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孤竹·東胡·令支·屠何史
- 李德山 李路
- 3815字
- 2025-04-28 11:23:01
三 孤竹國的地域
目前的學界一般認為,商周時期的孤竹國應當是地處今河北省北部和遼西地區的一個東北諸侯國,孤竹族也是東北古民族的一支,屬于東夷族系。如叢佩遠先生認為:“孤竹也是古商族在遼西地區內重要的一支,其所建孤竹國,文獻記載中又稱孤竹氏、觚竹或竹氏,是商初至春秋時代存在于燕山北麓至遼西地區的一個小諸侯國。”[32]王綿厚先生認為:“在先秦典籍中,與肅慎、箕子同見于記載的東北方部族方國,還有地居‘北海’ 之濱的遼西之‘屠何’與‘孤竹’。”[33]孫進己先生認為:“據《逸周書·王會篇》 記載,周初分布在今東北地區的夷人有,孤竹、令支在今河北省東部……商周以至春秋戰國時期,在河北省盧龍縣一帶有孤竹國,這是東夷的一部。”[34]又李德山先生認為:“孤竹族,是商代初期直到春秋時代,東北地區西部一個著名的古民族。”[35]因此,商周時期的孤竹國居住于今河北省北部到遼西地區一帶,應該是可以確定的事情,而今河北省遷安市、盧龍縣、灤縣一帶和遼西喀左地區應該是孤竹國的核心地域。
需要我們注意的是,孤竹國的都城史稱“孤竹城”,今河北省盧龍縣蔡家墳村遺址和灤縣孫薛營村遺址都曾發現有殷商晚期遺址,根據考古發掘資料,很多學者認為其可能是孤竹城址的所在。[36]但孤竹國的轄境顯然不可能僅僅為孤竹城一座城池。“今河北省遷安縣附近的古孤竹城,可能是孤竹國的一個都邑,而孤竹國的國境,決不止于此。”[37]
孤竹國的活動區域,按《爾雅·釋地》:“觚竹、北戶、西王母、日下謂之四荒。” 郭璞注云:“孤竹在北。” 孤竹作為古代四荒之一,說明其實際的管轄范圍或活動地域是比較遼闊的,應該是商周時期中國北方一個標志性的諸侯國。
其活動區域的北境,按 《通典·卷一百七十八·州郡八》:“營州,今理柳城縣。殷時為孤竹國地。” 又樂史《太平寰宇記·河北道二十·營州》:“營州,柳城郡。今理柳城縣……殷時為孤竹國,春秋時為山戎之地,戰國時其地復屬燕。” 柳城縣,位于今朝陽市附近。朝陽市,春秋時期為東胡地,戰國時屬遼西,漢時屬遼西郡柳城縣,西晉時屬平州昌黎郡柳城縣地,唐玄宗天寶元年(742) 改為營州柳城縣,后遼興宗重熙十年 (1041) 為興中府,元代屬大寧路興中州地,明時辟遼西地區為兀良哈三衛蒙古牧場,屬營州前、后屯衛地,清乾隆四十三年(1778) 啟置為朝陽縣,偽滿時期改為“卓索圖盟” 土默特右旗,屬錦州省。故而又按《遼史·地理志》:“興中府,古孤竹國,漢柳城縣地。” 《大清一統志》:“土默特二旗,本孤竹國。” 這些文獻都說明孤竹國曾經在今朝陽市附近活動。清卓索圖盟土默特右旗大致位于今朝陽市、北票縣一帶,北接敖漢旗,南繞柳條邊,遼時的興中府、唐時營州、漢時柳城,皆位于此。而在今朝陽市以西的喀左縣,曾出土有商代孤竹遺物“亞微罍”,這充分證明了孤竹是曾在這一地區活動過的。與此同時,我們應該注意到的是,“亞微罍” 銘文中的“微”,應該是孤竹國的倒數第二世王,說明朝陽喀左地區應該是孤竹國曾經活動的核心地區之一。
