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編 元代飲食簡史
第一章 元代的食品原料生產
第一節 糧食
一 糧食結構的基本情況
元代的糧食品種有稻、麥、粟、黍、豆等。
中國的糧食生產,較早就形成了北麥南稻的局面。元代的情況仍是如此。北方農業區以種大、小麥為主,但在灌溉條件較好的地區,水稻生產亦有一定規模。江、淮以南,以種植水稻為主。但自唐、宋以來,大、小麥的種植也逐漸普遍。特別是北宋滅亡,中原居民大批南下,他們習慣于面食,進一步推動了江南的大、小麥種植。粟在北方相當普遍。黍主要產于北方。豆則南、北均有。大體來說,北方農業區的居民以麥類加工而成的面食為主,南方則以稻米加工品為主。粟、黍、豆類在糧食結構中占次要地位。
元代北方農業生產粗放,糧食產量有限,元朝都城大都(今北京)居民百萬,附近地區的糧食生產難以滿足需要。為此,元朝政府每年通過海道從江南調運大批糧食至大都,供居民食用,最多時達300多萬石。江南糧食是大都居民食糧的主要來源,“百司庶府之繁,衛士編民之眾,無不仰給于江南”[1]。北運的江南糧食都是稻米,因此,大都雖然位于北方,但大都居民卻是以稻米為主食的。
邊疆地區各族依地理環境不同,分別種植麥、稻、粟、黍、豆等。
二 稻米
元代著名學者王禎說:“稻之名不一,隨人所呼,不必縷數。稻有粳、秫之別,粳性疏而可炊飯,秫性黏而可釀酒。”[2]稻米可以分為兩大類,不黏供平時食用的是粳米,有黏性可以釀酒的是秫米(糯米)。粳在有些文獻中寫作秔,又有秈,也是不帶黏性的,早稻為秈,晚稻為粳。也就是說,粳既可以是不帶黏性的稻米的通稱,也是晚稻米的專稱。有些地方還有“大稻秔,小稻秈”之說[3]。由江南北運到大都的糧食,有“糙粳”“白粳”“香糯”之分,“糙粳”應該就是秈米[4]。在大都出售時則有白粳米、白米、糙米之分,價格各不相同,差別很大。糙米顯然就是秈米,白米應是粳米中質量較次者[5]。粳米(秔米)和秈米都有不同的品種。鎮江路(今江蘇鎮江)“大稻之種十有六”,“小稻之種六”,“糯之種亦有九”。“江南稻種甚多,不可枚舉,然茲土之所宜者,大率不過此數種也。”[6]
同是稻米,質量相差很大。粳米勝于秈米,而粳米中最好的是香粳米,“一種有小香稻者,赤芒白粒,其米如玉,飯之香美,凡祭祀延賓,以為上饌,蓋貴其罕也”[7]。元朝宮廷中備“有數種(香粳米、匾子米、雪里白、香子米),香味尤勝諸粳米”[8]。這種香粳米是某些地區專門生產上供的,江浙行省婺州路(路治今浙江金華)每年指定上貢香粳米33石[9]。據當時人記述:“金華有嘉種,玉燦含芳香。土人昔啟端,每歲賦其鄉。頗聞播種初,行者避畎疆。斂收畢充納,老稚不敢嘗。……園好中式度,緘封謹縑囊。……及茲幸充數,揚帆上天倉。”[10]這種高品質的香粳,完全為宮廷享用,種植它們的百姓是不敢嘗的。
元代稻的種植以江南為最盛,北方中原地區如大都、山西南部、興元(今陜西興元)和河南部分地區,稻的生產亦有一定規模。江南居民以稻米為主食,中原部分地區居民的食物構成中,稻米亦占一定比重。在邊疆少數民族地區,云南種植水稻相當普遍。追隨忽必烈出征云南的劉秉忠寫道:“鱗層竹屋倚巖阿,是歲秋成粳稻多。”“遠近樹分山障列,縱橫水入稻畦流。”[11]說明云南水稻種植已有相當規模。入元以后,政府在當地大力提倡農業,進一步促進了水稻的發展。云南西北的麗江路(主要居民為磨些人,即今納西族)出產粳、糯[12]。較為先進的大理、善闡等路(今大理、昆明),主要居民為白人(即今白族),“白夷有田,皆種稻”[13]。金齒(今傣族)居地“土宜稻”[14]。可見元代云南平原地區水稻種植已相當普遍。
三 麥
麥分小麥、大麥、蕎麥、青稞麥數種(圖1-1)。

圖1-1 《飲膳正要》卷二“春宜食麥”插圖
