擇:或者接受西方資產階級文化,或者滅亡。為了免于滅亡,中國統治集團在經過長期的辯論和探索以后,決定采用西方的生產工具和技術,但是拒絕接受西方的文化,特別是其中的政治思想。他們認為中國文化的存亡即是國家的存亡,維護中國文化是保持中國人所以為中國人的根本所在。清末辦洋務總督張之洞所著《勸學篇》是一本反對維新變法的政論集,其中反復論述了中西文化的矛盾及調和這種矛盾不使危及清朝統治的辦法。此書內篇《循序第七》寫道:“今欲強中國,存中學,則不得不講西學。然不先以中學固其根柢,端其識趣,則強者為亂首,弱者為人奴,其禍更烈于不通西學者矣。”此書外篇《設學第三》規定新辦的學堂:“新舊兼學,四書五經、中國史事、政書地圖為舊學;西政、西藝、西史為新學。舊學為體,新學為用。”舊學是封建主義,新學是資本主義。用資本主義的西政、西藝來維護中國的封建主義上層建筑,這種新舊體用的關系明明是幻想,但已是頑固的守舊派認識再也無力抗拒外國侵略以后想得出來的最巧妙的對策。他們自知臨時抱佛腳去學外國,也難望有什么成效,可能還從外國學來一些不為所用的東西,所以張之洞特別表明他痛恨“民權”“自由”之說。此書內篇《正權第六》寫道:“使民權之說一倡,愚民必喜,亂民必作,紀綱不行,大亂四起。”他拒絕承認他的愚昧無知,強不知以為知,反而指摘翻譯犯了錯誤,說:“考外洋民權之說所由來,其意不過曰,國有議院,民間可以發公論,達眾情而已,但欲民伸其情,非欲民攬其權,譯者變其文曰 ‘民權’,誤矣。”“至外國今有自由黨,西語實曰里勃而特,猶言事事公道,于眾有益,譯為公論黨可也,譯為自由,非也。”張之洞對翻譯的這種責怪,一片妄圖壓制民權、自由的苦心躍然紙上,仿佛此說一倡,真要“紀綱不行,大亂四起”。其實當時民權、自由之說還遠沒有傳播開來,張之洞已經如此惶惶不可終日,使人可能感到為后世擔憂與為古人擔憂同其可笑。

對西方文化的恐懼不僅存在于清朝統治集團內部,也存在于革命黨內部。當時革命黨以“反滿”為號召,“反滿”的人都來參加,所以里面各色人等都有。內中有個國粹派,對所謂歐化懷抱無窮的憂慮。在他們出版的《國粹學報》第一期有一篇《<國粹學報>敘》說:“不自主其國,而奴隸于他人之國,謂之國奴;自主其學,而奴隸于他人之學,謂之學奴。奴于外族之專制固奴,奴于東西之學說,亦何得而非奴也。”國粹派對西方文化如此之敵視,可見他們參加革命僅僅為了反滿,是一個要求在民主革命中維護中國封建文化的派別。他們不是資產階級民主派,而是地主階級反滿派。這種人在革命黨里面為數甚多,他們很少認識有批判封建文化的必要。相反,正如孫中山所說,有帝王思想的人倒是不少。這是當時中國資本主義還很不發達,資產階級還很幼稚和軟弱的一個表現。

五四新文化運動先驅者們從辛亥革命以后共和制度立足不穩,看出問題在封建思想的統治沒有改變,因為在辛亥革命前沒有經過一次猛烈的思想革命為建立新的共和制度掃清道路。五四新文化運動最重要的貢獻,就是以尖銳的批評從思想上動搖了封建主義的統治,而用來進行批評的武器是從西方接受過來的資產階級民主思想。當時所謂新舊思潮的沖突或中西文化的沖突,就是西方資產階級民主思想和中國的傳統封建思想的沖突。新文化運動對舊傳統、舊文化的批判,把這種沖突推向一個新的高潮,并且揭示出它的深刻的社會意義。經過這次沖突以后,人們廣泛地受到了西方民主思想的影響,長期為封建主義所閉錮的社會風氣為之大開。這是一個有重大意義的發展。正是由于有了這個發展,中國才有了接受馬克思主義的思想基礎。

