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后遇王倚飲贈歌

【解題】

天寶十年（751）秋，長安多雨水，杜甫臥病旅舍，門外積水生魚，門內(nèi)青苔連榻，陰濕之氣侵及肺部，又染上瘧疾，友人魏君以進(jìn)士調(diào)選，獨(dú)來看望，因作《秋述》篇。杜甫病后過友人王倚家，王倚見其形容瘦惡，食之以美酒佳肴，故詩人作此詩相贈。

麟角鳳觜世莫識，煎膠續(xù)弦奇自見。尚看王生抱此懷，在于甫也何由羨[1]。且遇王生慰疇昔，素知賤子甘貧賤[2]。酷見凍餒不足恥，多病沈年苦無健[3]。王生怪我顏色惡，答云伏枕艱難遍。瘧癘三秋孰可忍？寒熱百日相交戰(zhàn)。頭白眼暗坐有胝，肉黃皮皺命如線。惟生哀我未平復(fù)，為我力致美肴膳。遣人向市賒香粳，喚婦出房親自饌。長安冬葅酸且綠，金城土酥靜如練。兼求富豪且割鮮，密沽斗酒諧終宴。故人情義晚誰似？令我手腳輕欲漩。老馬為駒信不虛，當(dāng)時得意況深眷[4]。但使殘年飽吃飯，只愿無事常相見。

【注釋】

[1]“麟角”四句：朱注引《十洲記》:“鳳麟洲在西海中央，洲上專多鳳麟，數(shù)百合群。亦多仙家煮鳳喙和麟角，合煎作膠，名為集弦膠，或云連金泥。”此美王生懷麟角鳳嘴之奇，而因自愧其無可羨也。

[2]慰疇昔：仇注：“慰己宿愿也。”“疇，發(fā)語辭。”

[3]酷見：慘逢。沈年：終年。

[4]“老馬”兩句：《詩經(jīng)·角弓》:“老馬反為駒，不顧其后。”箋云：“此喻幽王見老人反侮慢之，遇之如幼稚。”這里是指時輩輕侮杜甫，而王生卻能深加眷注。

【集評】

仇兆鰲《杜詩詳注》：杜詩長篇起局，或比或賦，多是攝起全篇。此章“麟角”二句，舊注謂比王生抱負(fù)奇才，必用世乃見，于篇中不相關(guān)涉。唯盧元昌之說，獨(dú)得其旨。蓋公過王倚時，本尪羸病軀，及與之談情愫，留歡宴，不覺手足輕旋，沉疴為之頓起，真有似乎煎膠續(xù)弦者。通篇脈絡(luò)照應(yīng)，確不可移。此章贈王倚，后有《贈姜七少府》詩，皆用方言諺語，蓋王、姜二子，本非詩流，故就世俗常談，發(fā)出懇至真情，令其曉然易見。文章淺深，隨人而施，此其所以有益也。

梁運(yùn)昌《杜園說杜》：常意常語，必對偶者，忌剽輕也；必拗澀者，避圓熟也；必一韻到底者，不走滑路，見力量也。韓退之多用此體。此體始于少陵。首四句提出主意，末六句作雙層收結(jié)，中間一大段敘遇飲，一片下去，讀此詩以為粗疏率筆耳，而不知其針縷最為細(xì)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