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通史
一 慕容復國
前秦滅前燕后,版圖擴展到關東、遼海地區,實力更加強大。晉太元元年(前秦建元十二年,376),前秦又先后出兵滅掉河西的張氏前涼和代北的拓跋鮮卑代國,統一了北方地區,唯有東南一隅的東晉“未沾王化”。躊躇滿志的秦王苻堅對此大為不滿,自認為秦國已是強兵百萬,資仗如山,投鞭于江,足斷其流,何患不克。執意要乘累捷之勢,擊垂亡之國,不復留此殘寇,使常為國家之憂。晉太元八年,苻堅不顧群臣的極力反對,親率八十七萬大軍攻打東晉,結果淝水一戰,敗于東晉謝安,不僅留下了“八公山下,草木皆兵” “風聲鶴唳” 的笑柄,而且損兵折將,元氣大傷,前秦頃刻瓦解,再也無力控制北方的局勢,北方地區再次陷入各部族割據的混亂局面。因受妒忌而避難出逃前秦的前燕吳王慕容垂,就是在此時乘機脫離苻堅,在關東地區恢復慕容燕國,即后燕。
1.前燕滅亡后的北方形勢
關東地區 晉太和五年 (前燕建熙十一年,前秦建元六年,370) 四月,前秦苻堅決定派王猛督鎮南將軍楊安等十將率步騎六萬進攻燕國。六月,苻堅到灞上為王猛壯行。八月,慕容暐遣太傅慕容評率中外精兵三十萬以拒來犯的秦軍。王猛所率秦軍很快攻克了燕國的重鎮壺關,俘虜燕上黨太守南安王慕容越,所過郡縣,皆望風降附,燕國上下震動,人心惶恐。楊安所率秦軍攻晉陽,晉陽城池堅固,兵多糧足,久攻不下。王猛率軍從壺關趕來與楊安合攻晉陽。王猛使數百秦軍壯士挖地道潛入城中,斬關奪門引大軍攻入晉陽城,俘虜燕并州刺史東海王慕容莊。十月,王猛大軍進兵潞川,與抗秦的燕軍主帥太傅慕容評相持。慕容評畏懼王猛,并認為秦軍懸軍深入,不能持久,遂堅守不戰,以逸待勞,等待秦軍糧草不濟時主動撤退。王猛一面與慕容評正面對峙,一面遣游擊將軍郭慶率騎兵五千,從偏僻小路迂回到慕容評的后方,乘夜偷襲,放火焚燒了燕軍糧草輜重,火光沖天,鄴城中都能見到。慕容暐恐懼萬分,急忙派遣侍中蘭伊火速赴前線督戰,命慕容評將其錢帛都發給軍士,尋找機會與秦軍交戰。慕容評只得主動向王猛發起進攻。王猛抓住戰機,率秦軍破釜棄糧,大呼競進,燕軍毫無斗志,潰散大敗,損失五萬余人,秦軍乘勝追擊,所殺燕軍及降者又十萬余人。燕軍主帥慕容評只身逃回鄴城,王猛率秦軍隨即將鄴城包圍。十一月戊寅(初七) 夜,燕國散騎侍郎夫余王余蔚首先降秦,率領夫余、高句麗及上黨質子五百余人將鄴城北門打開,放秦軍入城。慕容暐見大勢已去,與上庸王慕容評、樂安王慕容臧、定襄王慕容淵、左衛將軍孟高、殿中將軍艾朗等逃出鄴城奔往龍城,秦軍隨后緊追不舍,途中慕容暐被秦軍大將郭慶部下巨武擒獲,慕容燕亡,所轄一百五十七郡、二百四十六萬戶、九百九十九萬口皆歸屬前秦。
關東地區自東漢末年開始即戰亂不止,雖有西晉的短暫統一,但是很快就發生了“八王之亂”,接踵而至又是“永嘉之亂”,晉室南渡,北方胡族入主中原,關東地區民眾飽受戰亂之苦,社會長期不得休養生息的局面不僅沒有得到改變,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是前燕慕容暐統治的后期,既無治國之才,又貪得無厭的慕容評任首輔執政,賄賂公行,官非才舉,群下怨憤,燕國境內盜賊蜂起,民不聊生。當前秦大軍壓境之際,前燕幾乎沒有進行有效的抵抗,頃刻之間土崩瓦解,都城失守,慕容暐被俘,諸州牧守及六夷渠帥盡降于前秦。
前秦所面對的關東地區,由原來的地廣人殷,因戰亂而變得千瘡百孔,亟待與民休息,贏得民心。為此,燕亡之后,秦王苻堅馬上采取了以下四項措施,重建關東地區的社會秩序,穩定形勢。
一是政權建設。鄴城為燕國舊都,是關東地區的腹心所在。滅燕之后,苻堅馬上以其第一能臣王猛為使持節、都督關東六州諸軍事、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冀州牧,鎮守鄴城,并授予王猛在關東六州便宜從事之權;以親信京兆人韋鐘為魏郡太守,治鄴城;以彭豹為拱衛鄴城的陽平郡太守,治館陶。又以大將郭慶為持節、都督幽州諸軍事、幽州刺史,鎮守薊城。薊城也曾是燕國的舊都,歷來是經營北方各部族的重鎮。太和六年二月,又改任魏郡太守韋鐘為青州刺史,鎮廣固;以中壘將軍梁成為兗州刺史,鎮倉垣;射聲校尉徐成為并州刺史,鎮晉陽;武衛將軍王鑒為豫州刺史,鎮洛陽;左將軍彭越為徐州刺史,鎮彭城;太尉司馬皇甫覆為荊州刺史,鎮魯陽。保證關東地區的最高軍政大權控制在親信王猛和郭慶等秦人手中。
前燕滅亡之前,都城鄴城周邊已是盜劫公行,秩序混亂不堪。王猛率秦軍圍攻鄴城時,號令嚴明,軍無私犯,法簡政寬,使遠近燕民都能各安其業,歸順服從,燕民將王猛比作受他們愛戴的前燕賢相太原王慕容恪。苻堅將關東地區委托王猛治理,前燕遺民自然樂于接受,因此社會秩序很快安定下來,為恢復經濟創造了條件,可謂得人。
二是妥善安置前燕遺民。滅燕之后,苻堅馬上將以亡國之君慕容暐為首的前燕后妃、王公、百官并慕容鮮卑四萬余戶遷到長安。太和六年正月,又將關東豪杰和諸雜夷十五萬戶遷到關中地區。這些前燕遺民中的王公貴族、豪強大姓,如果留在他們的原住地,不利于前秦對新占領區的重建、經營,甚至還會發生動亂。將他們遷徙到關中地區,既削弱了他們對關東地區的影響力,便于監視,防止意外發生,又可充實京畿地區的人口,有利于社會經濟的發展,起到強干弱枝的作用,一舉兩得。處于邊緣地位的丁零等其他部族則被安置在新安、澠池一帶;而對于那些處在社會底層,因戰亂而流落他鄉的普通民眾,則鼓勵他們還鄉從事生產。
三是勸課農桑,安撫遺民,革除燕國弊政。滅燕當月,苻堅即任原燕國常山太守申紹為散騎侍郎,與秦散騎侍郎京兆人韋儒一起為繡衣使者,巡行關東地區各州郡,觀省風俗,勸課農桑,振恤窮困,收葬死亡,旌顯節行。將原燕國那些不便于百姓生活,有礙于發展生產的弊政盡皆廢除。
四是尊重、任用關東人士。苻堅在恢復重建關東地區政權時,對大部分原燕國州、縣的牧、守、令、長等官員仍然按照他們在燕國之舊職而予以任用。這些人了解掌握地方情況,既有利于地方秩序的重建,又能夠安撫籠絡廣大的燕國遺民,同時也減少來自他們的阻力。對原燕國的清廉耿介之士加以褒獎,如前燕時曾任給事黃門侍郎的梁琛,敢于直言,燕亡之前曾出使秦國,不卑不亢,忠于職守,深知秦有亡燕之心,必將對燕國不利。回國后分別向慕容評、慕容暐建議,應該盡早做好防秦的準備。慕容暐不僅不予采納,反而聽信副使茍純誣其有異謀的讒言,將他下獄治罪。苻堅攻占鄴城后,將梁琛釋放,任為中書著作郎。后來任為繡衣使者,巡行關東各州郡。原燕國的王公、貴戚多占民為蔭戶,國家戶口少于私家,國庫空竭,用度不足,甚至連官吏的正常俸祿都不能保證按時發放。尚書左仆射廣信公悅綰向慕容暐建議:宜悉罷軍封,盡還郡縣,肅明法令,使社會清明。慕容暐遂命悅綰專治其事。悅綰不辱使命,糾擿奸伏,無敢蔽匿,清出二十余萬戶,由此得罪了那些貪腐官員。尤其是貪得無厭的太傅慕容評,更是對悅綰十分怨恨,尋機將悅綰害死。苻堅知悅綰之忠,滅燕后恨不能相見,特拜其子為郎中,以示褒獎。
上述措施對滅燕之后安撫燕國遺民,盡快恢復關東地區的政治經濟秩序、保證社會平穩過渡起到了積極作用。
晉咸安二年(前秦建元八年,372) 六月,苻堅調王猛回長安,任丞相、中書監、司隸校尉,命苻融赴關東鄴城接任冀州牧之職。苻融是苻堅的季弟,為秦國不可多得的文武兼備人才。史稱其聰辨明慧,下筆成章;臂力雄勇,騎射擊刺,百夫之敵也;銓綜內外,刑政修理,進才理滯,王景略之流也。尤善斷獄,奸無所容。苻融鎮鄴城時,冀州有老婦路上遭遇強盜搶劫,恰有一行人經過,相助將搶劫者擒拿,搶劫者反咬一口,誣陷行人為盜搶劫。因天時已晚,被劫老婦及路人都無法辨認誰是真正的搶劫者,遂一起到官府,請求裁決。苻融洞悉搶劫者的詐偽巧飾心理,先釋放二人出鳳陽門,然后又將他們召回,厲聲責問后出鳳陽門那人:你就是搶劫的強盜,為什么誣陷好人?苻融治鄴類似的案例很多,使冀州盜賊止息,路不拾遺。苻堅及朝中上下人等對苻融都十分佩服,各州郡審斷疑難案件,無不請教于苻融。國中大事,苻堅亦派人到鄴城與苻融商議。
