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漢代關中文學家族研究
- 劉向斌
- 9755字
- 2025-04-25 18:58:15
第一節 研究綜述
在20世紀30年代,已有學者關注魏晉南北朝世族與文學之間的關系問題。比如,劉師培先生認為:“試合當時各史傳觀之:自江左以來,其文學之士,大抵出于世族;而世族之中,父子兄弟各以能文擅名。”[1]而陳寅恪先生更是將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學術、宗教發展與家族、地域聯系在一起:“自漢代學校制度廢弛,博士傳授之風氣止息以后,學術中心移于家族,而家族復限于地域,故魏、晉、南北朝之學術、宗教皆與家族、地域兩點不可分離。”[2]而所謂魏晉南北朝時期學術中心移于家族,關乎地域,自然也關涉文學問題了。這些前輩學者的精粹之論,對我們探討士族與文學、地域與文學、家族與文學研究等問題,頗具啟發意義。
令人遺憾的是,在此后的半個世紀中,上述話題并不是學人所關注的焦點。直到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研究觀念的變化,有關文學的地域分布、文學地理研究、人口流動與文學之關系等方面的論文與專著才逐漸多了起來。比如,盧云的《漢晉文化地理》一書,揭示了西漢至西晉文化發達區域與各類人才分布、文化的區域構成與區域特色、文化的空間傳播與發展重心,及其在各個階段所呈現的復雜變遷;胡阿祥的《魏晉本土文學地理研究》一書,使我們對魏晉文學與地域的關系有了更為清晰的認識;唐長孺的《漢末學術中心的南移與荊州學派》一文考察了漢末荊州地區的文化活動;曹道衡的《中古文史叢稿》一書中有關漢魏六朝學術、文藝與地域、家族關系等方面的論文,也充分關注了文學人才的空間分布特征。這些論文、專著皆關注到空間地域對文學繁榮、文學人才流布的作用。隨之而興的,則是特定地域、特定時代的文學家族研究。諸如程章燦的《世族與六朝文學》、丁福林的《東晉南朝的謝氏文學集團》、李浩的《唐代關中士族與文學》等論著,“既可視為20世紀90年代家族文學研究的整合,亦可視為21世紀家族文學研究開拓的先聲”[3]。李浩在《唐代關中士族與文學》一書中介紹說,受陳寅恪先生觀點之啟發,“從人地關系的理論前提出發,運用‘地域—家族’相結合的研究方法,對唐代關中地域文學進行探討”,使得該書成為“第一部從家族文化角度研究唐代關中地域文學的學術著作”。[4]可以說,這些論著的學術思想與學術方法,都值得我們參考。
21世紀以來,有關文學地域、文學家族或家族文學、文學世家等方面的研究論著更值得我們關注。比如,王永平的《中古士人遷移與文化交流》一書,以漢唐之間士人為中心,考察了兩漢至隋唐之際士人群體的流動與文化交流的史實,力圖勾勒出一條南北文化“互動”的線索。該書啟發我們,應重視流動、遷入地的文化特點對文學創作的影響。再如,李浩的《唐代三大地域文學士族研究》(增訂本),考察了唐代關中、山東、江南三大地域文學士族的構成、流動及其演變的歷史過程與基本特征,將文學士族置于地域文化背景上,繼續運用“地域—家族”的研究策略,也是時代、地域與文學關系研究的力作,頗具有方法論的指導意義。而梅新林的《中國文學地理形態與演變》一書,則圍繞古代文學家的籍貫分布、流域軸線、城市軸心、文人流向、“區系輪動”模型及演化等五大要素,探討了中國古代文學地理的形態與演變。該書最大的價值就是,為我們探討漢代文學家族的形成與變化提供了參考依據。