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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戰爭鍛造

抗戰時期,一批廣西作家逐漸成長起來,桂林文化城不僅聚集了大批旅桂作家,而且,相當一批廣西本土作家也活躍在桂林文化城,他們與旅桂作家交流切磋,提升了廣西新文學的水準,除白寧(秦宗堯)、朱蔭龍、陳邇冬、李文釗、陽太陽、羅承勛、柳嘉等桂林本地文人之外,王力、陳閑、秦似、嚴杰人、周鋼鳴、曾敏之、胡明樹、鳳子等人也曾經在桂林生活過或長或短的時間。

陳邇冬1913年生于桂林,畢業于廣西師范專科學校,曾在第五路軍國防藝術社任職,主編過《戰時藝術》、《拾葉》等刊物,擔任過《桂林日報》、桂林《力報》等副刊編輯,1949年以后曾任山西大學教授,后調任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陳邇冬出版過詩集《最初的失敗》、敘事詩《黑旗》和短篇小說集《九紋龍》,《貓》、《空街》等詩作還被聞一多收入《現代詩選》。

嚴杰人1922年生于廣西賓陽,1939年以戰地記者的身份參加了昆侖關戰役的采訪,1941年至1943年,嚴杰人先后在桂林出版了兩部詩集——《今之普羅米修士》和《伊甸園外》,一本散文集《南方》和一部中篇小說《小鷹》,被認為是當時的神童詩人。

不妨讀一下他的《烽火情曲》:

過重的記憶

醞釀了一個過長的夢

夢里

我看到了你

你矗立在山頭

眼睛監視著敵方

為何不投一瞥目光

給我這邊

曾有一次

你沉溺在一個廣大的隊伍里

你的歌聲被同志的雄音所淹沒

是不是

今夜,我沒有更好的寄語了

趁月明似水

借贈一池淺淺的月光

為你洗掉征衫上的風塵

這是嚴杰人在昆侖關前線采訪中寫成的詩歌,也是整個抗戰時期罕見的戰地愛情詩歌,既有愛情的沉浸,又有戰爭的豪邁,充分展現了一位青年詩人既為情所迷,又舍生取義的情懷。這樣的詩歌哪怕今天讀來,仍然有動人的力量。可惜天妒英才,1946年,嚴杰人在山東煙臺英年早逝,這顆有可能放射異彩的南國之星過早地黯淡于北方的蒼穹。

王力1900年生于廣西博白,畢業于清華國學研究院、巴黎大學,獲文學博士學位。1938年在桂林廣西大學文法學院任文史地專修科主任,暑假后回西南聯合大學。作為中國著名的語言學家,王力的文學成就是小品文。抗戰期間,因為通貨膨脹,西南聯大的教授面臨生活困境,為了解決生計問題,也因為戰爭對王力的影響,1942年開始,王力相繼在《星期評論》、《生活導報》、《中央日報》上開設了《甕牖剩墨》、《龍蟲并雕齋瑣語》、《棕櫚軒詹言》等小品文專欄。

秦似是王力的兒子,1917年生,1937年考入廣西大學,1年后輟學,在廣西貴縣從事文化工作。1940年,秦似給桂林《救亡日報》投稿,得到夏衍的賞識,秦似決定到桂林發展。在桂林期間,秦似與夏衍、宋云彬、聶紺弩、孟超一起創辦了《野草》雜文月刊,以雜文寫作成為野草作家群的一員。1941年,秦似第一本雜文集《感覺的音響》由桂林文獻出版社出版。

王力、秦似父子,就文學的成名而言,是子在前,父在后。作為語言學大師,王力是在學術研究之余寫小品文;作為進步青年,秦似進入文壇之初,即以寫雜文名世。王力的小品文是學者小品,屬于軟性文字;秦似的雜文遵循魯迅“匕首投槍”的傳統,具有較強的政論性。父子倆的文章風格迥異,試看下面兩段文字:

依照文人的酸話,有書勝于有錢,所以藏書多者稱為“坐擁百城”,讀書很多者為“學富五車”。有些真正有錢的人雖然胸無點墨,也想附庸風雅,大洋樓里面也有書房,書房里至少有一部《四庫叢刊》或《萬有文庫》,可見一般人對于書總還認為是一種點綴品。當年我們在清華園的時候,有朋友來參觀,我們且不領他們去欣賞那地板光可鑒人,容得下千人跳舞的健身房,卻先領他們去瞻仰那價值十萬美金的書庫。“滿目琳瑯”四個字絕不是過度的形容詞。那時節,我們無論是學生,是教員,大家都覺得學校的“百城”就是我們的“百城”,有了這么一個圖書館,我們的五車之富是垂手可致了。

——《戰時的書》

法西斯蒂在全世界燃起毀滅的火,不知多少屬于我們這時代的優秀的人,在毀滅的火和空前黑暗的地獄中受著慘苦的磨折!這些人,他們的智慧曾經照亮了漆黑的時代,他們的精神哺育著社會的正義,可是,現在,在法西斯的凌遲下,他們的生命力,肉體和靈魂,都被剁碎了。我寫這篇短文,正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午夜,香港的情勢還沒有判明,已經是日寇圍攻的十八天了。幾天來,中國多少有前途有成就的科學家和藝術家,因這守正不屈,犧牲于日寇毒手。他們不但是民族的脊梁,也是人類靈魂的支柱。日寇現在狂暴進攻著的香港,有百幾十萬我們的同胞住在那里,也有著不少我們的文化戰士,在那里艱苦支撐反法西斯的文化工作。他們中間,不少也正是優秀的藝術家,與受難的祖國一同受盡了長期的折磨的,在那彈丸之地被殘酷圍攻的情況下,直到現在,我們沒有聽到關于他們的任何可靠的消息。我祝福他們,我懷念他們。我不知道要是不幸而現在還有人出不來,他們在那樣的人間地獄里,是怎樣度過這些日子的。

——《懷念》

委婉與率直,溫潤與銳利,幽默與平實,從容與峻急,博學與好學,各有千秋。王力雖然不以創作名世,但他的小品隨筆,滲透語言大師的功力,猶如陳年老酒,時間越長,品味越佳,他留下的數十篇隨筆小品,確實是中國現代文學的經典,常讀常新,經得起時間的淘洗。時間就像磨石,磨礪出王力文章的光澤。秦似以雜文著名,他的雜文有激情、有思想,知識豐富,有時代精神的引領,顯示出強烈的戰斗性和感召力。

鳳子1912年生于武漢,原名封季壬,其祖父封蔚礽是廣西容縣人,封氏一族自宋朝到容縣定居,至民國已經綿延25世。1930年鳳子進入上海公學預科班學習,1932年考上復旦大學中文系,在校期間參加了復旦劇社的戲劇演出,從此與戲劇結緣,其一生扮演了演員、作家、編輯三種角色。

在文學領域,鳳子主要從事散文和小說創作,1941年曾由香港商務印書館出版散文集《廢墟上的花朵》,1945年在上海萬葉書店出版散文小說集《八年》,1946年由上海正言出版社出版長篇小說《無聲的歌女》。有評論認為:“鳳子不僅是演戲的,她還是一個著名的女作家。她最擅長的是寫些散文小品之類,假如說冰心的文字是以細膩見勝,又或者說冰瑩、丁玲的風格可以用剛健樸實來代表,那么鳳子的小品文章則是屬于‘雋雅沖淡’的一類。她寫這類文字確具有卓越的天才,極其通俗的題材經她略為渲染,就替讀者襯出一幅素雅的速寫來。讀她的文章正好比品一杯上好的龍井茶,可以發現無窮的味道。”[5]

鳳子的美貌與才華為同時代人所共認,她自己寫過一個短篇小說畫像,其中女主人公李紫薇是一個美麗而閃耀著青春光芒的女性,她極其惹人愛慕,但卻有自己的追求,不愿在情感的小圈子游泳,而愿為更多的人做點事。這個人物顯然有鳳子本人的影子在其中。鳳子并不是一個擅長虛構的作家,她的散文固然記錄了戰爭年代她在昆明、重慶、香港、桂林、上海的行蹤,她的小說同樣折射了她作為一個進步文化女性在那個時代的心路歷程,認真檢視她的散文小說,或許可以發現許多當年文壇藝苑的趣事。