苻融鎮守鄴城,統領關東地區軍政事務八年。晉太元五年(前秦建元十六年,380) 四月,苻洛在龍城起兵叛亂,苻堅平定苻洛之亂后,將苻融調回長安,任車騎大將軍,領宗正,錄尚書事,以苻丕接替苻融冀州牧之職,鎮守鄴城。
苻丕為苻堅之長庶子,“少而聰慧好學,博綜經史”,雖然“文武才干亞于苻融”,但是“為將善收士卒情,出鎮于鄴,東夏安之”。[1]苻丕出鎮鄴城兩年半,即發生了淝水之戰,不久,關東地區又成為慕容燕的領地。
淝水之戰后,慕容垂等鮮卑貴族率燕國遺民復國,前燕遺民群起響應。但是,苻丕率秦軍堅守鄴城,慕容垂屢攻不下,東胡王晏占據館陶,為鄴中聲援,冀州各地鮮卑、烏桓及郡縣民據塢壁不從慕容燕者還有數十萬人。這些鮮卑、烏桓及冀州之民原本都是燕國的臣民,但是在秦國大勢已去之時,仍然追隨苻丕,說明秦王苻堅任用王猛、苻融、苻丕為冀州牧經營關東地區是比較成功的,得到了前燕遺民的認可。
前秦經營關東地區的成功,為進一步征服代北、河西地區奠定了基礎。
河西地區 胡族南下,晉室播遷,中原板蕩的十六國初期,偏居一隅的河西地區在安定張軌家族的統治下,則相對比較安寧,經濟也有所發展,成為中原流民前往避難之所。
張氏最先據河西的是張軌。張軌,字士彥,安定烏氏人,家世孝廉,以儒學顯。張軌少年時就明敏好學,西晉泰始(265—274)初年出仕,曾任太子舍人、散騎常侍、征西軍司等職。時值八王之亂,國家多難,張軌認為河西地區遠離中原,可以托身成就事業,遂設法尋求到涼州任職。中書監張華對張軌的才干特別器重,認為張軌沒有得到重用,是安定郡的中正蔽善抑才,故多為其美言,使張軌在朝中享有很高的聲譽,眾公卿都薦舉他有出任邊疆牧守的能力。西晉永寧元年(301),張軌被任為護羌校尉、涼州刺史,開始了張氏家族割據河西地區76年的歷史。
河西地區為多民族錯居雜處之地,涼州治姑臧(今甘肅武威),為河西地區重鎮。張軌到任時,正值鮮卑反叛,致使寇盜橫行,民不得安生。張軌下車伊始,以宋配、陰充等人為股肱謀主,全力討剿反叛的鮮卑,斬首萬余級。隨之鮮卑若羅拔能等又群起為寇,張軌遣司馬宋配全力圍剿,斬若羅拔能,俘獲鮮卑十余萬口,恢復了河西地區的秩序。張軌由此聲威大震,稱霸河西。
涼州地方大族酒泉太守張鎮、梁州刺史張越兄弟等,乘張軌有病之機,上下串通,欲取張軌而代之,以稱霸涼州,結果也被張軌擊敗。
遭受八王之亂的西晉王朝雖然已是風雨飄搖,但是遠在河西的張軌仍然忠心耿耿,執臣子之禮,按時報送地方情況,貢獻軍資器甲、馬匹、方物等,還多次出兵保護長安,擊敗劉聰等。這一尊晉策略樹立了張軌的正統形象。當時有歌曰:“涼州大馬,橫行天下。涼州鴟苕,寇賊消,鴟苕翩翩,怖殺人。”[2]
張軌特別重視教育和搜羅人才。初到涼州,即征九郡胄子五百人,設立學校,置崇文祭酒,春秋行鄉射之禮。“令有司可推詳立州已來清貞德素,嘉遁遺榮;高才碩學,著述經史;臨危殉義,殺身為君;忠諫而嬰禍,專對而釋患;權智雄勇,為時除難;諂佞誤主,傷陷忠賢;具狀以聞。州中父老莫不相慶。”[3]這些做法得到涼州地方父老的普遍認可。
西晉永嘉六年(312) 六月,晉懷帝被俘,洛陽失陷,中原流亡河西地區避難的流民日益增多,張軌置武興郡、晉興郡予以安置。
自西晉初年始,河西地區貿易即不用錢而用布帛,張軌接受太府參軍索輔的建議,鑄五銖錢,恢復用錢交易,極大地方便了民間商貿活動。
西晉建興二年(314),張軌病危,向晉廷上表立長子張寔為世子,留下遺囑:“吾無德于人,今疾病彌留,殆將命也。文武將佐咸當弘盡忠規,務安百姓,上思報國,下以寧家。素棺薄葬,無藏金玉。善相安遜,以聽朝旨。”[4]隨即病逝于涼州,時年六十。張軌治理涼州十三年,奠定了前涼立國的基礎,尤其是奉晉正朔,禮用士人,使衣冠不墜,中原漢魏文化得以在河西地區流傳延續,發揚光大。張軌病逝后,涼州人推舉世子張寔代理州事,晉愍帝授張寔持節、都督涼州諸軍事、西中郎將、涼州刺史、領護羌校尉、西平公。
張寔,字安遜,初舉秀才,任郎中,后為驍騎將軍,永嘉(307—313) 初年,毅然辭職,從京都洛陽投奔父親遷到涼州。建興(313—317) 初年,任西中郎將,領護羌校尉。張寔接管涼州之后,有一叫張冰的軍士稱得一“皇帝璽”,各位幕僚都借機巴結奉承,稱這是有德之兆,紛紛祝賀。張寔對此十分反感,不為所動,將印送往京師長安,仍然對晉愍帝執臣子之禮,按時向長安報送各郡的簿籍,貢獻名馬與地方珍異之物,以及經史圖籍等。
張寔希望刑政不為患于百姓,下令對能夠指出他過錯的人給予獎賞。賊曹佐高昌人隗瑾認為:“圣王將舉大事,必崇三訊之法,朝置諫官以匡大理,疑丞輔弼以補闕拾遺。今事無巨細,盡決圣慮,興軍布令,朝中不知,若有謬闕,則下無分謗。竊謂宜偃聰塞智,開納群言,政刑大小,與眾共之。若恒內斷圣心,則群僚畏威而面從矣。善惡專歸于上,雖賞千金,終無言也。”[5]張寔深以為是,欣然采納隗瑾的建議,并給予了賞賜。
建興四年(316) 四月,張寔得知劉曜寇逼長安,派將軍王該率步騎五千馳援京都。十一月,晉愍帝出降于劉曜,西晉亡。建興五年(317) 正月,晉黃門郎史淑、侍御史王沖帶著晉愍帝出降前一日寫給張寔的詔書,從長安趕到涼州姑臧,拜張寔為大都督、涼州牧、侍中、司空,承制行事,且曰:“今朝廷播越,社稷倒懸,朕已詔(瑯邪) 王,時攝大位,君其挾贊瑯邪,共濟艱運。若不忘主,宗廟有賴。明便出降,故夜見公卿,屬以后事,密遣黃門郎史淑、侍御史王沖賚詔假授。臨出寄命,公其勉之!”[6]因晉愍帝司馬鄴被俘蒙難,張寔哀悼三日,并辭官不受。三月,瑯邪王司馬睿在建康即晉王位,改元建武。十二月,晉愍帝司馬鄴被劉曜害于平陽,晉南陽王司馬保得知消息后,圖謀稱帝。張寔則遵從晉愍帝的遺旨,發布檄文,擁立晉王司馬睿即皇帝位,并派牙門蔡忠到建康奉表勸進。東晉建武二年(318) 三月,晉愍帝司馬鄴被劉聰殺害的信息方傳到建康,司馬睿即皇帝位,改元太興。張寔的前涼則仍然使用晉愍帝司馬鄴時的建興年號。
時有一京兆人劉弘客居涼州天梯山,以左道惑眾,隨其受道者千余人。張寔帳下閻沙、牙門趙仰與劉弘同鄉,劉弘對閻沙、趙仰二人謊稱,上天授予他神璽,應稱王涼州。閻沙、趙仰信以為真,遂與張寔左右十余人密謀殺害張寔,奉劉弘為涼州之主。張寔得知消息后,殺劉弘,閻沙等人不知劉弘已死,當夜將張寔殺害,時太興三年(320),張寔在位六年。
張寔遇害,子駿年幼,涼州人推舉張寔之弟張茂為使持節、平西將軍、涼州牧。張茂誅殺閻沙及黨羽數百人,赦其境內。復以兄子張駿為撫軍將軍、武威太守、西平公。
張茂,字成遜。虛靖好學,不以世間之利累心。晉建興初年,南陽王司馬保授予他從事中郎,又推薦為散騎侍郎、中壘將軍,皆不應召。第二年,又被任為侍中,以父年老執意推辭。不久拜平西將軍、秦州刺史。
涼州大姓賈摹,是張寔的妻弟,在河西地區有很大的影響。此前有民謠曰:“手莫頭,圖涼州。” 張茂認為這預示賈摹將對己不利,誘殺了賈摹,于是河西的豪族大姓銷聲斂跡,張茂遂威行涼域。永昌初年,張茂遣將軍韓璞率眾奪取隴西南安之地,置秦州。
太寧三年(325) 五月,張茂病死。[7]臨終時拉著侄子張駿的手泣曰:“昔吾先人以孝友見稱。自漢初以來,世執忠順。今雖華夏大亂,皇輿播遷,汝當謹守人臣之節,無或失墜。吾遭擾攘之運,承先人余德,假攝此州,以全性命,上欲不負晉室,下欲保完百姓。然官非王命,位由私議,茍以集事,豈榮之哉!氣絕之日,白帢入棺,無以朝服,以彰吾志焉。”[8]年四十八。在位五年。
張駿,字公庭。幼年即與眾不同,十歲能做文章,卓越不羈。張茂去世,左長史汜祎、右長史馬謨等通過滯留姑臧的晉愍帝司馬鄴使臣黃門侍郎史淑,拜張駿使持節、大都督、大將軍、涼州牧、領護羌校尉、西平公。
晉室南遷后,前趙、后趙相繼占據中原。前涼與東晉之間的聯系被切斷。咸和(326—334) 初年,東晉派原敦煌計吏耿訪、賈陵等十三人為使臣,持詔書前往涼州拜張駿為鎮西大將軍、護羌校尉、涼州刺史、西平公。因為驛路不通,耿訪等在梁州停留了七年,最后由賈陵扮作商人,咸和八年(333) 才輾轉到達涼州。前涼派往建康的使者也多被后趙截獲。遵照叔父張茂“謹守人臣之節” 的遺囑,張駿為保持與東晉的聯系,遣使結好于李雄,南下借路成漢去東晉建康。