而且,書中所涉及的五大要素,也是我們研究相關問題時所不能忽視的。還有,劉躍進的《秦漢文學論叢》一書,不僅系統論述了秦漢各地區學術與文學的發展,有助于研究漢代文學家族的地域性特征,而且對三輔文人群體的形成、河西四郡與西北文學之關系論述精到,頗具啟發意義;張劍、呂肖奐、周揚波等人的《宋代家族與文學研究》,將宋代家族分為政治、經濟、軍功、文化等不同類型,認為“文化家族包括以學術研究見長的學問家族,以長于思辨、著書立說為主的思想家族,以善于創作、文名輩出的文學家族”。因此,文學家族是文化家族的次生態。[5]這對漢代文學家族的研究也很有啟迪意義。當然,21世紀以來的近二十年間,各高校、科研院所培養的文學博士們,也以文學世家、文學家族或家族文學為選題,發表了近五十篇博士學位論文。當然,這些論文多著眼于中古、近古時期文學家族或家族文學的個案研究,在勾勒中國古代文學家族形成的緣由、特點、規律、影響及其文學創作、文學史定位等方面,也作了非常有意義的努力。
當然,隨著相關研究的漸趨深入,一些學者開始從理論視角總結其成就與不足,以探索未來的發展路向。比如,許菁頻在《近三十年中國古代家族文學研究綜述與展望》一文中指出:“為將中國古代家族文學研究真正推向成熟期,學界今后應在研究的系統化與全面化、理論探討與個案研究的緊密結合以及古代家族文學的研究與家族史、地方史研究相結合等方面取得突破性的進展。”作者認為,目前學界的個案研究有三個特點:一是在地域上呈現重南輕北的現象,即研究重點主要集中在江南地區;二是在朝代上具有重末輕初的現象,即重視封建時期的末世——明清時期,而輕視封建社會初期——特別是魏晉南北朝以前的朝代;三是成果醒目而熱點集中。[6]而胡建次、羅佩欽在《20世紀90年代以來我國古代家族文學研究述要》一文中指出:“20世紀90年代以來,我國古代家族文學的研究內容主要體現在三個維面:一是對古代家族文學研究的理論性探討;二是對不同歷史時期與不同地域家族文學的宏觀整體性研究;三是對古代家族文學的個案性考察。上述三個維面所顯示出的研究成績,標示出我國古代家族文學研究已走過了其起步階段,正在穩步地向前邁進。”作者認為,目前有關家族文學的研究有兩個不足:“一是對所開展研究的理論鼓倡與探討還不夠,未能出現較多的對家族文學予以理論性探討的文章,對其研究的理據、路徑、內容、方式及相關事項等進行探究;二是所發表與出版成果還很有限,還有很多亟待開墾的角落與細致挖掘的領地。”[7]這些結論基本符合實際,也是學界未來應當努力的方向。
可以看出,在20世紀的后三十年間,盡管文學家族、家族文學研究方興未艾,但少有涉及漢代文學家族(或文學世家)、家族文學的研究。因此,有關漢代文學與家族關系的研究起步較晚。直到21世紀初,才有相關的論著零星發表。例如,孫亭玉的《論西漢的文學家庭》和《論漢代的文學家庭》是較早探討漢代文學家族(文學家庭)的兩篇論文。吳桂美的《東漢崔氏家族散文初探》、司尚羽的《東漢崔氏家族文學研究》、石布清的《崔寔及其家族文學研究》等論文,皆以東漢崔氏家族文學為研究對象。吳桂美的《東漢文學家族和家族文學略論》《東漢家族文學與文學家族》和《東漢文學的家族化和家族的文學化》等系列論文,宏觀上探討了東漢文學家族的演變歷程、基本狀況、文教特征及總體風貌等。她的《豪族社會的文學折光:東漢文學家族的生態透視》一書,從生態視角和家族史角度出發,勾勒了東漢文學家族的形成軌跡,并在微觀層面上探討了博陵崔氏、扶風馬氏等文學家族,是較早系統地探討漢代文學家族的論著,具有開先河的學術史意義。