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先秦水運社會和自然基礎
第一節(jié) 先秦田制和賦役
從夏朝開始,田制與賦役就緊密聯系在一起。三代賦役的基礎是井田制。班固《漢書》描述井田制有言:“理民之道,地著為本。故必建步立畮,正其經界。六尺為步,步百為畝,畝百為夫,夫三為屋,屋三為井,井方一里,是為九夫。八家共之,各受私田百畝,公田十畝,是為八百八十畝,余二十畝以為廬舍。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救,民是以和睦,而教化齊同,力役生產可得而平也。”[1]這種境界在儒家那里堪稱大同世界,夏商西周時期的賦役制度都建立在這種田制基礎之上。《司馬法》介紹西周按井田征收軍賦實情:
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出馬一匹、牛三頭,是為匹馬牛。四丘為甸,甸六十四井,出長轂一乘馬四匹,牛十二頭,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戈盾具,謂之乘馬。[2]
一丘十六井,一百四十四夫,耕一萬四千四百畝田,出一馬三牛供徭役;一甸六十四井,五百七十六夫,耕五萬七千六百畝田,出戰(zhàn)車一乘、戰(zhàn)馬四匹、甲士三人、步兵七十二人,自備相應兵器。
至于先秦一般賦役,董仲舒有言:“古者稅民不過什一,其求易共;使民不過三日,其力易足。民財內足以養(yǎng)老盡孝,外足以事上共稅,下足以蓄妻子極愛,故民說從上。”[3]井田制以900畝為一單元,分九份各100畝,八夫分別耕周圍八份之一,而共耕中間一份以供上賦,約十稅其一;使民三日如果是每月三日,則與《司馬法》出馬牛供役相當。
“夏后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4]孟子提出夏貢、商助、周徹三個概念,卻并不能將其辨識清楚。明確這三個概念的是今人,近年來,歷史學者對夏商周三代建立在井田制基礎上的貢、助、徹賦役征收制度進行深入研究,有了令人滿意的結論。夏代賦役征派方法是“任土作貢”,即國家授田給平民,平民以貢納土地收獲物或貢獻勞動力的形式來換取土地使用權,以向夏都進貢的方式完納。由于夏初統(tǒng)治階級消耗糧食有限,所以大禹確定各州的貢物多為稀有土特產,中后期夏朝的貢恐怕要包括糧食和力役。商代的助是借八家之力同耕公田,以公田收獲完納賦稅,另按一定比例完納各自應承擔的兵役勞役。西周賦役征派改行徹,推行八家同井通力共耕,計畝而分土地收獲,國家按九一稅率向八家征派田賦,各家按一定比例完納應承擔兵役勞役。貢、助、徹提供了天子和諸侯賴以水運的勞動力和貨物基礎。
進入東周,井田制日益受到開墾私田的挑戰(zhàn)。魯僖公十五年(前645),“晉于是乎作爰田”。杜預注:“分公田之稅應入公者,爰之于所賞之眾。”孔穎達疏:“……爰,易也。賞眾以田,易其疆畔。……謂舊入公者,乃改易與所賞之眾。”[5]可以認為作爰田就是將大量公田分賞眾人,改變舊有田土界限,改變田土耕作三年一次爰土易居模式,田制上的這種改革說明以往盛行的井田制已在瓦解。晉國繼而又“作州兵”,杜預注:“五黨為州,州二千五百家也。因此,又使州長各繕甲兵。”[6]這實際上是把原屬侯國財政負擔轉嫁給地方,變相的賦稅改革。井田制是土地公有,因為人夫所有土地均等,基本上可以對人頭征稅;公有井田獎賞個人做了私田,或者個人開墾私田的大量存在,都會使公田無人耕種,導致國家稅收逐漸減少。春秋侯國兼并形勢嚴峻,容不得賦稅減少,賦稅按地畝多少征收是大勢所趨。
故而魯宣公十五年(前594)魯國公開實行“初稅畝”,近年有學者解釋“履畝而稅”為丈量土地計稅,即按個人擁有土地多少征稅。魯昭公四年(前538),鄭國繼而“鄭子產作丘賦”。杜預注:“丘十六井,當出馬一匹,牛三頭,今子產別賦其田,如魯之田賦。”[7]鄭國在晉、楚兩大國夾縫中生存維艱,不得不常賦之外別賦其田。其他侯國緊步魯、鄭之后改革圖存。
進入戰(zhàn)國,李悝在魏國、吳起在楚國、商鞅在秦國先后變法,分別對井田制及三代賦役進行最后顛覆。李悝變法主要內容一是“盡地力”,二是“平糴法”,主要精神是在增加農業(yè)生產的基礎上,侯國通過適時、適量、適價的糧食購買、儲存和出糶,調劑余缺、以豐補歉,達到“使民毋傷而農益勸”的目的。這一國家行政以漕運為基礎,激發(fā)人們對運河開鑿的關注,故而后來魏國開成鴻溝,成為當時水運大國。戰(zhàn)國中期吳起在楚國推行新政,雖然不曾在經濟體制上有大動作,但其銳意力行“禁游客之民,精耕戰(zhàn)之士,南收楊越,北并陳、蔡”[8],也一定程度促進了楚人的開河水運事業(yè)。商鞅變法總的精神是獎勵耕戰(zhàn),政治上推行連保加強對百姓控制,經濟上力行土地私有,強令分戶以增廣國家賦役和兵員來源,軍事上重獎軍功信賞必罰。新法大行,既刺激了農業(yè)的發(fā)展,也刺激了水利和漕運的發(fā)展。
總體上看,從三代、春秋而戰(zhàn)國,隨著人口增加和單產提高,列國競爭和兼并的加劇,賦役發(fā)展趨勢是越來越重。戰(zhàn)國時期,農耕文明大為進步,但農民終年勞作而不足衣食。李悝為魏文侯謀國有言:“一夫挾五口,治田百畝,歲收畝一石半,為粟百五十石,除十一之稅十五石,余百三十五石。食,人月一石半,五人終歲為粟九十石,余有四十五石。石三十,為錢千三百五十,除社閭嘗新春秋之祠,用錢三百,余千五十。衣,人率用錢三百,五人終歲用千五百,不足四百五十。不幸疾病死喪之費,及上賦斂,又未與此。”[9]入不敷出,觸目驚心。貧富差距拉大,賦役之征貪多務得。班固論商鞅變法有言:“庶人之富者累巨萬,而貧者食糟糠;有國強者兼州域,而弱者喪社稷。至于始皇,遂并天下,內興功作,外攘夷狄,收泰半之賦,發(fā)閭左之戍。男子力耕不足糧,女子紡績不足衣服。竭天下之資財以奉其政,猶未足以澹其欲也。海內愁怨,遂用潰畔。”[10]故而春秋戰(zhàn)國政治、經濟、軍事進步,包括運河和漕運的日新月異,以當時農業(yè)文明、水利科學、開河造船技術為支撐,建立在廣大農民勤勞節(jié)儉和賦役奉獻基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