石勒滅前趙后,勢力更加強大,張駿不得不向石勒稱臣,貢獻方物,接受石勒授予的官爵。
自從張軌據涼州以來,天下大亂,到處都有戰爭,軍隊常年處于戰爭狀態,不得安寧。張駿治理涼州時,涼州境內逐漸安定下來。張駿也砥礪操行,一改少年時不拘禮數,行為過于放縱的惡習,勤勉于政務;用人有方,使文武官員各得其所,遠近稱頌,號為積賢君。西域諸國也紛紛來獻汗血馬、火浣布等珍異方物。涼州呈現“刑清國富” 的局面,群僚都勸張駿稱涼王,置公卿百官,如魏武帝曹操、晉文帝司馬昭故事。張駿正色告誡群僚:“此非人臣所宜言也。敢有言此者,罪在不赦。”[9]張駿拒絕稱涼王,只是政治上的需要。涼州地區雖然一直沿用西晉愍帝建興年號,而不用東晉年號,但是涼州境內都稱張駿為王,張氏統治下的涼州,早已是事實上割據一方的獨立王國。
永和二年(346) 五月,張駿去世,時年四十,在位二十二年。十六歲的世子張重華自稱持節、大都督、太尉、護羌校尉、涼州牧、西平公、假涼王。赦其境內,減輕賦斂,去除關稅,罷省園囿,救濟貧窮。
張重華,字泰臨,張駿第二子,生性寬和穩重,剛毅少言。張重華十六歲執掌涼州,面對的最大外部威脅來自東鄰后趙。雖然張重華即位后很快遣使奉章于石虎,后趙還是不斷出兵侵擾。張重華啟用文武兼資、明識兵略的主簿謝艾主掌軍務,多次擊敗來侵的后趙軍。不久因石虎病死后趙發生內亂,前燕慕容儁出兵南下,并遣使涼州約張重華共擊后趙。冉閔滅后趙,慕容儁再滅冉魏,入主中原。氐人苻健趁機返回關中,建立前秦,燕秦東西對峙,暫時解除了前涼來自中原的威脅。張重華欲稱涼王,被東晉的使者俞歸勸阻,東晉正式授予張重華涼州牧之職。
永和九年(353),張重華病死,其子張耀靈接掌涼州。張耀靈,字符舒,時年方十歲,由伯父長寧侯張祚輔政。很快張祚即殺害張耀靈自立,稱大都督、大將軍、涼州牧、涼公。隨后又稱帝,立宗廟,置百官。改涼州一直沿用的西晉愍帝司馬鄴建興年號,廢建興四十二年(東晉穆帝永和十年,354) 為和平元年。張祚為張重華的庶兄,博學雄武,有政事之才,但是荒淫無道,暴虐濫殺無辜。永和十一年(355),鎮守枹罕的河州刺史同宗張瓘因遭到張祚的猜忌而發動政變。張祚失去眾心,軍無斗志,于是被殺。張重華少子張玄靚被張瓘等擁立為大都督、大將軍、校尉、涼州牧、西平公,廢張祚的和平之號,復稱西晉建興四十三年。
張玄靚,字符安,年幼不能執政,張瓘兄弟奪得涼州的實際權力,并欲取張玄靚而代之,被輔國將軍宋混、宋澄兄弟討殺。宋混病死后,張玄靚右司馬張邕殺宋澄滅宋氏,與張天錫一起輔政。
張邕自以功大,驕矜淫縱,樹黨專權,國人患之,結果又被張天錫所殺。張天錫為張駿少子。張玄靚年幼仁弱,由張天錫專掌朝政,不再用西晉愍帝司馬鄴建興年號,改建興四十九年為東晉穆帝升平五年(361)。興寧元年(363),張天錫的親信劉肅等以張玄靚年幼,國家多難,需立年長者為由,擁立張天錫為大將軍、校尉、涼州牧、西平公。劉肅隨即將張玄靚殺害,對外宣稱暴卒。張天錫仍然對東晉執臣子之禮,遣司馬綸騫奉章詣建康請命。此時的前秦勢力已經強大起來,興寧二年(前秦甘露六年,364) 六月,秦王苻堅遣使拜張天錫為大將軍、西平公。太和元年(366) 初,東晉以張天錫為大將軍、大都督、督隴右關中諸軍事、護羌校尉、涼州刺史、西平公。十月,張天錫遣使與前秦絕交,由此遭到前秦的連年攻打。
太和五年(前秦建元六年,370) 十一月,前秦滅前燕。咸安元年(前秦建元七年,371),苻堅命王猛下書警告張天錫:“以秦之威,旁振無外,可以回弱水使東流,返江、河使西注,關東既平,將移兵河右,恐非六郡士民所能抗也。”[10]張天錫大懼,馬上遣使長安向苻堅稱藩臣,接受前秦授予的官爵。張天錫懼怕被前秦兼并,暗中遣使東晉,欲結盟一起討伐前秦,沒有得到東晉的響應。太元元年(前秦建元十二年,376),秦王苻堅因“張天錫雖稱藩受位,然臣道未純”,[11]遣使持節、武衛將軍茍萇等將兵臨西河,同時遣尚書郎閻負、梁殊奉詔書征張天錫入朝,如不遵命,即進師擊討。張天錫自知應征入秦,必不能返,如果不從,秦兵必至。經過權衡,決心與秦決一死戰,并命軍士將秦使者閻負、梁殊二人亂箭射殺,以示與秦抗爭到底的決心。秦王苻堅得知閻負、梁殊二人被害后,八月秦軍大舉進攻河西,前涼終不能敵,不到一月,前秦即兵臨姑臧城下,張天錫走投無路,不得不素車白馬,面縛輿櫬,降于軍門,被秦軍押送長安。涼州郡縣悉降于前秦,前涼亡。
秦王苻堅以梁熙為涼州刺史,鎮姑臧。徙豪右七千余戶于關中,余皆安堵如故。秦出兵之初,苻堅即為張天錫在長安修建了宅第,張天錫到長安,被封為歸義侯,拜北部尚書。
永嘉之亂造成晉室南渡,中原淪為匈奴、羯、鮮卑、氐人角逐廝殺的戰場,政權頻繁更迭,你方唱罷我登場,無暇西顧,客觀上為張氏經營河西地區提供了比較穩定的外部環境,加之張氏家族的苦心經營,使前涼在十六國中國祚最長,達七十多年,中原漢魏文化傳統在涼州得以保存。
代北地區 占據代北地區的拓跋鮮卑最初居地是幽都,有大鮮卑山。1980年在內蒙古自治區鄂倫春旗阿里河鎮境內的大興安嶺嘎仙洞發現了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在太平真君四年(443) 派中書侍郎李敞到“祖宗之廟” 祭祀祖先時所刻的祝文,由此可知,大鮮卑山即今天的大興安嶺,嘎仙洞即北魏“國家先帝舊墟”。[12]到一個叫作毛的人當酋長時,因其“聰明武略,遠近所推,統國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威震北方,莫不率服”。[13]毛傳五世至推寅,率部“南遷大澤,方千余里,厥土昏冥沮洳,謀更南徙,未行而崩”。此時約當公元一世紀前葉的東漢光武帝建武年間。大澤即今之巴彥呼碩西側的輝河濕地。推寅再傳七世至鄰,因“此土荒遐,未足以建都邑,宜復徙居”。但是因為鄰已經衰老,不能再率部遷徙,遂傳位于子潔汾,命其繼續率部南遷。“山谷高深,九難八阻,于是欲止。有神獸,其形似馬,其聲類牛,先行導引,歷年乃出。始居匈奴之故地。”[14]潔汾率部所遷居的“匈奴故地” 即漢代五原郡地,五原郡治今內蒙古包頭市九原區麻池鎮西北。此時正當東漢末年。拓跋潔汾死后,其子力微立,歲在庚子,即漢獻帝建安二十五年、三國魏曹丕黃初元年(220)。魏甘露三年(258),力微率部遷于定襄郡的盛樂(今內蒙古自治區和林格爾北),這一時期拓跋部得到很快的發展,拓跋力微成為鮮卑部落聯盟的首領。
魏景元二年(261),拓跋力微派其長子沙漠汗到曹魏的都城洛陽充當人質,與曹魏及后來的晉都保持著較密切的關系。西晉末年,中原大亂,匈奴劉淵稱帝,西晉請沙漠汗之子猗擊匈奴劉淵。永嘉四年(310),拓跋猗
之弟猗盧又幫助晉并州刺史劉琨打敗鐵弗匈奴劉虎等,劉琨請晉懷帝授猗盧為大單于,以代郡封其為代公。猗盧以代郡去國懸遠,民不相接,遂率部落萬余家自云中入雁門郡,向并州刺史劉琨求陘北之地,劉琨為利用猗盧,只好將馬邑、陰館、樓煩、繁峙、崞五個縣割給猗盧。建興三年(315),晉愍帝又進封猗盧為代王,置官署,以代郡、常山郡為其食邑。
咸康四年(338),代王翳槐卒,遺囑立其弟什翼犍為代王。什翼犍此時正在后趙做人質,被從鄴城迎回到繁峙之北即代王位,稱始建國元年。什翼犍因在鄴城做人質,對中原比較了解,即位后仿照晉朝設置官職,任命漢人燕鳳為右長史,許謙為郎中令,還有左右近侍等。自此代已經初具國家雛形。
咸康六年(340),什翼犍遷都盛樂。
在拓跋鮮卑部落聯盟中,有一支叛服無常的鐵弗匈奴,屬南匈奴后裔,文獻中稱鐵弗為胡父鮮卑母之義。咸康七年(341),鐵弗匈奴劉虎侵擾代之西部,什翼犍大破之。劉虎卒,其子劉務桓向代請和,什翼犍嫁女于劉務桓。升平三年(359),劉務桓之子劉衛辰接任鐵弗匈奴的首領,暗中遣使通好于前秦苻堅。升平四年(360),劉衛辰到盛樂參加什翼犍慕容妃的葬禮,借機求婚,什翼犍又以女妻之。升平五年,劉衛辰因劫掠前秦的邊民而與秦失和,叛秦降附什翼犍。興寧三年(365) 劉衛辰又叛什翼犍。太和二年(367),什翼犍大敗劉衛辰,劉衛辰投奔前秦苻堅。太元元年(376) 十月,前秦苻堅以劉衛辰為向導,派幽州刺史行唐公苻洛為北討大都督,率幽、冀十萬大軍北擊代王什翼犍;使并州刺史俱難等西出上郡,右禁將軍郭慶東出龍城,共步騎二十萬,從兩翼配合苻洛。