還有,揚州大學的博士研究生鄧桂姣的《漢代扶風班氏家族文化與文學研究》(2014年博士學位論文),專題研究了班氏家族文化與文學關系。這說明,21世紀以來的近二十年間,有關漢代文學家族或文學世家研究的清冷局面已有明顯改變,開始有人不畏艱難、辛勤地開墾著這片學術空地,并發表了一定數量的專題論文,也取得了不少成績。其中,吳桂美的《東漢崔氏家族散文初探》一文,應是目前所見最早探討漢代文學家族的研究成果。作者認為,“崔氏是東漢文壇上較為著名的一個文學家族”,探討“這個家族成員的散文創作,由點之管窺蠡測,折射出東漢散文創作和東漢家族文學的有關特點”。孫亭玉的《論漢代的文學家庭》一文強調,“漢代文學家庭的成就代表了漢代文學的成就……從文學家庭的外部環境來看,漢代的政治、學術的有利條件是文學家庭出現的原因;從文學家庭的內部因素來看,文學與學術的傳播,成員之間的影響是主要成因”。此文是較早探討漢代文學家庭及其成因的成果。
不僅如此,近二十年來,不少論者開始關注漢代三輔區域的文學家族研究領域。特別在漢代三輔文化與文學、文學家族的關聯性研究方面,論文、專著漸趨增多。例如,在綜合研究方面,曹道衡的《關中地區與漢代文學》,重點考察了關中文化與漢代文學的關聯性;劉躍進的《多元文化的融匯與三輔文人群體的形成》,揭示了三輔文化與文人群體形成的關聯性;胡旭的《東漢三輔多士的文學考察》,對家族文化與東漢三輔文人創作的關聯性予以分析;方蘊華的《東漢三輔地區的文學創作與家族文學的興起》,也探討了三輔家族文學與地域文化的關聯性。而梅新林的《中國文學地理形態與演變》、劉躍進的《秦漢文學地理與文人分布》等論著,則對三輔文學家的分布特點與地域文化之關系、三輔地域文學興衰更替的歷史軌跡等也有精到論述。在個案研究方面,諸如李雪蓮的《兩漢扶風班氏家族文學考論》、李云朵的《班氏家族文學研究》、商戈的《班氏文學家族研究》、王雪華的《兩漢馬氏家族及其文學研究》、田彩霞的《兩漢弘農楊氏家族文學研究》、胡舒依的《漢魏弘農楊氏家族文學研究》等多篇碩士學位論文,從微觀層面上探討了漢代扶風班氏、馬氏和弘農楊氏等三個文學家族的成因、創作特點與文學成就等。此外,唐會霞的《兩漢右扶風馬氏家族述略》《兩漢右扶風四大家族研究》《西漢時期關中士人文學面貌考論》等論文,在探討漢代關中家族(大族)發展、變遷的同時,也曾論及三輔文學家族的形成、發展及其文學成就等問題。正是在這樣的研究背景下,近二十年來,有關漢代關中地區的文學家族、家族文學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班氏、馬氏、楊氏等少數幾個家族。
對班氏家族的集中討論,主要見于近年來的碩士、博士學位論文。其中,碩士學位論文約有6篇,博士學位論文只有2篇。碩士學位論文中,山東大學胡健美的《漢代班氏家族辭賦研究》(2008年)認為,班氏家族“不僅是一個史學之家,在文學方面也取得了相當大的成就”。特別在辭賦創作方面,“漢代班氏家族中今有辭賦作品流傳的有班婕妤、班彪、班固、班昭四人,而這四人又在班氏家族在漢代的發展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作者選取的視角只限于班氏家族的辭賦創作,從時代與家族的交織中尋求家族文學特色的成因。湘潭大學李雪蓮的《兩漢扶風班氏家族文學考論》(2008年)認為,漢代的家族文化十分發達,“至遲在西漢武帝時期,世家大族就已經發展起來了”。