大、小麥,北方所種極廣。這里所說的北方,指淮河以北廣大農業區。黃河中下游(包括今河南、山西、河北、山東廣大地區)、關中平原、河西走廊,都是小、大麥產地。漠北草原、東北遼陽行省以及天山南北,也有部分地區種植二麥。在淮河以南,很多地區都是稻、麥并重。不少土地稻、麥輪作,旱地種麥甚多。麥在糧食中所占比重,可以鎮江路為例,每年征收的夏稅中,有大麥8600余石,小麥12000余石,秋糧則有各類米(粳、秈、糯)140000余石[15]。又如集慶路(路治今江蘇南京)稅糧,稻米318000余石,大、小麥3500余石[16]。由這兩項統計,既可看出麥在南方農作物中僅次于稻的重要地位,又說明麥的產量與稻米相差甚遠。南方多數地區大概如此。西南的四川、云南,麥的種植也相當普遍。
大、小麥亦有不同品種。鎮江“大麥之種有二:曰春,自十月至正月皆可種,然又早熟;曰黃稈,后熟。小麥之種有三:曰赤谷,曰白殼,曰宣州。”[17]大麥比小麥早熟,故詩人有“小麥青青大麥黃”之句[18]。
大、小麥之外,又有蕎麥。蕎麥生長期短,適宜間作或套作,“種之則易為工力,收之則不妨農時,晚熟故也”。“北方山后諸郡多種。”“山后”指今山西、河北兩省鄰接草原地區。“中土、南方農家亦種。”[19]鎮江在大、小麥之外,“又有蕎麥,秋花冬實,亦堪作面”[20]。可作為南方部分地區出產蕎麥的例子。
元代農學著作《農桑輯要》中說:“青稞麥,與大麥同時熟,面堪作及餅饦,甚美。”[21]另一部農學著作《農書》中說:“世又有所謂青稞麥,不過名與大、小麥頗異耳。”[22]兩者所說的青稞麥,原是中原的一種農作物,與今天藏族食用的青稞麥顯然不同。元代官方文獻記載說,西番(指藏族居住地區)僧人攜帶“青麥、鹽貨等物”[23]。“青麥”則無疑是現在藏族食用的青稞麥。
四 粟、黍、穄、粱
(一)粟
粟在古代被視為“五谷之長,中原土地平曠,惟宜種粟”[24]。在北方,夏季收麥,秋季則收粟,大多數地區都同時種植麥、粟。黃河中下游地區、河西走廊、寧夏平原、天山南北、遼陽行省的南部,都有粟的種植。中原地區的糧食作物,大、小麥占首位,其次便是粟。元代陜西民屯48所,種地5000余頃。至正二年(1342)實收糧7萬余石,其中大、小麥49000余石,粟17000余石[25]。可知粟在北方農作物中的重要地位。元朝政府在北方農村征收稅糧,以粟為準,“全科戶丁稅每丁粟二石,驅丁(奴隸)粟一石,地稅每畝粟三升”[26]。政府將農村居民每50戶編為一社,社立義倉,各家按人口數每口留粟一斗,作為備荒之用[27]。賦稅、義倉均以粟為準,固然有受傳統影響的一面,但粟的產量較多也是重要的原因,否則就無法實行。
兩淮地區,種粟相當普遍。元朝統一全國以后,將兩淮荒田募民耕種,“歲得粟數十萬斛”[28]。江南的旱地、山地,種粟甚多。云南的不少地方亦有粟出產[29]。但四川南部、湖南則很少種粟。蒙古軍向川南進攻時,有人建議“舟米數千石”隨軍而行,理由是“此去多稻,而求粟無有”,帶著粟米可供病者食用[30]。元軍南下,至元“十三年,詔以湖南戍軍多疾,恐坐不習食稻,俾公(王均,時為襄陽總管府判官)舟粟若干萬斛如湖南”[31]。蒙古軍(元軍)來自北方,習慣以粟為食,不喜歡吃稻米,所以軍中要準備粟米,供病者食用,有利于健康的恢復。由此既可知當時四川南部及湖南不(或很少)出產粟米,又可見南、北飲食習慣之差異。
(二)黍
黍主要產于江、淮以北,“北地遠處,惟黍可生,所謂當暑而種,當暑而收”[32](圖1-2)。大都地區出產黍,有“糯黍,即黃黍,米宜醞酒。小黍,宜食。秫黍,粒大而谷殼厚”[33]。漠南草原的察罕腦兒(白海,在壩上,今屬河北張北)“苦寒,入夏始種粟、黍”[34]。遼陽行省的大寧路(路治今內蒙古寧城境內)土產“黍”[35]。南方亦有一些地方產黍。如浙東的慶元路(路治今浙江寧波)[36]、浙西的嘉興路(路治今浙江嘉興)[37]等。云南的姚安路(路治今云南姚安)也產黍。一般來說,南方產黍主要在山區。