代王什翼犍節節敗退,南部大人劉庫仁率十萬騎與秦兵戰于石子嶺,結果亦大敗。什翼犍乃率殘部逃奔陰山之北。依附于拓跋部落聯盟的高車等部都紛紛背叛什翼犍,四面寇鈔,使各部都不得芻牧。什翼犍被秦兵俘獲,代國亡。
秦王苻堅將什翼犍和其孫子拓跋珪等遷往長安。分代國為東、西兩部,自河以東屬獨孤部首領劉庫仁,自河以西屬鐵弗部首領劉衛辰,各拜官爵,使統其眾。劉庫仁也是匈奴后裔,招撫離散,恩信甚著,受到苻堅的賞識,加廣武將軍,給幢麾鼓蓋。劉衛辰恥在劉庫仁之下,殺前秦五原太守而叛。劉庫仁率部大破劉衛辰,追至陰山西北千余里,獲其妻子、兒女。苻堅以劉衛辰為西單于,督攝河西雜類,屯代來城。代北地區被劉庫仁所控制。
遼海地區 慕容評與王猛相持時,燕宜都王慕容桓率眾萬余作為后軍駐守沙亭,慕容評敗于王猛只身逃回鄴城后,慕容桓自知鄴城難保,遂于前秦占領鄴城前一天率五千鮮卑逃回龍城。此時駐守龍城的是燕鎮東將軍勃海王慕容亮,慕容桓逃到龍城后,先殺了慕容亮,奪其部眾,又繼續奔往遼東。鄴城被前秦占領后,慕容暐、慕容評與燕樂安王慕容臧、定襄王慕容淵等率殘部千余人倉惶出逃龍城,結果慕容暐途中被前秦的追兵巨武擒獲,只有慕容評僥幸逃回了龍城。前秦的游擊將軍郭慶也率部隨后追到龍城,慕容評又逃到高句麗,高句麗將其抓獲送交前秦。前秦軍已經占領鄴城,慕容暐被俘的消息,很快就被遼東太守韓稠探知,韓稠決定投降前秦,拒絕慕容桓進入襄平城。慕容桓連攻遼東韓稠不下,最后被郭慶派來的部將朱嶷擒殺,遼海地區全部歸前秦所有[15]。
遼海地區是慕容鮮卑入主中原前的龍興之地,舊都棘城、龍城及陵廟所在,因戰亂逃散的前燕遺民當不在少數,尤其是還與東北的高句麗等部族地域相鄰,對于前秦來說,遼海地區的局勢是否穩定,也關系到前秦新占領的關東地區的局勢是否穩定。為加強對遼海地區的控制,苻堅撤銷西晉以來置于遼海地區的平州,將原平州所轄的昌黎、遼東、樂浪、玄菟、帶方五郡并入幽州,以平定遼海有功的郭慶為持節、都督幽州諸軍事、幽州刺史,鎮薊城,并賜爵襄城侯。大批的氐人隨之來到遼海地區戍守,如新平郡人馮杰曾任前秦遼西太守[16],氐人略陽呂他曾任前秦幽州刺史、呂憲曾任遼東太守(圖1、圖2)。[17]

圖1 呂他墓表

圖2 呂憲墓表
太元元年(376) 九月,前秦苻堅滅前涼張天錫,隨即又乘鐵弗匈奴劉衛辰與代王什翼犍相攻之機,出兵代北。苻堅以幽州刺史行唐公苻洛為北討大都督,率領幽、冀兩州十萬之眾直擊代北;使并州刺史俱難、鎮軍將軍鄧羌、尚書趙遷、李柔、前將軍朱肜、前禁將軍張蠔、右禁將軍郭慶率步騎二十萬,東出龍城,西出上郡,與苻洛相呼應,一舉滅掉代國,俘虜代王什翼犍。
滅代后,幽州刺史苻洛從薊城移鎮龍城。太元五年(380),苻堅又以苻洛為散騎常侍、持節、都督益寧西南夷諸軍事、征南大將軍、益州牧,領護西夷校尉,鎮成都。命苻洛赴任成都時要從伊闕趨襄陽溯漢水而上,不得經由長安。苻洛系苻菁之弟,苻健之兄子,與苻堅為兄弟,因其雄勇多力,猛氣絕人,深受苻堅的猜忌,故常被外放到邊地任職。苻洛自以為滅代有功而未賞,又被遣往成都,非常氣憤,遂召集眾將到龍城商議對策,曰:“孤,帝室至親,不得入為將相,而常擯棄邊鄙;今又投之西裔,復不聽過京師,此必有陰計,欲使梁成沈孤于漢水耳!” 幽州治中平規曰:“逆取順守,湯、武是也;因禍為福,桓、文是也。主上雖不為昏暴,然窮兵黷武,民思有所息肩者,十室而九。若明公神旗一建,必率土云從。今跨據全燕,地盡東海,北總烏桓、鮮卑,東引句麗、百濟,控弦之士不減五十余萬,奈何束手就征,蹈不測之禍乎!” 苻洛聽后非常興奮,綰起衣袖大聲喊道:“孤計決矣,沮謀者斬!” 于是自稱大將軍、大都督、秦王。以平規為幽州刺史,玄菟太守吉貞為左長史,遼東太守趙贊為左司馬,昌黎太守王缊為右司馬,遼西太守王琳、北平太守皇甫杰、牧官都尉魏敷等為從事中郎。派遣使者分別去鮮卑、烏桓、高句麗、百濟、新羅、休忍諸國征兵,同時派兵三萬協助北海公苻重戍守薊城,積極準備起兵爭奪中原。鮮卑、烏桓、高句麗、百濟、新羅等對苻洛起兵均不支持,征兵使者所到之處得到的回答都是:“吾為天子守藩,不能從行唐公為逆。” 苻洛得知后有些懼怕,是否繼續起兵,一時猶豫不決。王缊、王琳、皇甫杰、魏敷等都反對苻洛起兵,認為不會成功,欲趁機聯合告發,結果都被苻洛所殺。吉貞、趙贊也不贊成起兵,趁機勸苻洛曰:“今諸國不從,事乖本圖。明公若憚益州之行者,當遣使奉表乞留,主上亦不慮不從。” 只有平規仍然堅持認為:“今事形已露,何可中止!宜聲言受詔,盡幽州之兵,南出常山,陽平公必郊迎,因而執之,進據冀州,總關東之眾以圖西土,天下可指麾而定也。”[18]苻洛最后依從了平規。四月,苻洛親率七萬大軍從龍城出發,殺向中原,欲圖長安,引起關中盜賊并起,發生騷亂。苻堅趕緊遣使者好言安撫,許諾苻洛如返回龍城,將以幽州作為其世襲封地。苻洛則志不在幽州,一心要王關中,以繼承高祖苻健之業。苻堅安撫不成,遂以冀州牧苻融為大都督,發關中與冀州步騎共七萬從陸路討伐苻洛,另派石越率騎一萬,自東萊出石徑,從海路殺向龍城,抄襲苻洛的后路。苻洛與鎮守薊城的苻重合兵一處后,眾達十萬,與苻堅派來的左將軍竇沖等戰于中山,結果苻洛大敗被俘。石越海行四百余里,突襲龍城,殺苻洛留守龍城的平規等余黨百余人。
源于龍城的苻洛之亂平定后,苻堅對幽州的建制又進行了調整,恢復平州,將昌黎、遼西、遼東、玄菟等郡從幽州劃歸平州,以石越為平州刺史,領護鮮卑中郎將,鎮龍城。加強了對遼海地區的控制。
2.慕容垂建立后燕
關中的燕遺民 苻堅滅了前燕后,將以亡國之君慕容暐為首的前燕后妃、王公、百官以及慕容鮮卑四萬余戶遷到長安;第二年(咸安元年,371) 正月,再次將關東豪杰和諸雜夷十萬戶遷到關中地區。這兩次被遷到關中地區的前燕遺民共十四萬戶之多。從成分上大體可分為三類,一是以慕容暐為首的慕容鮮卑王公貴族,二是除慕容鮮卑王公貴族之外的前燕其他高級官員,三是所謂的關東豪杰和諸雜夷。
進入關中地區的慕容鮮卑王公貴族除慕容暐、慕容評等城破被俘的之外,還有在燕秦之戰中,降于前秦王猛的燕荊州刺史武威王慕容筑,被俘的燕上黨太守南安王慕容越、燕并州刺史東海王慕容莊,以及前燕滅亡前已經出逃前秦的慕容垂父子、慕容恪子慕容楷等。苻堅對這些慕容鮮卑王公貴族或重用或給予尊崇的地位。太和四年(前燕建熙十年,369) 十一月,慕容垂與其子慕容令等投奔前秦,苻堅早聞慕容垂之名,大喜,親自出城迎接,相談甚歡,大有相見恨晚之意。慕容暐雖然為亡國之君,苻堅照樣給予很高的禮遇,封為新興侯,其他慕容鮮卑王公多出任邊郡太守,如慕容德為張掖太守,慕容沖為平陽太守,慕容泓為北地長史,慕容紹為陽平國常侍。前燕太傅慕容評既無能又貪婪成性,是致前燕國亡之禍首,鄴城城破后逃往高句麗,被高句麗執送給前秦,苻堅亦以其為給事中,盡管慕容垂稱“臣叔父評,燕之惡來革也,不宜復污圣朝,愿陛下為燕戮之”[19],強烈要求苻堅殺慕容評,但是苻堅最終沒有采納他的建議,只是出慕容評為范陽太守。被俘的非慕容鮮卑前燕官員,苻堅也因才任用,如皇甫真為奉車都尉,李洪為駙馬都尉,皆奉朝請。李邽為尚書,封衡為尚書郎,燕國平睿為宣威將軍,悉羅騰為三署郎。咸安二年(372) 二月,王猛又推薦關東名士清河房曠為尚書左丞,房默及清河崔逞、燕國韓胤為尚書郎,北平陽陟、田勰、陽瑤為著作佐郎,郝略為清河相。遼東胡人安同則屬于關東豪杰和諸雜夷類。安同本為粟特人后裔,其先祖來到中原,永嘉之亂時又避亂到遼東,遂被稱為遼東胡人。前燕時安同一家又隨慕容鮮卑再遷到中原,其父安屈慕容暐時任殿中郎將。前燕亡后,安同又被遷到長安,與其父安屈的友人公孫眷一起經商,結識了也被遷到長安的代王什翼犍之孫拓跋珪,此后一直追隨拓跋珪,成為拓跋珪的親信、北魏的開國重臣。