作者強調,雄厚的經濟基礎、家中大量的藏書,“使世家大族中涌現了一批引領當時時代先風的博學之士”。文章主要從家族淵源開始,考察了班氏家族的家族特征、家學家風、思想傳承方式及特征,并對具有代表性的班婕妤、班彪、班固、班昭等人的文學活動進行分析,認為“班氏家族個性突出,旗幟鮮明,他們的文學色彩鮮明。在賦、詩、史傳文學等到方面都取得令人矚目的成就,在中國文學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西北大學李云朵的《班氏家族文學研究》(2009年)認為,漢代班氏家族是簪纓世家、書香門第,既有文臣策士、驍勇軍功,也有史學巨著、文壇奇葩。作者以班氏家族的文學創作為研究對象,“通過分析班氏成員的各種文體創作,論述其創作的具體情況及成就,并以此窺探整個家族文學創作的整體風貌”。鄭州大學商戈的《班氏文學家族研究》(2011年)立足于史料,考察了班氏文學家族興起、發展和衰落的流變過程,并“注重從社會大環境和家族自身兩個方面來分析原因及其各階段的特征”。文章還對有爭議的班氏成員作品進行了考辨、分析,并從文體內容和形式結構兩方面分析其創新特點。作者認為,班氏文學具有儒道結合和崇漢思想,“這兩種思想特征與時代風氣、社會思潮和家族傳統有密切關系”。東北師范大學王嘯晨的《漢代班氏家族詩、賦、文創作研究》(2014年)選取班氏家族主要成員班婕妤、班彪、班固、班昭及班超、班勇等人的詩、賦、文創作為研究對象,“以社會和家族的文化交織來審視班氏家族創作的同一性,用其成員創作的不同風貌來反觀他們人生際遇同文學活動的關系”。云南大學夏曉紅的《漢代班氏文學家族研究》(2016年)認為,班氏文學家族具有“家族變遷上的多樣性、文學傳承性上的一致性、家族成就上的綜合性等特點”。各成員作品雖有個性,但在文學傾向具有內在一致性,在思想、題材、風格、意象等方面具有傳承性。班氏文學家族在漢代具有承上啟下的地位:受司馬遷父子、劉姓皇族、劉向父子、枚乘父子等人的影響,并在史學、文學、目錄學等領域對后世影響很大。而博士學位論文里面,遼寧大學王玨的《班固與漢代文學思想》(2007年)以班氏家族中成就卓著的班固為研究對象,探討了“班固文學思想的形成原因,闡述其在漢代的特殊價值和重要地位”。作者認為,漢代文學的模擬與創新、經學對漢代文學的復雜影響和漢代文學研究中的歷史緯度對班固的文學思想具有重要影響。“班固彌合了普遍存在于西漢文人著作當中的作家與漢家政治的緊張感和疏離感,代之以新的自我身份的認同,重塑其著述事業與現實政治的關系。”文章認為,班固對諸如揚雄、王褒等前代作家的文學創作經驗和文學思想具有繼承、反思、駁正和新變。而且,“班固在學術上屬于東漢時期的‘通人之學’,于漢代經學兼容并包、不主一家”。揚州大學鄧桂姣的《漢代扶風班氏家族文化與文學研究》(2014年)認為,“扶風班氏家族是漢代文名鼎盛、人才輩出、文溉千秋且武功卓著的家族”。作者“從外部因素與文學之關系的角度,探討家族、家風、學術、文學間的互動關系,探討社會背景與家族、家風、學術、文學間的關系”,較深入地研究了班氏家族的文學成就,也頗具啟發意義。這些碩士、博士學位論文從個案角度出發,以漢代著名的班氏家族為研究對象,說明漢代文學家族或文學世家已受到學院派研究者的關注。