曾敏之,廣西羅城人,1917年生,15歲小學畢業后到黔桂邊境任梅寨小學校長。1935年到廣州半工半讀,開始練習寫作,發表過文言小說。抗日戰爭爆發后返回廣西,到桂北三江古宜小學任教。1939年考入桂林廣西地方建設干部學校,經常在《救亡日報》發表散文,與華南作家于逢、易鞏等組織“文學研究組”,從事文學理論及創作的研究。1940年畢業后到王魯彥主編的《文藝雜志》做編輯,后到柳州任《柳州日報》采訪主任和副刊編輯。1942年回桂林任《大公報》文教記者,加入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桂林分會,寫了《桂林作家群》等反映桂林文化界情況的通訊報道。創作了短篇小說《鹽船》、《孫子》,以及一些反映廣西少數民族地區風土人情的散文。有散文集《拾荒集》,1942年由桂林螢社出版。1944年赴重慶,任《大公報》采訪主任。

民國時期,曾敏之較有特色的主要有兩類作品,一類是廣西少數民族題材的散文,另一類是以人物為核心的報告文學。

他用現代人的眼光看溶江苗瑤人的生活,的確饒有趣味,如《燒魚的故事》所記錄:

凡到過山巒疊嶂、叢林遍野的苗瑤所居的地方,一定會為那原始色彩的樸素生活所感動的,那兒嗅不到硝煙氣味,也聽不到戰浪的呼嘯,沒有人生過多污濁的泥沼,也沒有隨處偽裝的陷坑。純樸、一種人類至性的真誠,給每一個倦旅的路人罩上人間一點罕有的溫暖。

遺憾的是,世外桃源往往只是暫時的幻象。《遇舊》一文講述了桐油降價給苗人生活帶來的致命打擊。在作者筆下,商人成為苗人生活從小康轉為困頓的推手,這種過于簡單的判斷使曾敏之散文的審美魅力有所弱化。即便如此,我們還得承認,曾敏之是現代廣西本土最早關注苗瑤生活的作家之一。

真正為曾敏之贏得聲譽的是他的通訊。1946年4月,他兩次訪問周恩來,在《大公報》上發表了《十年談判老了周恩來》,幾千字的文章寫了周恩來的經歷和對時局的看法。曾敏之的通訊不像一般的新聞報道局限于就事論事,他往往在現場報道中納入歷史的景深,并且投入他個人的感情,這使他的通訊具有了較明顯的文學性。比如《十年談判老了周恩來》中的這段文字:

從西安事變到現在,已經十年了,從執行中共“統一戰線”策略而營救蔣委員長時跟政府商談團結算起,周恩來已經歷了十年的談判生涯。抗戰八年中,他經常來往于渝延,成為中共與國民黨政府間唯一的橋梁。

表面看平淡無奇,然而,認真推想,作為即時發表的通訊報道,曾敏之的這篇通訊,確實具有絕大多數同類文章所沒有的深度和廣度。

《桂林作家群》是曾敏之在抗戰期間寫的一篇通訊,寫到桂林文化城中王魯彥、艾蕪、田漢、歐陽予倩、巴金、聶紺弩、彭燕郊等人的生存狀況,他們或經濟困窘,或疾病纏身,但都沒有放棄文化抗敵的事業,曾敏之用他的筆,寫出了中國文人的韌性和責任心。

胡明樹1914年生于桂平,早年留學日本,抗戰爆發后毅然回國。留日和抗日的雙重經歷,為胡明樹的文學創作提供了一個獨特的視角,他能夠以日本人為主人公進行小說敘事。短篇小說《百合子想哭》“寫百合子與母親、姐姐一起,為姐姐男朋友的出征送行時,一路上的所見與親人被迫離別的心理感受。作者體味著艱難歲月的人事變故,對百合子的心靈窒悶以及女性內心情感的翻卷把握準確。小說吟誦的是一曲悲涼而沉郁的帶有深秋情調的心獄曲,哀怨又纏綿”。“中篇小說《初恨》就干脆將故事直接移去日本,把中國留學生和日本女孩在戰爭背景下的艱難愛情講述得既細膩纏綿又曲折微妙。然而,無論故事多么浪漫,主人公的感情多么繾綣,戰爭陰影留給人們的依然是關于這段感情究竟能走多遠的憂慮。雖然小說中的不少情緒是作者自己作為一個已經定型的知識分子的情感投射,帶著濃厚的主觀色彩,但由于這是一種浪漫的真實,作品所具有的情感張力明顯。”[6]