苻堅對前燕遺民寬容重用,慕容暐父子兄弟“布列朝廷,貴盛莫二”,“執權履職,勢傾勛舊”[20]。甚至慕容垂的夫人也得幸于苻堅,與苻堅一同乘車游于后庭,被秦宦官趙整以歌諷之:“不見雀來如燕室,但見浮云蔽白日”[21],更加引起王猛、苻融等官員的憂慮和警惕。慕容垂剛投奔前秦時,王猛就勸苻堅殺他以除后患:“慕容垂,燕之戚屬,世雄東夏,寬仁惠下,恩結士庶,燕趙之間咸有奉戴之意。觀其才略,權智無方,兼其諸子明毅有干藝,人之杰也。蛟龍猛獸,非可馴之物,不如除之。” 苻堅則對以“吾方以義致英豪,建不世之功。且其初至,吾告之至誠,今而害之,人將謂我何!”[22]不僅不予采納,反而以慕容垂為冠軍將軍,封賓徒侯,慕容楷為積弩將軍。王猛深知慕容垂父子不會甘心為秦之臣民,只是等待時間而已,所以暗中一直想方設法要除掉他們。太元五年(370) 正月,王猛將率軍出關擊前燕,命慕容垂之子慕容令為他的向導。臨行前王猛去慕容垂處假意告別,騙得慕容垂的佩刀,然后又用重金收買慕容垂的親信金熙,命其帶著慕容垂佩刀去見慕容令,假傳慕容垂口令:我已返回關東故國,你也盡快脫身離開。慕容令中計,逃離秦軍,王猛馬上報告苻堅,企圖以此加害慕容垂。慕容垂得知慕容令出逃后十分恐懼,也倉惶逃出長安,剛到藍田,就被追來的騎兵抓獲,押回長安去見苻堅。苻堅仍然不予懷疑,并好言安慰,還像什么也沒發生一樣對待慕容垂。寧康三年(375) 七月,王猛病危,臨終前苻堅親自到病榻前探視問候,并請教后事,王猛仍然不忘告誡苻堅:“晉雖僻處江南,然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沒之后,愿勿以晉為圖。鮮卑、西羌,我之仇敵,終為人患,宜漸除之,以便社稷。”[23]秦尚書右仆射權翼也曾向苻堅進言,稱慕容桓之子“慕容鳳忼慨有才器;但狼子野心,恐終不為人用耳”[24]。冗從仆射光祚也提醒苻堅說:“陛下頗疑慕容垂乎?垂非久為人下者也。”[25]
寧康元年(373) 四月,有彗星出于尾箕,長十余丈,經太微,掃東井,至秋冬不滅。太史令張孟借題發揮,言于苻堅曰:“彗起尾箕,而掃東井,此燕滅秦之象。” 極力勸說苻堅盡早除掉慕容暐、慕容垂及其子弟,以消除天災。苻堅不為所動,還以慕容暐為尚書,慕容垂為京兆尹,慕容沖為平陽太守。遠在關東的冀州牧苻融聽張孟之說后,也從鄴城給苻堅上疏曰:“臣聞東胡在燕,歷數彌久,逮于石亂,遂據華夏,跨有六州,南面稱帝。陛下爰命六師,大舉征討,勞卒頻年,勤而后獲,本非慕義懷德歸化。而今父子兄弟列官滿朝,執權履職,勢傾勞舊,陛下親而幸之。臣愚以為猛獸不可養,狼子野心。往年星異,災起于燕,愿少留意,以思天戒。臣據可言之地,不容默已。《詩》 曰:‘兄弟急難’,‘朋友好合。’昔劉向以肺腑之親,尚能極言,況于臣乎!” 苻堅看后不以為然,回復曰:“汝為德未充而懷是非;立善未稱而名過其實。詩云:‘德如毛,人鮮克舉。’君子處高,戒懼傾敗,可不務乎!今四海事曠,兆庶未寧,黎元應撫,夷狄應和。方將混六合以一家,同有形于赤子,汝其息之,勿懷耿介。夫天道助順,修德則禳災。茍求諸己,何懼外患焉。” 后來又有人跑到苻堅的明光殿上對苻堅大呼:“甲申乙酉,魚羊食人,悲哉無復遺。” “魚羊” 二字合而為“鮮”字,暗喻鮮卑將要為害于秦,秘書監朱彤等人借機建議誅殺鮮卑。苻堅還是不予采納。[26]
其實,王猛、苻融等人對慕容垂父子的懷疑并非杞人憂天,而是空穴來風,事出有因。慕容垂父子去國降秦,是因受到燕太后可足渾氏和太傅慕容評的嫉妒排擠,不得已為之,絕非誠心歸順,反而時刻都在做著復國的準備。前燕亡后,慕容垂隨苻堅回到鄴城,見到那些被俘降秦的故燕公卿大夫等同僚屬吏,非常氣憤。親信高弼見狀后私下提醒慕容垂:“大王憑祖宗積累之資,負英杰高世之略,遭值迍阨,棲集外邦。今雖家國傾覆,安知其不為興運之始邪!愚謂國之舊人,宜恢江海之量,有以慰結其心,以立覆簣之基,成九仞之功,奈何以一怒捐之,愚竊為大王不取也!”[27]慕容垂聽后欣然接受。秦積弩將軍慕容楷、秦陽平國常侍慕容紹兄弟二人為慕容恪之子,一起跟隨慕容垂出逃到前秦,受到苻堅的器重。慕容紹私下對其兄慕容楷說:“秦恃其強大,務勝不休,北戍云中,南守蜀、漢,轉運萬里,道殣相望。兵疲于外,民困于內,危亡近矣。冠軍叔父智度英拔,必能恢復燕祚,吾屬但當愛身以待時耳!”[28]慕容農私下也對其父慕容垂曰:“自王猛之死,秦之法制,日以頹靡,今又重之以奢侈,殃將至矣,圖讖之言,行當有驗。大王宜結納英杰以承天意,時不可失!” 慕容垂笑曰:“天下事非爾所及。”[29]前燕滅亡之后,燕故太史黃泓就嘆息曰:“燕必中興,其在吳王乎!恨吾老,不及見耳!” 汲郡人趙秋也預言:“天道在燕,而秦滅之,不及十五年,秦必復為燕有。”[30]燕遺民對慕容鮮卑必將復國都深信不疑,并將希望寄托在吳王慕容垂身上,他們正在積極準備,耐心等待時機。
淝水之戰 前燕占據地廣人殷、文化昌盛、經濟發達的關東地區,但是因慕容鮮卑王公貴族腐敗不堪,最后被關中小國前秦滅掉。關東幽、冀之兵,并、豫之粟,為前秦增強國力提供了必備的條件,奠定了牢固的基礎。滅燕五年之后,前秦即出兵河西,迫使張天錫出降;再揮師代北,遷什翼犍于長安,統一了北方。淝水之戰前,前秦的疆域已東極滄海,西并龜茲,南包襄陽,北盡沙漠,成為自西晉“八王之亂” 后國勢最強、版圖最大的國家。西域諸國,東北的肅慎、高句麗,朝鮮半島的新羅等都遣使通好,貢獻方物。
前秦統一北方,結束了晉室渡江之后北方出現的多國并存局面,國力之強大,與偏居東南建康的東晉形成懸殊的差別。混一六合,南游吳越,成為苻堅的下一個目標。太元七年(382) 四月苻堅以苻融為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開始做南下伐晉的準備。八月,苻堅又以諫議大夫裴元略為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在長江上游秘密打造戰艦,訓練水軍,以備伐晉之用。
十月,苻堅召集群臣到太極殿,討論對東晉用兵事宜。苻堅曰:“吾統承大業垂三十載,芟夷逋穢,四方略定,惟東南一隅未賓王化。吾每思天下不一,未嘗不臨食輟哺,今欲起天下兵以討之。略計兵杖精卒,可有九十七萬,吾將躬先啟行,薄伐南裔,于諸卿意何如?” 秘書監朱彤首先附和曰:“陛下應天順時,恭行天罰,嘯咤則五岳摧覆,呼吸則江海絕流,若一舉百萬,必有征無戰。晉主自當銜璧輿櫬,啟顙軍門,若迷而弗悟,必逃死江海,猛將追之,即可賜命南巢。中州之人,還之桑梓。然后回駕岱宗,告成封禪,起白云于中壇,受萬歲于中岳,爾則終古一時,書契未有。” 苻堅聽了非常高興,曰:“吾之志也。” 左仆射權翼則不以為然,反駁道:“臣以為晉未可伐。夫以紂之無道,天下離心,八百諸侯不謀而至,武王猶曰彼有人焉,回師止旆。三仁誅放,然后奮戈牧野。今晉道雖微,未聞喪德,君臣和睦,上下同心。謝安、桓沖,江表偉才,可謂晉有人焉。臣聞師克在和,今晉和矣,未可圖也。” 權翼在苻堅繼位之初即與王猛、薛纘共掌機要,對苻堅忠心耿耿,系心腹之臣,苻堅雖然對權翼之言非常不滿,但也不好駁斥,沉默了良久才說:“諸君各言其志。” 太子左衛率石越也不贊成對東晉用兵:“吳人恃險偏隅,不賓王命,陛下親御六師,問罪衡越,誠合人神四海之望。但今歲鎮星守斗牛,福德在吳。懸象無差,弗可犯也。且晉中宗,藩王耳,夷夏之情,咸共推之,遺愛猶在于人。昌明,其孫也,國有長江之險,朝無昏貳之釁。臣愚以為利用修德,未宜動師。孔子曰:‘遠人不服,修文德以來之。’ 愿保境養兵,伺其虛隙。” 石越的理由顯然有些牽強,遭到苻堅的反駁:“吾聞武王伐紂,逆歲犯星。天道幽遠,未可知也。昔夫差威陵上國,而為勾踐所滅。仲謀澤洽全吳,孫皓因三代之業,龍驤一呼,君臣面縛,雖有長江,其能固乎!以吾之眾旅,投鞭于江,足斷其流。” 石越還是不甘示弱,曰:“臣聞紂為無道,天下患之。夫差淫虐,孫皓昏暴,眾叛親離,所以敗也。今晉雖無德,未有斯罪,深愿厲兵積粟以待天時。” 廷議中群臣各抒己見,贊成者有之,反對者有之,僵持不下。苻堅見大家爭執不休,自己一時也不便強做決斷,于是說:“所謂筑室于道,沮計萬端,吾當內斷于心矣。” 宣布散會,只將陽平公苻融留下。待群臣散去之后,苻堅對苻融說:“自古大事,定策者一兩人而已,群議紛紜,徒亂人意,吾當與汝決之。” 苻融亦不贊成對東晉用兵,認為晉有三不可以伐:“歲鎮在斗牛,吳越之福,不可以伐一也。晉主休明,朝臣用命,不可以伐二也。我數戰,兵疲將倦,有憚敵之意,不可以伐三也。諸言不可者,策之上也,愿陛下納之。” 苻融是苻堅之弟,文武兼備,為苻堅之謀主。苻融的晉三不可伐之說出乎苻堅意料之外,所以非常生氣地說:“汝復如此,天下之事,吾當誰與言之!今有眾百萬,資仗如山,吾雖未稱令主,亦不為暗劣。以累捷之威,擊垂亡之寇,何不克之有乎!吾終不以賊遺子孫,為宗廟社稷之憂也。” 苻融十分委屈,哭泣著說:“吳之不可伐昭然,虛勞大舉,必無功而反。臣之所憂,非此而已。陛下寵育鮮卑、羌、羯,布諸畿甸,舊人族類,斥徙遐方。今傾國而去,如有風塵之變者,其如宗廟何!監國以弱卒數萬留守京師,鮮卑、羌、羯,攢聚如林,此皆國之賊也,我之仇也。臣恐非但徒返而已,亦未必萬全。臣智識愚淺,誠不足采;王景略一時奇士,陛下每擬之孔明,其臨終之言不可忘也。”[31]苻堅還是不聽。