早在辛亥革命以前,中國一些知識分子就已經接觸到歐洲的各種社會主義學說,其中也包括科學社會主義。但是他們除了相信社會主義必然興起這樣一個籠統的觀念之外,對什么是社會主義幾乎一無所知。他們有的把西方壟斷資本用以挽救危機的一些改良措施看作社會主義,更多的是用“公平”“均等”這樣一些抽象的原則來附會社會主義,甚至認為社會主義在中國“古已有之”。當時被認為最有學問的革命家章太炎,就把中國封建社會的一些典章制度都說成是“合于”或“近于”社會主義的。這種貼社會主義標簽的封建主義當然還是封建主義,不是社會主義。勉強一點,可以叫作社會封建主義。那時在資產階級革命派中間出現這種社會封建主義思想,主要原因就是這些人的頭腦中還存留著大量的封建意識。他們不懂得社會主義,首先是因為他們還沒有真正了解資產階級民主主義,還不是徹底的資產階級民主派。只有經過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民主思潮的洗禮,人們才有可能了解和接受科學社會主義思想。中國共產黨的第一代無產階級革命家,有不少是從激進的民主主義傾向馬克思主義的,而滿腦子封建思想的冬烘先生則不可能成為馬克思主義者。這一切都說明,在近代中國的具體情況下,資產階級民主思想的反封建的啟蒙作用,是馬克思主義的傳播和擴大影響所不可缺少的條件。馬克思主義者不但要認識資產階級民主思想的實質并給以批判,而且首先要同傳統的封建思想徹底決裂,否則他就不成其為馬克思主義者,他對資產階級思想的批判就多半會成為封建意識的“借尸還魂”。林彪、“四人幫”搞的所謂“批判資產階級”,樣子兇得很,其實就是這么一回事?!

五四新文化運動介紹了西方國家的各種思想流派,其中影響最大的是馬克思主義。中國的馬克思主義者建立了共產黨。在共產黨成立并展開活動以后,曾經有過一個時期反動派群起攻之,指摘共產主義是西方國家的思想流派,不適合中國的國情,所以在中國是行不通的。這種指摘當然是荒謬的,但在共產黨內部也確實經歷了一個馬克思主義和中國革命實踐相結合的過程,并非一開始就有很好的領會。在這個過程中著有卓越功勛的是偉大的革命領袖毛澤東。毛澤東同志是積極主張吸收西方文化的,他不但解決了如何正確對待馬克思主義的問題,而且提出了對待一切文化遺產的根本性原則,這就是他在《新民主主義論》中所提出的:要有選擇,還要經過消化。區別精華和糟粕。我以為這個原則是完全正確的。不論對待西方文化或中國古文化都是正確的,不過要能分清糟粕和精華,有必要像對待食物一樣,先把它吃下去,然后加以消化,還沒有吃,就要求先排除糟粕,所吸取的僅僅是或只許是精華,那是不可能的事,其結果就難免像林彪、“四人幫”一樣,回到閉關時代去了。

但是讀古今中外書籍,如果算是把文化吃下去的話,那同把食物吃下去的消化和吸收是完全不同的。食物吃下去,必須排泄出一部分,乃至大部分,才能再吃,使生命獲得新的營養。讀書重在知識的積累。積累多了,加上個人工作經驗,融會貫通,自然形成對客觀世界的認識。此種認識是一個畢生難以窮盡的過程。所謂“活到老,學到老”,是確有見地的人說的話。有些知識很難說什么時候有用,因此很難說不需要。有些知識可能是糟粕,但是不知糟粕之為糟粕,那也還是一種無知。糟粕和精華往往結合在一起,很難區分開來。人們的看法也往往因時而異,用得著的時候為精華,用不著的時候似乎成了糟粕,實際上依然作為一種素養和儲備,繼續保存在那里。如果始終用不著,那就沉了底,真正算得排泄出去了。

中國的偉大作家和思想家魯迅對這個問題發表過許多非常精辟的見解。他是中國封建文化堅決的批評者。反對尊孔讀經,反對復古倒退,不必說了。至于對待西方文化,魯迅有一個著名的主張叫“拿來主義”。他要求“放出眼光來拿!”認為“沒有拿來的,人不會自成為新人;沒有拿來的,文藝不能自成為新文藝”。