其南境,當在今灤縣、昌黎一線的渤海北部海濱地區。按《孟子·萬章》:“伯夷……當紂之時,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也。” 《孟子·離婁》 《孟子·盡心》 皆云:“伯夷辟紂,居北海之濱。” 北海即渤海,伯夷為孤竹人,說明孤竹人的活動范圍已經達到了渤海海濱地區。另如前文所述,今遷安市、灤縣、盧龍縣一帶已經發現了一些疑為孤竹國遺存的遺址,這說明孤竹人活動的南境至少已經到達了灤縣、昌黎一線。
其東境,當位于今遼寧省興城附近。據清人劉源博、孫成修《錦州府志》:“寧遠州、金湯、海陽,商孤竹國也。”[38]寧遠州,即今遼寧省葫蘆島市下轄興城市,亦位于今渤海北岸地區。
其西境,有可能是在今遷安一帶。1965年,于天津薊縣張家園發現了一座殷商時期遺址,其下層文化疑為殷商晚期孤竹遺址[39],如果這一結論是正確的,那么無疑說明孤竹人曾在這里生活過。當然,關于薊縣張家園遺存的族屬類型目前學界存在比較大的爭議,且先秦時期遷安以西的地區應該是令支族的活動范圍,因此,孤竹人活動的西境應該在今遷安、遷西以東地區。
綜上,商周時期孤竹人大致在北至今遼寧省朝陽市、北票縣、喀左縣;南至今河北省灤縣、昌黎縣一帶;東至今遼寧省興城附近;西至可能在今天津薊縣一帶,至少也當在今河北省遷安、遷西地區以東。但從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孤竹人應該并不是在其建國之初就掌握了如此之大的統治范圍和活動地域,其活動地域應該是處于變化之中的。
我們應該注意到這樣一個問題,商代所分封的諸侯國,與今日意義上的“國家” 含義并不是一樣的。今日的“國家” 是一個政治地理學概念,一般而言,國家是指被人民、文化、語言、地理、政治自治權區別出來的領土,是一定范圍內的人群所形成的共同生活體形式。但在中國的先秦時期,“國” 與“家” 并不能混為一談,所謂天子封土建國,諸侯封土立家,“國” 與“家” 在先秦時期代表著不同等級的政權形式,是分封制度的產物。例如,武王伐紂建立西周,分封了眾多諸侯國,這些諸侯國就是一種擁有半獨立主權的政權形式。在分封的過程中,根據諸侯所立功勛大小,還要對諸侯的爵位等級和分封領土的范圍加以區別。按《孟子·萬章》:“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這說明西周時期的爵位共分五等,即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同書又載:“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 由是可知,西周時期的爵位封地共分三等,即公爵和侯爵都是方百里,伯爵方七十里,子爵和男爵方五十里。商代的爵位設置與西周時期有所不同,僅分公爵、侯爵、伯爵三等,按《通典·職官·封爵》:“公百里,侯七十里,伯五十里。”可知商代的爵位封地是公爵百里,侯爵七十里,伯爵五十里。殷墟甲骨文中可見“竹侯” ( 《合集》3324) 字樣,可知商代的孤竹王爵位為侯爵,那么其封地當為方七十里。孤竹國雖然是商的同姓諸侯國,孤竹族雖然是商的親屬民族,但考慮到商代等級森嚴的階層制度,孤竹國的封地應該并無僭越之理,方七十里應該就是孤竹國的封土大小了。而我們前文所分析出的孤竹人活動范圍,則是一個方圓數百公里的地域,要遠遠大于孤竹國原本應該擁有的領土范圍。