群臣想到苻堅對沙門釋道安特別信重,于是請道安出面勸諫苻堅:“主上欲有事于東南,公何不為蒼生致一言也!”[32]道安應眾臣之請,尋機面見苻堅。苻堅對釋道安曰:“朕將與公南游吳越,整六師而巡狩,謁虞陵于疑嶺,瞻禹穴于會稽,泛長江,臨滄海,不亦樂乎!” 道安聽了委婉地說:“陛下應天御世,居中土而制四維,逍遙順時,以適圣躬,動則鳴鑾清道,止則神棲無為,端拱而化,與堯舜比隆,何為勞身于馳騎,口倦于經略,櫛風沐雨,蒙塵野次乎?且東南區區,地下氣癘,虞舜游而不返,大禹適而弗歸,何足以上勞神駕,下困蒼生。《詩》 云:‘惠此中國,以綏四方。’ 茍文德足以懷遠,可不煩寸兵而坐賓百越。” 苻堅解釋說:“非為地不廣、人不足也,但思混一六合,以濟蒼生。天生蒸庶,樹之君者,所以除煩去亂,安得憚勞!朕既大運所鐘,將簡天心以行天罰。高辛有熊泉之役,唐堯有丹水之師,此皆著之前典,昭之后王。誠如公言,帝王無省方之文乎?且朕此行也,以義舉耳,使流度衣冠之胄,還其墟墳,復其桑梓,止為濟難銓才,不欲窮兵極武。” 道安見苻堅堅持己見,不聽勸阻,遂建議:“若鑾駕必欲親動,猶不愿遠涉江淮,可暫幸洛陽,明授勝略,馳紙檄于丹楊,開其改迷之路。如其不庭,伐之可也。”[33]苻堅仍不予采納。
苻融及尚書原紹、石越等或上書或面諫,前后數十次,都不能說服苻堅。
苻堅對朝臣極力勸諫,希望他能改變主意之舉,十分不滿。一次南游灞上時,苻堅非常自信地對周圍群臣說:“軒轅,大圣也,其仁若天,其智若神,猶隨不順者從而征之,居無常所,以兵為衛,故能日月所照,風雨所至,莫不率從。今天下垂平,惟東南未殄。朕忝荷大業,巨責攸歸,豈敢優游卒歲,不建大同之業!每思桓溫之寇也,江東不可不滅。今有勁卒百萬,文武如林,鼓行而摧遺晉,若商風之隕秋籜。朝廷內外,皆言不可,吾實未解所由。晉武若信朝士之言而不征吳者,天下何由一軌!吾計決矣,不復與諸卿議也。” 太子苻宏還是不甘心,仍然勸說:“吳今得歲,不可伐也。且晉主無罪,人為之用;謝安、桓沖兄弟皆一方之俊才,君臣戮力,阻險長江,未可圖也。但可厲兵積粟,以待暴主,一舉而滅之。今若動而無功,則威名損于外,資財竭于內。是故圣王之行師也,內斷必誠,然后用之。彼若憑長江以固守,徙江北百姓于江南,增城清野,杜門不戰,我已疲矣。彼未引弓,土下氣癘,不可久留,陛下將若之何?” 苻堅則非常有信心地反駁說:“往年車騎滅燕,亦犯歲而捷之。天道幽遠,非汝所知也。昔始皇之滅六國,其王豈皆暴乎?且吾內斷于心久矣,舉必克之,何為無功!吾方命蠻夷以攻其內,精甲勁兵以攻其外,內外如此,安有不克!” 道安在旁說:“太子之言是也,愿陛下納之。”[34]苻堅仍然不聽。
苻堅執意對晉用兵,朝臣反對者眾,但是卻得到冠軍將軍慕容垂的支持:“陛下德侔軒唐,功高湯武,威澤被于八表,遠夷重譯而歸。司馬昌明因余燼之資,敢距王命,是而不誅,法將安措!孫氏跨僭江東,終并于晉,其勢然也。臣聞小不敵大,弱不御強,況大秦之應符,陛下之圣武,強兵百萬,韓白盈朝,而令其偷魂假號,以賊虜遺子孫哉! 《詩》 云:‘筑室于道謀,是用不潰于成。’陛下內斷神謀足矣,不煩廣訪朝臣以亂圣慮。昔晉武之平吳也,言可者張、杜數賢而已,若采群臣之言,豈能建不世之功!諺云憑天俟時,時已至矣,其可已乎!” 慕容垂所言讓苻堅龍顏大悅,高興地說:“與吾定天下者,其惟卿耳。” 還賜慕容垂帛五百匹。[35]
為苻堅所寵幸的夫人張氏,以及苻堅最寵愛的幼子苻詵也都勸苻堅不要興兵伐晉,都一一被苻堅駁回。
太元八年(383) 七月,苻堅置親信、絕大多數朝臣反對于不顧,在只有慕容垂、姚萇等人支持的情況下,調集兵馬,決定大舉對晉用兵。并下詔:“其以司馬昌明為尚書左仆射,謝安為吏部尚書,桓沖為侍中;勢還不遠,可先為起第。” 大有一蹴而就之勢。遣陽平公苻融督張蠔、慕容垂等步騎二十五萬為先鋒,陸路出關,以兗州刺史姚萇為龍驤將軍,督益、梁州諸軍事出江漢。八月甲子,苻堅從長安出發。九月,苻堅到項城,從河西涼州出發之兵剛剛到咸陽,從成都、漢中出發之兵方乘船而下,幽州、冀州之兵到達彭城。各路大軍共計步卒六十余萬,騎兵二十七萬,運送糧草的船只萬余艘,東西萬里,水陸齊進,浩浩蕩蕩,旗鼓相望,前后千余里[36]。
苻融首先攻陷東晉的壽陽,慕容垂也攻陷鄖城,梁成等率眾五萬進屯洛澗。苻融截獲守衛硤石晉軍的信使,得知晉軍缺糧,馬上報告苻堅:“賊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37]苻堅接報大喜,親率輕騎八千秘密從項城兼道趕來壽陽。同時使襄陽之戰時俘虜的東晉降將梁州刺史朱序去晉營勸降晉軍統帥謝石等。結果朱序向謝石等獻計:“若秦百萬之眾盡至,誠難與為敵。今乘諸軍未集,宜速擊之,若敗其前鋒,則彼已奪氣,可遂破也。” 謝石等依朱序之計,派劉牢之率北府兵迅速擊潰駐守洛澗的梁成五萬之眾。苻堅與苻融在壽陽城上望見水路并進的晉軍布陣嚴整,又望見遠處八公山上的草木也誤以為是晉兵,苻堅臉上始略有懼色,回頭對苻融不無吃驚地說:“此亦勍敵,何謂弱也!”[38]
前秦苻融將軍隊逼近淝水西岸列陣,與東岸晉兵相持。東晉謝玄遣使對前秦主帥苻融說:“君懸軍深入,而置陳逼水,此乃持久之計,非欲速戰者也。若移陳少卻,使晉兵得渡,以決勝負,不亦善乎!” 秦軍諸將都認為:“我眾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萬全。” 苻堅則認為:“但引兵少卻,使之半渡,我以鐵騎蹙而殺之,蔑不勝矣!” 主帥苻融也覺得苻堅說的有道理,于是指揮秦軍后撤。誰知秦軍剛退,便一發不可復止,加之在陣后的東晉降將朱序又大聲呼喊:“秦兵敗矣!”[39]眾秦軍不明真相,爭先恐后,紛紛奪路而逃。謝玄等指揮晉軍快速渡過淝水,登岸追擊。秦軍主帥苻融策馬往返于陣中,欲阻止后撤的秦軍,組織反擊,結果坐騎意外跌倒,為晉兵所殺,秦軍失去主帥,更加潰不成軍。謝玄等乘勝追擊,大敗奔逃的秦軍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僥幸逃脫者聽到風聲鶴唳,都以為后面追擊的晉兵將至,晝夜不敢歇息,草行露宿,加之饑餓、凍死者達十之七八。
苻堅在敗退途中為亂箭所傷,僥幸與張夫人逃回淮北。遭此大敗,苻堅非常慚愧地對張夫人說:“朕若用朝臣之言,豈見今日之事邪!當何面目復臨天下乎?”[40]潸然流涕,不能自已。參加伐晉的前秦各路大軍中,只有慕容垂所率的三萬人因在鄖城,沒有直接參加淝水之戰而得以保全[41]。苻堅聞聽后,遂帶領僅有的千余騎隨從投奔慕容垂。苻堅沿途招集離散官兵,趕到洛陽時,已聚集起十余萬人。十二月,苻堅回到長安。
淝水一戰,苻堅大敗于謝安,留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笑柄,更為慕容鮮卑復國提供了機會。