這個“拿來主義”是以魯迅對中西文化的深刻了解為根據的。盡可能擺脫中國封建文化的影響,吸取西方民主文化的精華,這就是魯迅的態度。這個態度同毛澤東同志的方針是一致的。所謂“放出眼光來看”,自然不是不加選擇的照搬,而是強調這種選擇必須以對外國文化的了解和研究為前提,反對對外國文化采取盲目排斥和盲目崇拜的態度。拿來的西方文化和中國實際情況的結合,產生新人和新文藝,也就是經過消化的結果。他的具體生動的說明連林彪、“四人幫”推行的文化專制主義、蒙昧主義、愚民政策都預先批評到了。他們正是魯迅所痛斥的孱頭、昏蛋和廢物。在對待西方文化的問題上,按照毛澤東同志的原則,在所有選擇的條件下,吃下去再消化,或者采取魯迅的“拿來主義”,充分信任群眾將發揮中國民族的才智,獲得真正的教益。

林彪、“四人幫”借口堅持“獨立自主”“自力更生”,拒絕學習外國的先進經驗,把自己封閉起來,實在蠢到了極點。這種現象說明,在爭取現代化過程中,還會出現新問題,或者由另外的人以另外的形式重新把老問題提出來,需要不斷加以解決。

四 知識分子的道路

五四運動開辟了中國革命的新時代。工人階級在共產黨領導下組織起來了。資產階級對反帝反封建民主革命的領導逐步為工人階級所取代。群眾性的革命斗爭開始了迅猛的發展。這樣,在中國知識分子面前就出現了一個選擇道路的問題。除了極少數人堅決和反革命站在一起外,絕大多數知識分子走的是這樣兩條道路:或者是在共產黨領導下走與工農相結合的道路,參加革命斗爭;或者是在反動政權下做些他們自稱是“工業救國”“科學救國”“教育救國”“衛生救國”一類的工作。

走與工農相結合的道路。當然是一條廣闊的道路。廣大的知識分子走這條道路,為爭取革命勝利做出了偉大的貢獻。過去我們認為這是知識分子唯一正確的道路,而把在反動政權下從事工業、科學、教育、衛生等工作看作改良主義道路,批評他們對反動政權存有幻想,對他們所做的工作一筆抹殺。現在看來,這種批評顯然缺少分析,表現對知識分子的工作和國家的需要缺乏了解。

這樣一類知識分子的大量出現,是五四運動以后的現象。這些知識分子一般都在當時感受過科學和民主精神的影響,抱有資產階級民主思想。所謂“工業救國”“科學救國”等實際上也是對封建傳統思想的一種否定。就這一點說,他們并不適合反動政權的需要,因為不論是北洋政府還是蔣介石,都把恢復和發揚中國封建文化當作鞏固其反動統治的根本,而對科學和民主采取排斥和敵視的態度。當然,有些知識分子以為在反動統治下發展自己的事業就可以救國,只不過是一種幻想。不推翻反動政權,根本改革舊的社會制度,科學技術和文化教育事業都是不可能得到發展的,更不可能改變中國落后挨打的地位;但是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并沒有因為認識不清而敵視和反對革命,事實上他們懷抱的專業救國的幻想在實踐中也大都或早或遲地破滅了。然而他們所專心致志地從事的實際工作,從長遠看,卻是為國家所需要的。毛澤東同志曾經指出,中國在近代所以備受帝國主義的欺凌,“其原因:一是社會制度腐敗,二是經濟技術落后”(見華國鋒同志在五屆人大第一次會議上的報告)。“經濟技術落后”不但是中國挨打的一個重要原因,而且使得長期封建統治在群眾中造成的愚昧無知狀況在現代仍然嚴重存在。這種狀況不利于發展革命,只有利于反動統治。一些知識分子安于他們的專業,潛心研究,致力于發展現代工業和科學、教育、衛生等,無疑是有助于改變這種落后、愚昧的狀態。就這一點說,對革命也是有利的。至于他們在長期專業實踐中所積累的知識和經驗,他們所作出的創造發明和所培養的專業人才,對于革命勝利后新中國建設事業的發展更是具有重要的意義。有許多杰出的科學家,如李四光、華羅庚、竺可楨、董第周、周培源、茅以升等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貢獻,就主要是依靠他們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的積累。唯一恨事是當時他們的工作得不到反動政權的支持,中國的資產階級沒有力量也沒有眼光來從事科學技術和文化教育方面的發展,以致規模狹小,工作條件很差,培養的人才有限,所以費力大而成效少。但是他們中間的絕大多數人自守貧賤,不問政治,實際上也就是不對反動政權存什么幻想。有些人則是通過自己的親身經歷對反動政權的腐朽本質有了認識,從而走向進步,靠攏共產黨和革命人民的。