在這一節的最后,還值得一提的是陸地、華山、苗延秀等人,他們的共同點一是他們都是少數民族作家,二是他們都受到了延河的文化哺育。

陸地1918年生于廣西綏淥(今扶綏)縣,1938年10月到延安,先進抗日軍政大學,后考入魯迅藝術文學院。延安期間,陸地發表了《從春到秋》、《落伍者》和《參加八路軍來了》等短篇小說,成為延安文壇新秀。1948年,在哈爾濱擔任《東北日報》副刊編輯的陸地出版了小說集《好樣的人》和中篇小說《鋼鐵的心》。作為一個從南方奔赴延安,頗具文人氣質的青年,陸地的小說多寫那些在革命大熔爐里的人。其中,《落伍者》寫的是一個被八路軍收編的舊軍人,他的業務能力很強,對本職工作極其負責,但卻完全不能融入新的集體,最后在一個緊急行動中掉隊了。這個被稱為老張頭的人,作為一個落伍者形象,被作者寫得生動形象。不過,真正令人惋惜的是,對于老張頭的掉隊,幾乎沒有人關心,甚至得到過老張頭特別關愛的年輕司號員,也是漠不關心的態度。小說末尾這樣寫道:

我站在一邊,觀賞了一會,回到房間躺下,可再也睡不著。一合起眼,面前便閃現一幅幻影——大群快樂的人朝著一條望不到頭的大路,熙熙攘攘昂首高歌,邁開雄赳赳的步伐,越走越遠……而后頭卻落下一個衣服襤褸的老人,步履蹣跚,蹲了下來,翹首目送朝前奮進的人群。人群卻沒有誰誰回過頭來……

哪怕是要解放全人類的革命,也無法顧及像老張頭這樣一個有個性的人物。這樣的小說,讓我們意識到,年輕的陸地雖然在革命的大熔爐里飽經鍛煉,但他仍然有著一顆溫潤的心。

華山1920年生于廣西龍州,1938年到延安,進魯迅藝術文學院美術系學習,20世紀40年代發表了許多名震一時的通訊,如《承德撤退》、《解放四平街》、《踏破遼河千里雪》、《英雄的十月》,這時作品最大的特色就是充滿革命英雄主義和革命樂觀主義精神,華山也因為這些作品成為著名的戰地記者。除報告文學外,華山還寫過一篇中篇小說《雞毛信》,小說講述陜北龍門村14歲的放牛娃海娃的故事,為了給部隊送急信,他與日寇周旋,最后把日寇引入伏擊圈,并及時將雞毛信送到了張連長手中。小說情節跌宕起伏,人物機智勇敢,數十年一直受到少年兒童的喜愛,堪稱紅色的少兒經典。

苗延秀1918年生于廣西龍勝,1942年到延安,入魯迅藝術文學院文學系學習。在延安,苗延秀開始了文學創作,《紅色的布包》、《共產黨又要來了》兩篇短篇小說,都是以紅軍長征過龍勝為題材,刻畫了勤勞善良的侗族婦女形象,被認為“在中國現代文學史第一次反映了侗族人民的生活和斗爭”[7]。后來還有短篇小說《小八路》、《離婚》,報告文學《南征北戰的英雄》等問世。

陸地、華山和苗延秀都是土生土長的廣西作家,他們有廣西的根,但他們的文化成長期卻是在延安、在革命隊伍中完成的,他們的文學作品打下了深刻的延安文化烙印。1949年以后,華山仍然生活在北方,陸地和苗延秀不約而同回到了廣西,隨著延安文化在整個中國的傳播,陸地和苗延秀也逐漸成為廣西的主流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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