定都中山 淝水之戰結束后,慕容垂率領的三萬人馬得以保全,苻堅前來投奔時,隨從僅有千余騎殘兵敗將。慕容寶建議慕容垂趁機殺苻堅恢復燕國,在秦軍出征前,慕容楷、慕容紹兄弟二人也曾對慕容垂說,秦驕兵必敗,中興燕國就在此行。慕容垂亦深以為然,并希望得到他們兄弟二人的支持。所以,慕容垂也認為現在是殺掉苻堅恢復燕國的難得機會。但是,為了報答當年流亡時被苻堅收留的恩情,慕容垂對慕容寶說:“汝言是也。然彼以赤心投命于我,若之何害之!天茍棄之,不患不亡。不若保護其危以報德,徐俟其釁而圖之!既不負宿心,且可以義取天下。” 慕容垂之弟慕容德也主張趁此機會殺了苻堅:“秦強而并燕,秦弱而圖之,此為報仇雪恥,非負宿心也;兄奈何得而不取,釋數萬之眾以授人乎?”慕容垂繼續解釋說:“吾昔為太傅所不容,置身無所,逃死于秦,秦主以國士遇我,恩禮備至。后復為王猛所賣,無以自明,秦主獨能明之,此恩何可忘也!若氐運必窮,吾當懷集關東,以復先業耳,關西會非吾有也。” 冠軍行參軍趙秋也建議殺苻堅:“明公當紹復燕祚,著于圖讖。今天時已至,尚復何待!若殺秦主,據鄴都鼓行而西,三秦亦非苻氏之有也!” 最后慕容垂不顧眾人的反對,不僅不殺苻堅,還將所率的三萬軍隊交給了苻堅。[42]
慕容農認為不殺苻堅,對他已經做到仁至義盡,如再不舉起復興燕國的旗幟,將錯過時機,遂建議慕容垂盡快起事,慕容垂深以為然。軍行至澠池,慕容垂便向苻堅請求:“北鄙之民,聞王師不利,輕相扇動,臣請奉詔書以鎮慰安集之,因過謁陵廟。” 苻堅原本對慕容垂就十分信任,這次兵敗投奔慕容垂,又得到衛護,故不假思索就答應了慕容垂的要求。權翼得知慕容垂要北上的消息后,馬上找到苻堅說:“國兵新破,四方皆有離心,宜征集名將,置之京師,以固根本,鎮枝葉。垂勇略過人,世豪東夏,頃以避禍而來,其心豈止欲作冠軍而已哉!譬如養鷹,饑則附人,每聞風飆之起,常有陵霄之志,正宜謹其絳籠,豈可解縱,任其所欲哉!” 苻堅也有悔意,于是說:“卿言是也。然朕已許之,匹夫猶不食言,況萬乘乎?若天命有廢興,固非智力所能移也。” 聽了苻堅的答復,權翼無可奈何地說:“陛下重小信而輕社稷,臣見其往而不返,關東之亂,自此始矣。”[43]苻堅不聽權翼的勸阻,遣將軍李蠻、閔亮、尹國率眾三千護送慕容垂北上鄴城。為加強關東地區的軍事力量,遣驍騎將軍石越率精卒三千協助苻丕戍守鄴城,驃騎將軍張蠔率羽林五千戍守并州,鎮軍將軍毛當率眾四千協助苻暉戍守洛陽。權翼沒能說服苻堅留下慕容垂,遂暗中安排心腹埋伏在慕容垂北上必經的河橋南面的空倉中,等待刺殺慕容垂。結果慕容垂早已預料到大路上會有伏兵,于是使典軍程同穿自己的衣服,乘自己的戰馬,帶領僮仆奔向河橋;自己則從涼馬臺乘草筏渡過黃河。權翼的伏兵不知中計,待程同趕到時沖出襲擊,程同則有備而來,得以及時催馬逃脫。
慕容垂等到達安陽后,馬上派參軍田山帶信去拜見鎮守鄴城的都督關東諸軍事、征東大將軍、冀州牧、秦王苻堅之子長樂公苻丕。苻丕聽說慕容垂北來,雖然對其有懷疑,還是親自出郭相迎,并設宴款待。趙秋建議慕容垂在席間找機會殺掉苻丕,然后起兵奪取鄴城。慕容垂認為時機尚不成熟,不予采納。苻丕亦想趁見面之機襲殺慕容垂,但是侍郎天水人姜讓則認為,在沒拿到慕容垂反叛的證據前,就擅自將他殺了,這不是臣子應該做的,不如待以上賓之禮,暗中嚴加防范,同時將情況上報長安,求得秦王苻堅的指令再予以處置。苻丕認為姜讓言之有理,遂將慕容垂等安置在鄴城西郊的館驛住下。
慕容垂為前燕名將,對人寬厚,愛護屬下,恩結士庶,燕趙之地的燕民早就有奉其為主之意,逃亡十五年后再回前燕遺民聚集的關東地區,可謂如魚得水,開始多方聯絡燕之故臣,共同密謀恢復燕國大計。
這時丁零翟斌也趁亂起兵叛秦。前燕遺民慕容鳳、燕故臣之子燕郡王騰、遼西段延等各率部屬投奔翟斌,翟斌的勢力很快壯大起來,積極準備攻打由前秦豫州牧、平原公苻暉鎮守的洛陽。苻暉使武平武侯毛當出兵討翟斌。慕容鳳主動請纓說:“鳳今將雪先王之恥,請為將軍斬此氐奴。”[44]于是率領丁零之眾出擊,秦兵大敗,毛當被斬。毛當為前秦名將,翟斌首戰告捷。
為解洛陽之危,秦王苻堅遣驛使持書疾馳鄴城,命慕容垂率兵前往征討翟斌,以解洛陽之圍。鎮守鄴城的冀州牧苻丕請來慕容垂商議,說明欲派其率部征討翟斌兄弟。此時的慕容垂正在積極尋找機會,一聽讓他率軍去洛陽討伐翟斌,正中下懷,遂欣然接受,并說下官本是殿下之鷹犬,怎敢不惟命是從。為了不使苻丕產生懷疑,慕容垂對苻丕所賜予的金帛財物一概不予接受,只是請求苻丕將原在鄴城的田地宅院歸還給他,以示求田問舍,沒有大志。協助苻丕鎮守鄴城的石越深知慕容垂志在復國,提醒苻丕說:我們剛剛打了敗仗,現在民心不穩,所以丁零翟斌一起兵造反,幾日之內就能聚集數千人,說明有罪逃匿之徒和想趁機作亂的人很多。慕容垂在燕國的民眾中一向很有威望,有恢復燕國舊業之心,現在如果交給他軍隊,這無異于為虎添翼!苻丕也知道慕容垂并非等閑之輩,但是,他認為將慕容垂留在鄴城,猶如坐在老虎身上、與蛟龍睡在一起一樣,時刻都是身邊的大患。現在派他去洛陽打翟斌,翟斌也是兇狠悖逆之徒,必然要與慕容垂一爭高下,讓他們兩虎相爭,我們則可以逸待勞,待其兩敗俱傷時再出手各個擊破,正是一舉兩得之事。于是苻丕將配備破舊甲仗的二千老弱殘兵交給慕容垂率領,同時又安排廣武將軍苻飛龍作為慕容垂的副帥,率一千氐人騎兵,一同前去洛陽征討丁零翟斌。大軍出發前,苻丕暗中向苻飛龍密授機宜:慕容垂為三軍之帥,你是監視慕容垂之將,注意用心!
慕容垂出征前向苻丕請求,希望能進鄴城祭拜一次燕宗廟。為防萬一,苻丕沒有允許。慕容垂遂化裝成平民潛入城中,被值守的亭吏識破,慕容垂一怒之下殺死亭吏,并燒亭而去。石越得知后馬上建議苻丕:慕容垂藐視方鎮,殺吏燒亭,反形已露,可以馬上除掉他了。苻丕卻說:剛剛過去的淮南之敗,慕容垂護衛秦王有功,我們不能忘記呀。石越則堅持認為,慕容垂對他的燕國都不忠,怎么能忠于我們?并警告苻丕:如果錯過今天這個機會,不殺慕容垂,必然留下后患,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苻丕仍然堅持己見,對石越的建議不予采納。石越無奈,失望地對他人說:秦王父子好為小仁,不顧大計,最后難免被人所敗。
慕容垂率軍順利離開鄴城,行至安陽之湯池,閔亮等隨后從鄴城追來,將苻丕命苻飛龍暗中監視之事告訴了慕容垂。慕容垂趁機借題發揮,激怒部下說:我對苻氏父子一片忠心,可是他們卻一心要謀害我們父子,我雖然想與其了結,但是他們不答應啊!于是,慕容垂以兵少為由,在河內安營扎寨,四處募集兵員糧草,幾日之內就有八千多人前來應募參軍。
被翟斌圍困在洛陽的秦平原公苻暉,得知慕容垂到河內就按兵不動,只顧四處招募人馬,沒有前來解圍的意向,于是派遣使者催促其馬上進兵。慕容垂認為起兵時機已經成熟,于是決定先除掉苻飛龍,遂假意與其商議:現在離圍困洛陽的丁零翟斌已經很近了,我們應該白天休息,夜間行軍,以免被他們發現,只有攻其不備,方可以取勝。苻飛龍不知慕容垂的用心,遂表示同意。隨后慕容垂安排世子慕容寶率領他的部屬走在前面,少子慕容隆率領部屬跟隨自己殿后,將苻飛龍率領的氐人騎兵五人分為一組,安排在中間。按約定,慕容寶聽到后面鼓聲響起,遂與慕容垂前后夾擊,將苻飛龍和一千氐人騎兵全部殺掉。殺了苻飛龍后,慕容垂又將有家屬在關中的秦軍將佐都遣返回家,并寫信給秦王苻堅,說明殺掉苻飛龍的原因,強調自己并不想造反,實是被逼無奈。
太元八年臘月癸未(廿九,公元384年2月8日),慕容垂已經招募了三萬人,于是留下遼東鮮卑可足渾潭駐守在河內沙城,繼續招募兵員,自己率部渡過黃河之后,將河橋燒毀,同時派參軍田山再次潛回鄴城,告知被苻丕留在鄴城的慕容農、慕容楷、慕容紹等人,已經在河內起兵,令他們也盡快起兵相應。田山到達鄴城時天色已晚,找到慕容農等商議后,決定由慕容紹連夜潛出鄴城,去蒲池盜取苻丕養在那里的數百匹戰馬,然后在蒲池等候慕容農、慕容楷等人。第二天甲申(臘月三十),慕容農、慕容楷帶領數十騎親信化裝潛出鄴城,直奔蒲池,與等候在那里的慕容紹會合后,一同奔往列人。太元九年正月乙酉朔,苻丕在鄴城大擺筵席,邀請賓客僚屬,慶祝元旦,請慕容農兄弟數人不到,苻丕方覺有變,馬上派人四處打探尋找,三天后才得知慕容農等人已經在列人起兵反秦了。