圖1-2 《飲膳正要》卷二中“冬宜食黍”圖
(三)穄
穄,又作稷,“其苗、莖、穗、葉,與黍難別……種治之法,與黍俱同”[38]。黍、穄是同種谷物,只是穄的米質黏性弱,不如黍強。“其米疏爽,可炊煮作飯。時諸谷未熟,可以接饑,其色鮮黃,其味香美。然所種特少,為農家之稀饌也。”[39]穄又稱糜子。陜西北部出產糜子[40]。寧夏亦集乃路(路治今內蒙古額濟納旗)也有糜子[41]。在南方,江西臨江路(路治今江西清江縣西南臨江)“宜黍、稷、粳稻”[42]。浙、閩交界的山區多畬田,“火種饒黍、稷”[43]。但總的來說,穄的種植是有限的。
(四)粱
粱,“有赤粱,有白粱。……其禾莖葉似粟,其粒比粟差大。……炊之,香美勝于粟米”[44]。粱是粟的特別好的品種。大都路龍慶州(今北京延慶縣)設有龍慶栽種提舉司,“秩從五品,管領縉山歲輸粱米,……以奉上供”。“縉山”就是龍慶的原名[45]。可見當地專門生產粱米,供宮廷之需。蘭州(今甘肅蘭州)亦產粱米[46]。此外還有薥黍,“春月種,宜用下地。……其子作米可食,余及牛馬,又可濟荒,其梢可作洗帚,秸稈可以織箔、夾籬、供炊,無可棄者”[47]。薥黍就是高粱。粱和薥黍的種植都是有限的。
五 豆類、芝麻
(一)豆類
豆類也是糧食作物。主要分大豆、小豆、豌豆三類。元代的農學著作說,大豆分白、黑、黃三種,“其大豆之黑者,食而充饑,可備兇年,豐年可供牛馬料食。黃豆可作豆腐,可作醬料。白豆,粥飯皆可拌食。三豆色異而用別,皆濟世之谷也”。“小豆有菉豆、赤豆、白豆、豇豆、豆,皆小豆類也。”“
豆”一般認為是黑小豆。豌豆在“百谷之中,實為先登,蒸煮皆可便食,是用接新,代飯充飽。……此豆五谷中最宜耐陳,不問兇豐,皆可食用,實濟饑之寶也”[48]。以上是元代農學著作中有關豆類的記述。元代大都的方志記載,“豆之品”有“黑豆、小豆、綠豆、白豆、赤豆、紅小豆、豌豆、板豆、羊眼豆、十八豆”[49]。鎮江方志記載,“豆亦有大、小之分。大豆其色有青、黃、黑、紫、褐之異,其名有雁來青、雁來枯、癡黃、半夏黃之別。小豆亦有赤、綠、白、黑四種。又有江豆、豌豆、佛指豆、十六粒豆、蠶豆(隔歲種之,蠶熟時可采),黑白豆(蔓生籬落間,采其莢蒸食甚美,白者可入藥)”[50]。總之,豆的品種眾多,都可供食用,既可代飯,也可作菜蔬。
豆的種植,遍布南北各地。黃河中下游、關中地區、長江流域、淮河兩岸以及沿海地區,到處都有豆的蹤跡。遼陽行省大寧路亦種豆[51],但其他邊遠地區似不多見。江南的集慶(路治今江蘇南京)、鎮江(路治今江蘇鎮江)、嘉興(路治今浙江嘉興)等路每年征收的稅糧中,都有相當數量的豆(黃豆),可見豆的種植在當地農業生產中占有相當的比例[52]。
元代記載中常見一種回回豆,據記載,它“出在回回地面,苗似豆,今田野中處處有之”[53]。宮廷飲食中使用最多的豆便是回回豆。“回回地面”指伊斯蘭世界。明代著名學者李時珍說,回回豆就是前代的回鶻豆,“即豌豆”[54]。實際上它應是鷹嘴豆。
(二)芝麻
芝麻(胡麻)是油料作物,亦可食用,“取其油,可以煎烹,可以燃點,其麻又可以為飯”[55](圖1-3)。芝麻的種植,在南北相當普遍。特別是新墾荒田時,當年“漫種黍、稷或脂麻、綠豆,耙勞再遍,明年乃中為谷田。今漢沔、淮潁上,率多創開荒地,當年多種脂麻等種,有收至盈溢倉箱速富者”[56]。遼陽行省大寧路興中州產芝麻[57]。陜西延安路宜君縣(今陜西宜君)產胡麻[58]。在南方,“麻有二種,曰胡麻,曰白麻,胡麻可飯,白麻可壓油,土人亦以之薦茶。”[59]慶元路(路治今浙江寧波)產芝麻[60]。廣州亦產芝麻[61]。

圖1-3 《飲膳正要》卷二中的“秋宜食麻”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