在漢代扶風馬氏家族的研究方面,吳桂美的《從豪強宗族到文化士族——東漢馬氏研究》[《海南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3期]屬于比較早的研究成果。作者認為,東漢已有豪族向士族轉變的現象,扶風馬氏由豪強宗族發展為文化士族就說明了這一點。“扶風馬氏本以軍功而貴,至東漢為皇權籠絡成為外戚豪族,在東漢經學興盛、皇權對豪族的壓制政策以及皇權有意對四姓小侯的經學培養大背景下,逐漸由一個豪強宗族轉變成文化士族。馬氏家族的文化化透露出東漢豪族社會向魏晉士族社會轉變的個中信息。”吳桂美的博士學位論文《豪族社會的文學折光:東漢文學家族的生態透視》于2008年9月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出版。該書從家族文學的角度去透視東漢豪強社會下的家族及其文學的特點,認為家族文學是中國文學史上較為獨特的一種文化現象,而魏晉六朝家族文學的繁榮并非突發之奇響,其前期積淀主要在兩漢,尤其是東漢。隨著文化士族的形成,以及文學的日趨繁盛,東漢文壇已經出現了一些諸如崔氏、馬氏等頗為有名的文學家族,家族歷時之長、文學成就之高在家族文學史上頗為顯著。該書從個案角度,較為詳細地分析了馬氏家族的文學成就及影響,屬于該領域研究的開創之作。此后,也有人從文學、史學的視角,對扶風馬氏家族予以討論。比如,西北大學王雪華的碩士學位論文《兩漢馬氏家族及其文學研究》(2011年)以馬氏家族的文學創作為研究對象,“探討其整個家族的文學創作風貌”。該文“從馬氏家族的家世淵源、成員的文學創作、家族整體風貌等方面,探討了其家族在三輔地區的社會活動和文學創作”,“闡述了馬氏家族的崛起及由軍功轉向文學家族的原因”。文章通過對馬融的個案研究,認為馬氏家族文學具有“儒家與道家相濟的文化特點、充沛的感情色彩、凝練樸實的語言特點”等整體風貌。唐會霞的《兩漢右扶風馬氏家族述略》(《青海社會科學》2012年第5期)一文分析了馬氏家族的發展歷程,認為“馬氏家族以軍功興族,后來又以外戚身份走向鼎盛,最后又轉變為軍功、經學合一的家族”。作者指出,“在其發展的過程中,表現出文武兼擅、富于才干、積極進取、天下己任、嚴于律己、慎于立身的主要風貌,對國家的發展與社會的安定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并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湖南師范大學程思宇的碩士學位論文《東漢扶風馬氏家族研究》(2013年)從史學視角出發,分析了馬氏家族的發展、演變,認為馬氏家族從軍功起家,經歷了幾次興衰后,從軍功豪族發展為文化士族,并在東漢末年蛻變為地方軍閥。“明帝時,馬援的女兒被封為皇后,馬氏家族得以達到鼎盛,馬氏也成為四大外戚家族之一。明帝時設立的‘四姓小侯學’,其中就有馬氏。馬氏家族借此良機,逐漸從軍功、外戚豪族轉變成為文化士族。這一成功蛻變使馬氏家族保持了家族的繁榮和興旺。”作者指出,馬氏家族活躍于東漢王朝的始終,“一方面,與東漢王朝的豪族政治有極大的關系;另一方而,馬氏家族在文學方面的成就,也確立了其在當時的豪族地位”。延安大學李淑芳的碩士學位論文《漢代扶風馬氏家族及其文學研究》(2015年),通過對“馬氏家族善文學原因的分析來窺探文學與家族的關聯”。文章梳理了馬氏家族的世系脈絡、遷徙、演變、發展,“從地域與文學、時代與文學、家族與文學幾個角度”,探討了漢代馬氏家族有眾多富有文辭的成員的原因,認為馬氏家族成員的文學創作風格具有趨同性特點。河南師范大學孫晗的碩士學位論文《東漢馬皇后與馬氏家族相互影響研究》(2016年)也從史學角度,探討了兩者之間的相互影響關系。