這種情況的出現,最為可能的原因,應該是孤竹國曾發生過遷移。今河北省北部至遼西這一片廣大的地域,從考古學的角度來看,正是夏家店下層文化的分布區。夏家店下層文化,就其內涵來說是比較復雜的,一般認為,它并不是一個單一民族的文化,而應該是幾個有著相同或相近文化淵源的民族所共同形成的文化,其族屬問題目前學界爭議是比較大的。但無論如何,“如果要確定夏家店下層文化的族屬,孤竹族是應該在其中的”[40]。在這一區域范圍內,除前文所述的喀左縣“亞微罍” 之外,還出土了一些屬于孤竹族或與其文化有關的商代遺物。例如今河北省盧龍縣東闞各莊于20世紀70年代發現了一批商代晚期青銅器群,亦有陶器、石器、骨器等,“帶有明顯中原商文化和北方夏家店下層文化的特征……為研究孤竹國的歷史提供了可靠的實物資料,同時,也為深入了解北方夏家店下層文化內涵及其與中原地區商文化的關系提供了新線索”[41]。值得我們注意的是,據研究,盧龍東闞各莊遺址的年代不會晚于商代晚期,而遼西地區發現的商周青銅器,如喀左縣北洞村的“亞微罍” 以及咕嚕村、馬廠溝,朝陽縣木頭城、大廟、魏營子出土的商周青銅器,其埋藏時間應該晚于夏家店下層文化,也就是說,遼西商周青銅器的年代要比盧龍商周青銅器的埋藏年代要晚,這可以說明,孤竹人到達遼西地區是晚于其到達盧龍地區的。[42]
從相關的史料來看,我們也不難發現這一點。如按《隋書·裴矩傳》:“高麗之地,本孤竹國也。周代以之封于箕子,漢世分為三郡,晉氏亦統遼東。”這里所云以孤竹地封箕子之事,當即《尚書大傳》所云:“武王勝殷,繼公子祿父,釋箕子之囚。箕子不忍為周之釋,走之朝鮮”一事,亦即朝鮮史書中所記載的“周虎王即位己卯,封箕子于朝鮮”[43]。雖然各家史料記載有所不同,但一個非常有可能的情況是,周滅商后,將箕子封于朝鮮,在箕子率族眾向朝鮮半島地區遷移的過程中,曾途經孤竹。在今遼寧喀左北洞村遺址2號坑中,曾發現一尊青銅方鼎,內底中心有四字銘文:“侯亞
”[44],“
侯”即“箕侯”,箕侯重器發現于“亞微罍”附近,有力地證明了箕子經孤竹地域進入朝鮮半島這一情況。箕子東遷于周初時期,這說明至晚在周初時期,孤竹國已經從河北盧龍地區遷徙到了遼寧喀左地區。與此同時,周王朝在周初時期曾封召公于燕,建立了燕國。燕國早期的國境大概在今河北省北部和山西省東北部一帶,隨著燕國實力的逐漸增長,到了戰國時期,據《戰國策·燕策一·蘇秦將為從北說燕文公》 記載,其已經占有了“東有朝鮮、遼東,北有林胡、樓煩,西有云中、九原,南有滹沱,易水” 的廣大區域。這進一步說明,自孤竹從河北省北部地區遷出后,應該是逐漸向東北方遷移的,并且在燕國的壓迫下,其活動范圍呈現出逐漸縮小的態勢。又據《史記·齊世家》:“(桓公) 二十三年,山戎伐燕,燕告急于齊,齊桓公救燕,至于孤竹而還。” 這一記載說明,當時的孤竹國應該位于燕國的北部,應該就是其在燕國擠壓之下北遷的結果。這時的孤竹國,應該已經從河北省盧龍地區遷移到今遼寧省朝陽市附近了。
總而言之,孤竹國應該是一個于商初時期在今河北省遷安市、盧龍縣、灤縣一帶建立起的商王朝北方諸侯國,初始的活動區域應不會超過這一區域太多。大約在商周之際,孤竹國逐漸向中國東北方向進行遷移,其活動范圍也逐漸向北移動,最終到達今遼寧省朝陽市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