慕容垂在河內起兵反秦的消息很快傳開。皆有恢復燕國的愿望,不得已暫時依附于丁零翟斌的慕容鳳、王騰、段延等得知后,都勸翟斌與慕容垂結盟,以慕容垂為盟主,共同反秦。翟斌自知威望遠不及慕容垂,遂接受他們的建議,遣使慕容垂,推舉其為盟主。但是慕容垂為穩住困守洛陽的苻暉,進而伺機襲取洛陽,且不知翟斌的虛實真偽,遂拒絕翟斌說:我來洛陽是奉秦王之命解救平原公苻暉,不是與君聯合的。君既然想干一番大事業,成功自享其福,失敗自受其禍,我不會參與。
正月丙戌(初二),慕容垂率軍到達洛陽,平原公苻暉已經得知慕容垂殺了苻飛龍,所以關閉城門不允許其進城。這時翟斌又派遣其長史郭通來慕容垂處游說結盟反秦之事,慕容垂仍然不予答應,郭通遂直言問慕容垂:將軍所以拒絕與翟斌結盟,不就是認為翟斌兄弟是山野異類,無奇才遠略,必無所成之故嗎?但是,難道將軍想不到今日與翟斌結盟可以借此成就大業嗎?經郭通的一番游說,慕容垂這才答應與翟斌合兵一起反秦。于是翟斌率眾前往洛陽與慕容垂會合,并勸慕容垂上尊號即皇帝位,慕容垂拒絕說:新興侯(慕容暐) 才是燕國真正之主。如果能夠在諸君的幫助下平定關東,說服秦王苻堅,我們將接他回來復辟帝位。自當皇帝,不是我的心意。
洛陽雖居天下之中,為周、東漢、西晉之都,但是在戰亂頻仍時期,易四面受敵,尤其是北有大河阻隔,對控制燕、趙地區,非常不利。慕容垂認為,不如北取燕之舊都鄴城,據之可以控制天下。于是決定放棄圍攻洛陽,移兵向東攻取鄴城。途經滎陽時,秦滎陽太守、前燕遺民故夫余王余蔚,昌黎鮮卑衛駒各率其部眾歸附,眾部下再次請慕容垂上尊號即皇帝位。因前燕亡國之君慕容暐尚在長安,慕容垂遂依照晉愍帝被俘,司馬睿在建康稱晉王的故事,在滎陽稱大將軍、大都督、燕王,承制行事,謂之統府。群下稱臣,文表奏誥,封拜官爵,一切皆按照王者之制。以弟慕容德為車騎大將軍,封范陽王;兄慕容恪之子慕容楷為征西大將軍,封太原王;丁零翟斌為建義大將軍,封河南王;余蔚為征東大將軍、統府左司馬,封扶余王;昌黎鮮卑衛駒為鷹揚將軍;慕容鳳為建策將軍。
慕容垂遣建威將軍王騰搭浮橋于石門,率二十多萬大軍渡過黃河,直接殺向鄴城。正月庚戌(廿六),燕王慕容垂至鄴城,改秦苻堅建元二十年(384) 為燕元年,服色朝儀,皆如前燕之舊。以前燕岷山公庫傉官偉為左長史,前燕尚書段崇為右長史,滎陽鄭豁等為從事中郎。立世子慕容寶為太子,封從弟慕容拔等十七人及甥宇文輸、舅子蘭審皆為王;其余宗族及功臣封公者三十七人,侯、伯、子、男者八十九人。
慕容農也從列人率領招集的人馬來到鄴城。先是,慕容農、慕容楷、慕容紹等從蒲池趕到列人,向當地的前燕遺民宣布:“家王已舉大事,翟斌等咸相推奉,遠近響應,特來相告耳。” 烏桓張驤明確表示:“得舊主而奉之,敢不盡死!”[45]烏桓魯利、易陽烏桓劉大,屠各畢聰、卜勝、張延、李白、郭超,東夷余和、敕勃等前燕遺民都各率部眾數千參與起兵復國。慕容農暫命張驤為輔國將軍、劉大為安遠將軍、魯利為建威將軍。隨后慕容農攻破館陶,繳獲大批軍資器械,又略取康臺牧馬數千匹,很快步騎云集,眾至數萬。趙秋建議慕容農及時封賞有功人員,前來投奔的人員絡繹不絕。苻丕趁慕容農之眾初集沒有戰斗力之際,派大將石越來攻,結果大敗,石越陣亡。石越與毛當是苻堅的兩員猛將,先后陣亡,造成前秦震動。慕容農又遣使招集上黨的庫傉官偉、東阿的乞特歸及前燕汝陽太守平幼、光烈將軍平叡兄弟等起兵響應。
遼東鮮卑可足渾潭在河內沙城募集二萬余人,攻克野王后,也帶兵來會攻鄴城。庫傉官偉率部眾數萬從上黨來鄴城,燕王慕容垂封其為安定王。
慕容垂雖然宣布復國,一些郡縣送人質請降,但是關東絕大部分地區,尤其是重要軍鎮還都在前秦控制之下。苻堅的長子冀州牧苻丕占據鄴城,為秦在關東地區的領袖;苻堅之子豫州牧苻暉占據洛陽,冀州刺史阜城侯苻定與高城男苻紹占據信都,高邑侯苻亮、重合侯苻謨占據常山,固安侯苻鑒占據中山,并州刺史王騰占據晉陽,王猛之子幽州刺史王永占據薊城,平州刺史苻沖占據龍城。苻定、苻鑒是秦王苻堅的從叔,苻紹、苻謨是苻堅的從弟,苻亮是苻堅的從子。散居各地的鮮卑、烏桓部落及郡縣民眾也固守塢堡觀望各方成敗,不肯輕易表態。東胡王晏則率部曲占據館陶,與鄴城苻丕遙相呼應。
燕王慕容垂以主力圍攻鄴城,同時一面游說安撫郡縣民眾,一面攻打重要軍鎮。范陽王慕容德攻取枋頭,置戍而還。太原王慕容楷與鎮南將軍陳留王慕容紹兄弟二人說服東胡王晏率部曲來降,招撫鮮卑、烏桓及塢民數十萬口。樂浪王慕容溫督諸軍攻打冀州重鎮信都,不克,撫軍大將軍慕容麟率部增援,五月,克信都,苻定、苻紹皆降。慕容溫留守信都,慕容麟又揮師西取常山。六月守衛常山的苻亮、苻謨皆降。慕容麟再進圍中山,七月,攻克中山,俘苻鑒。慕容麟威聲大振,駐守中山。秦幽州刺史王永、平州刺史苻沖率幽、平兩州軍南下擊燕,敗于燕寧朔將軍平規。王永遂求救于代北的振威將軍劉庫仁,劉庫仁遣其妻兄公孫希率三千騎大破平規于薊南,乘勝進據唐城,與駐守中山的慕容麟相持。
苻堅命苻暉率洛陽、陜城之眾七萬撤歸長安,以應對西燕慕容沖。
八月,燕王慕容垂遣慕容農到清河、平原征督租賦。慕容農頒布規范,據實征收,軍令嚴整,無所侵暴,由是谷帛屬路,軍資豐給。
太元十年(385) 正月,帶方王慕容佐與寧朔將軍平規合兵攻打薊城,屢敗前秦幽州刺史王永。二月,王永命昌黎太守宋敞燒龍城及薊城宮室,率眾三萬奔壺關。慕容佐占領薊城。
至此,除鄴城外,關東地區的重要軍鎮都被慕容垂的后燕所占領。后燕群僚聞慕容暐已被苻堅所殺,勸慕容垂僭位,慕容垂以慕容沖稱號關中,不許。
燕王慕容垂攻鄴城不克,欲北上冀州,以中山為都。于是命撫軍大將軍慕容麟改駐信都,樂浪王慕容溫移駐中山,召驃騎大將軍慕容農還圍鄴城。中山周邊諸城多為丁零所據,駐守的燕兵勢力薄弱,樂浪王慕容溫一面防御丁零,一面撫舊招新,勸課農桑,前來歸附者不絕于途,郡縣壁壘爭相送交軍糧,中山倉庫充溢。慕容溫開始著手營建中山宮室。
燕、秦連年爭戰不已,給關東地區的農業生產造成極大破壞,幽、冀兩州發生罕見的饑荒,致使人相食,村落蕭條,人煙稀少,燕軍中士卒多被餓死。為解決軍中缺糧之急,燕王慕容垂下令禁止民間養蠶,以桑椹充為軍糧。慕容溫也從中山運糧接濟圍困鄴城的慕容垂。
太元十年(385) 四月,燕王慕容垂以驃騎大將軍慕容農為前驅,北上中山。
十月,苻定、苻紹、苻謨、苻亮聞苻丕在晉陽即皇帝位,皆自河北遣使謝罪。中山太守新平氐人王兗,固守博陵,拒不降燕。十一月,苻丕以王兗為平州刺史,苻定為冀州牧,苻紹為冀州都督,苻謨為幽州牧,苻亮為幽、平二州都督,并進爵郡公。繹幕人蔡匡據城叛燕,慕容麟、慕容隆共攻之。泰山太守任泰秘密率軍援救蔡匡,距蔡匡壘南八里,才被燕軍發覺。諸將以蔡匡尚未攻下而其援軍到來,十分擔心。慕容隆則認為,蔡匡以為有外援可以依賴,故堅持不降。今任泰的援兵不過數千人,趁他們還沒有會合,迅速擊敗任泰,蔡匡自然投降。于是解蔡匡之圍而改擊任泰,大破之,斬首千余級。蔡匡見救兵敗去,只得出降。慕容垂殺蔡匡,且屠其壘。
慕容麟攻王兗于博陵,城中糧草吃光,弓箭用盡,功曹張猗逾城出降,聚眾以響應慕容麟。王兗登城譴責張猗:“卿是秦民,吾是卿君,卿起兵應賊,自號‘義兵’,何名實之相違也?古人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門,卿母在城,棄而不顧,吾何有焉!今人取卿一切之功則可矣,寧能忘卿不忠不孝之事乎!不意中州禮義之邦,乃有如卿者也!”[46]十二月,慕容麟攻克博陵,生俘王兗及苻鑒,殺之。秦昌黎太守宋敞率烏桓、拓跋等部眾來救王兗,不及而還。苻丕以宋敞為平州刺史。
燕王慕容垂到中山,謂諸將曰:“樂浪王招流離,實倉廩,外給軍糧,內營宮室,雖蕭何之功,何以加之!”[47]十二月丙申(甲戌朔,廿三,公元386年2月8日),燕王慕容垂始定都中山。
秦苻定據信都以拒燕軍,燕王慕容垂以從弟北地王慕容精為冀州刺史,率軍攻信都。
太元十一年(386) 正月,慕容垂在中山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建興,置公卿百官,繕宗廟、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