作者認為,馬皇后作為“皇室與馬氏家族聯結的重要紐帶”,影響了馬氏家族,也影響著“明章之治”的理政風格。“馬皇后從明帝時期謹慎參與政治到章帝時期從容議政。這先后身份的轉化對馬氏家族命運變遷帶來了不同程度的影響。”馬皇后一方面支持馬氏家族;另一方面也有意識地抑制其過度膨脹,以防家族遭遇覆滅的命運。作者認為,馬皇后(太后)去世,馬氏家族的發展路徑“演變為建立軍功重掌地方權力與研習儒家經典逐漸向士族演化,以軍功和學術來彰顯家族的影響”。可見,這些研究者或關注馬氏家族史,或重視其政治、文化、軍事地位,或著眼于其文學成就,或凸顯其政治影響,對我們開展相關研究都是有參考價值的。
關于漢代弘農楊氏家族的研究,近二十年來也發表了一些成果。比如,武漢大學馬力群的碩士學位論文《兩漢時代弘農楊氏研究》(2004年),就是以東漢關中世家大族弘農楊氏為研究對象展開討論的。文章認為,“深厚的儒學修養是楊氏得以子孫相繼、高居政治要津的關鍵因素;正身行事、保持名節,是弘農楊氏得以在東漢中后期政治上延續不絕的保證”。所以在東漢,族大宗強、婚姻素對等并不是成為全國性名門的必要條件,“而注重個人修養與士人氣節才是世家大族代表人物政治地位上升的最重要因素”。此文雖未探討弘農楊氏的文學貢獻,但有助于我們了解弘農楊氏家族由經學世家發展而為文學世家的原因、背景等。四川師范大學田彩霞的碩士學位論文《兩漢弘農楊氏家族文學研究》(2011年)以考、論相結合,“全面考察了兩漢時期楊氏家族的經學、文學和文化傳承狀況”。作者指出,楊氏家族具有“以儒學為核心的家風和家學特征”,其成員的奏章也具有“儒學實質”。文章強調,“在漢代儒學興盛的文化氛圍中,楊氏家族順應時代潮流,累世習經,篤行儒教,因符合統治者的需要,而保持了家族的穩定和興盛;而以楊惲、楊修為代表的楊氏,因常常表現對皇權的不馴與蔑視,而被皇權打擊,致使家族衰落”。作者還以西漢楊惲的《報孫會宗書》和東漢楊修的《答臨淄侯箋》及賦作為例,分析了楊氏家族的家學、家風對成員文學創作的影響。西北大學胡舒依的碩士學位論文《漢魏弘農楊氏家族文學研究》(2012年),以弘農楊氏家族的家族文化和家族文學為研究對象,在梳理楊氏家族的家世淵源、在漢魏的發展狀況、家族繁盛的時代背景、家學家風的成因等基礎上,認為楊氏家族的家族精神表現在“深厚優良的家學修養”“忠君報國的儒者情懷”和“剛正守節的家族氣質”等三個方面。作者探討了三輔地區文化對楊氏家族精神與文學方面的影響,通過對楊氏家族文學作品的個案研究,就楊氏家族文學的題材、表現手法、審美風格等進行了探討,認為該家族的文學創作在思想內容、藝術手法、美學特征等方面具有共同點。閩南師范大學岳麗亞的碩士學位論文《漢代弘農華陰楊氏家族與文學研究》(2015年)認為,楊氏家族“以軍功起家,后來轉向文化世家,世代習經,家族中出現四世三公的鼎盛局面”。該文探討了楊氏家族從軍功向經學世家的轉型過程,認為該家族“世代傳習《歐陽尚書》,熱衷辦學傳經,剛正廉潔,經明行修,世代德業相繼”。正是在傳習經學、向經學世家演進的過程中,楊氏家族中出現了能文之士。由于“經歷了由經學而文學的過程”,楊氏家族文學“呈現出經世致用、引經據典等特征”。所以,“楊氏家族作為漢代名族,與漢代文士及文章形成互構共進的關系”。這些文章集中討論了楊氏家族的歷史、文化與文學,并涉及家學、家風等因素,也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另外,吳桂美發表的一系列論文更具有探索漢代文學家族產生、發展軌跡的意味。