毛澤東同志在《別了,司徒雷登》一文中指出,在反動派統治最黑暗的時刻,一些知識分子顯示出了他們卓越的風格。“聞一多拍案而起,橫眉怒對國民黨的手槍,寧可倒下去,不愿屈服。朱自清一身重病,寧可餓死,不領美國的 ‘救濟糧’。”還有多少作家、藝術家、科學家和工程師,不為反動當局的利祿所動,堅持在自己的崗位上默默地工作著。在中國革命的勝利發展中,毛澤東同志曾經滿意地指出,這些知識分子的絕大多數都能明辨是非,拒絕跟反動派走,并且成了共產黨的積極擁護者。

發生在中國知識分子中的這種變化是同中共中央的政策分不開的。毛澤東同志在延安和重慶談判期間從來沒有放棄同知識分子的接觸和對他們的工作的親切關懷。1945年10月,當我準備前往上海接受新的工作的時候,在重慶見到著名歷史學家翦伯贊同志,他興奮地告訴我,毛澤東同志在重慶期間和各界人士進行了廣泛的交談,還登門看望他。他當時正在寫《中國史綱》一書,毛澤東同志熱情地鼓勵他完成這部書的寫作,說抵得上九個師的兵力。

抗日戰爭時期周恩來同志在國民黨區是廣大愛國知識分子的精神支柱。在1941年皖南事變后內戰危機嚴重的日子里,在1947年國共分裂的前夕,他堅決執行了黨的保護科學文化工作者的方針,盡一切可能不使他們遭到國民黨反動派的毒打。他指揮了大量人員的隱蔽和轉移工作。他當時對郭沫若、茅盾、李四光和其他許多作家、藝術家、科學家的關懷、愛護和鼓勵,使人們至今保留著異常感奮的回憶。

這些事實說明,毛澤東、周恩來等同志從來都是把那些獻身于科學和藝術事業的知識分子看作國家的寶貴財富,從來都是從國家、民族的長遠利益出發來評價和支持他們的工作,沒有因為他們當時對革命還缺乏足夠的認識,他們的工作暫時和革命還缺少直接的聯系而鄙棄他們。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知識分子的道路更清楚了。他們的道路只有一條,這就是在黨的領導下,以百倍的努力來實現祖國的現代化。沒有現代化,沒有先進的生產力作基礎,沒有社會文化事業的高度發達,就沒有社會主義。社會主義只有在現代化條件下才能真正實現。作為社會主義建設的一部分,我國科學文化事業已經有了很大的發展。知識分子的工作條件比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有了顯著的改善,他們的隊伍也擴大了,但是從社會主義建設的需要來看,還很不夠,特別是精通和熱愛本行業務的專家還很不夠,還需要用最大的努力來進行培養。要培養新一代的專家,必須依靠老專家。因此,也就必須懂得愛護老專家。列寧在俄共(布)中央1922年1月12日決議《工會在新經濟政策條件下的作用和任務》中寫道:“如果我們的一切領導機關,無論是共產黨、蘇維埃政權或工會不能象我們愛護眼珠那樣愛護一切真誠工作的、精通和熱愛本行業務的專家(盡管他們在思想上還同共產主義格格不入),那么社會主義建設事業就不可能取得任何重大的成就。”我們現在的專家大都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幾經改造和鍛煉過的,跟列寧所說的十月革命勝利不久的俄國專家是大不相同的,應當受到充分的信任和愛護。只有依靠他們,團結他們,盡量發揮他們的作用,才能建設好社會主義。林彪、“四人幫”反對所謂“專家路線”,反對他們自己信口捏造的什么“唯生產力論”等,無非證明他們是社會主義的死敵。

五四運動是偉大的思想解放運動。我們現在應當歡呼我們從林彪、“四人幫”的封建法西斯統治下解放出來的偉大勝利。這個勝利說明歷史的潮流是不可逆轉的。我們有堅定的信心,在人民群眾已經普遍覺醒的條件下,社會主義制度必將排除一切“左”和右的機會主義的干擾,獲得最后的勝利。


[1]列寧:《俄共(布)第十一次代表大會》,全集33,第25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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