例如,《東漢文學家族和家族文學略論》[《內蒙古社會科學》(漢文版)2007年第2期]一文認為,“東漢士族的形成發展,以及文學的日趨繁榮,造就了一批文學家族。這些文學家族或由士人累世為官、累世經學營建家族勢力而成,或由外戚豪族、素封豪族或皇門豪族培養家族文化傳統或習經成為儒家士族而成。相較魏晉六朝,東漢家族文學明顯處于一個初級階段;相較西漢父子兩代的文學相承,東漢家族文學卻在不斷發展。這反映出文學的一個歷史進程,為家族文學在魏晉六朝的繁榮奠定了基礎”。該文從文學家族史的角度出發,對東漢“文學家族”的成因給予符合史實的評價。在《東漢家族文學與文學家族》(《中國文學研究》2008年第3期)一文中,吳桂美探討了“東漢文學家族的基本狀況,揭示出東漢文學家族的文教特征,分析其成因和影響,由此勾勒出東漢家族文學的來龍去脈和總體風貌”。而在《東漢文學的家族化和家族的文學化》(《求索》2010年第10期)一文中,她進一步深化了前述論文的主題。文章指出,“家族文學在魏晉南北朝最為繁盛,而這種繁盛在東漢就已打下基礎。這基于東漢文壇獨特的文學家族化與家族文學化現象。文學家族化是指文學的載體是由游士到士大夫,再發展為士族,家族的文學化是指素封豪族與皇門、外戚豪族的士族化。由于文化士族階層的形成,東漢社會出現了不少頗可圈點的文學家族。對東漢文學這一獨特景觀的研究,既可以增加東漢文學研究的視角,又可以拓寬家族文學研究的廣度”。這些觀點也皆頗具有理論探討的意味。正是在上述“點”的研究基礎上,吳桂美出版了漢代文學家族研究方面的專著——《豪族社會的文學折光:東漢文學家族的生態透視》。如前所述,該書不僅從生態視角分析了漢代文學家族的生成過程,而且以崔氏家族、馬氏家族等為個案,探討了影響漢代文學家族生成的各種因素。這些研究,都是非常有意義的。
綜上所述,雖然有關漢代文學家族、家族文學或文學世家的論文比較少,但也呈現出欣欣向榮的景象。如前所述,這些論文或從宏觀、或從微觀角度探索了兩漢的文學家族、文學世家的形成、發展、特點及其文學創作、影響等,顯示出少有人問津的學術沉寂局面已被打破,而且有漸趨繁興的勢頭。特別是一些碩士、博士研究生對東漢扶風班氏、扶風馬氏、弘農楊氏等文學家族的個案研究,可謂近年來討論的熱點話題之一。這說明,漢代關中地區的文學家族,已經受到學界的關注。不過,時代的久遠,史料的闕如,尤其是家族史資料的稀缺,使得多數論者將關注的焦點集中于東漢時期少數的幾個家族,從而忽視了對兩漢關中文學家族的整體性探討。
總之,中國古代文學家族研究尚存在諸多缺憾。一是范圍限于局部。大量的研究者聚焦于宋、元、明、清時期江南地域的文學家族,相對輕視了早期歷史階段或北方地域的文學家族研究。二是理論缺少提煉,一些概念的使用比較混亂。例如,文學家族、文學世家、文學家庭等概念有重疊、交叉之處,但并不相同,而學術界尚沒有統一的說法。三是研究方法有待改進。文學家族(世家)研究是多學科交叉性研究,文學是研究的基點,而政治、經濟、文化、教育、地理、宗族、宗教、方志、譜牒、哲學等皆可作為觀察的視角或依據。所以,多學科交叉研究法的探索,便顯得尤為重要。四是論題具有“重末輕初”傾向。尤其在漢代文學家族研究方面,顯得比較冷清。究其原因,這一方面由于史書記載比較簡略,相關家族史、家譜、文學家傳記、碑志等資料很有限,給該領域的研究帶來了不少的困難;另一方面,資料的有限和文獻梳理的艱難,在相當程度上也影響了研究力量的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