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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的國度:以唐代情愛詩為例

中國文學傳統中,詩歌(詩賦)言情,乃至“淫”,本是詩歌(詩賦)的本性。早在先秦時代的《詩三百》中的“國風”,盡管經“孔子刪《詩》”,仍然被視為“淫詩”者眾。其后的《高唐賦》《神女賦》,更是被視為文學史上情愛描寫之詩化傳統的名篇。而詩歌至唐,達到了高峰,也達到了言情涉淫的高峰。

唐代的情愛詩,是唐代詩歌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中國詩歌藝術發展史上燦爛的一章。

詩歌是心靈情感的外化媒介和藝術反映。詩言志,詩言情。情愛作為人類敏感細膩、美好感人和纏綿動人的豐富情感,歷來都是詩歌藝術中最為精彩的構成。有唐一代近300年,較之歷史上以往的任何朝代,都是社會相對來說最為穩定、經濟相對來說最為繁榮、政治相對來說最為開放、思想相對來說最為活躍、藝術相對來說最為異彩紛呈的一個朝代。作為大唐帝國的一員,無論是國主還是臣民,從帝王將相到農工士商,從才子佳人到鄉野漁樵,由于國家的相對富強,都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豪邁之氣,因而,“詩言志”,詩歌就成了唐代上至帝王、下至婦孺都善于運用、長于創作和流傳的普及化的抒情言志載體,甚至可以說,詩歌是有唐一代人們日常生活的一個組成部分。我們說詩是有唐一代文學的代表,唐代是一個詩的國度,正是從這一意義上說的。而唐代經濟的相對蓬勃發展,社會生活的相對豐富,又為人們的愛情和情愛生活及其激情火花的碰撞、傳遞和藝術地抒發提供了社會基礎和生活前提,因此,詩歌成為這種情愛碰撞、傳遞和抒發的外化媒質,便成了有唐一代詩歌發展和總體成就中必然的重要的特色內涵。

一 唐代情愛詩的興盛及其社會基礎

唐代情愛詩的作者隊伍,一如整個唐詩,在如上所說的時代大背景下,大凡詩人,大凡有詩作傳世,都會有情愛詩作佳品。《全唐詩》收錄詩作近5萬首,詩人2200多人,只是片泥鴻爪,其中的情愛詩作已見浩浩大觀。近、今人《全唐詩》補遺一補再補,從現存史料或文獻考古中不斷偶有發現,同樣新的情愛詩作不斷進入人們的視野。由于當時的詩作沒有被收集或保留下來,或者雖然當時保存了下來或被收集了下來而后來又遺失了的,為數更多,更為普遍,其中情愛詩作所占的比重亦然。作為一個詩歌的國度,幾乎全國的人都在作詩,且不說識字的、不識字的口頭作者的“唱出來的詩”(今人稱為“聲詩”,如任二北先生有大著《唐聲詩》對此做了鉤輯),包括更為普遍的日日月月年年在整個大唐“天下”此起彼伏的民歌吟唱無法計量,即使僅以“寫出來的詩”而言,也畢竟能者數量很大,在大唐有史近300年間,也遠遠不是三五千人甚至三五萬人所能打住的。那么龐大的詩歌創作隊伍,那么龐大的詩歌藝術產量,這其中,既然詩歌是抒發情愛最為“拿手”的藝術手段,既然詩人是內心情感最為豐富,藝術表現沖動最為強烈,情感的藝術外化及其傳遞與張揚欲最為旺盛的群體,其抒寫情愛的詩作,所占的分量之大,比重之高,所形成的繁盛的局面,雖然今天已難以“量化”,也是可想而知的。

唐代的情愛詩之所以大為興盛,其一,由于前代詩歌藝術發展的積累。我國詩歌從先秦的《詩經》和《楚辭》來看,情愛詩就占據著很大的分量,而且已經有很高的藝術造詣。自漢以降,漢魏晉南北朝樂府中有大量情歌,其他民歌體五七言詩以及像《古詩十九首》那樣的無名氏下層文人之作,情愛詩也占有一定的比重,同時,在一些上層文人詩者尤其是齊梁宮體詩等那里,也對詩歌藝術包括情愛詩藝術的發展做出了貢獻。進入唐代,經過初唐四杰等的創新和改造,用聞一多《唐詩雜論》中的話說,是“由宮廷走到市井”來了,后經初唐和盛唐、中唐和晚唐詩人們的大規模、高質量的情愛表達抒發和藝術煅打創造,從而造就了整個有唐一代的情愛詩歌成就。

其二,有唐一代的詩歌包括情愛詩的發展繁榮,與帝王對詩歌創作的倡導和對詩人的禮遇支持是分不開的。唐歷代帝王都不但鼓吹詩歌創作,而且帶頭實踐,并以詩論人。僅從《全唐詩》中所收的帝王詩來看,其中太宗詩近百首,玄宗詩六十余首,可見詩歌創作在唐代人生活中的比重。高宗、武后等對文藝人才的器重、褒揚和提攜,在當時和后世都不絕于書。著名詩人杜審言、陳子昂、沈佺期、宋之問等,當年都是因受到武則天的禮遇和重用才得以成就的。有了帝王的愛詩歌和愛詩人,才有了詩歌在全國的普及,詩人在全國的普遍,并且才使得他們“有恃無恐”地表達情愛成為可能。

其三,整個唐代是一個張揚個性、思想解放,總體看經濟富足,人民生活安定,有閑暇之思,有情愛詩創作生活基礎的時代。尤其是盛唐時期,情況更是如此,有“詩史”之稱的杜甫曾有《憶昔》一詩這樣描繪道:“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據《舊唐書·玄宗紀下》所載當時的一次普查記錄,全國管郡321,縣1538,戶9619254,人口有52880488,經濟之才、論思之士講道藝文者甚眾,對于唐代許許多多人來說,吟詩、寫詩和傳詩,伴隨著他們的一生,他們是地地道道的詩人。他們上至帝王,下至百姓,人人大都有或豐富或單純的情愛經歷,大都有或浪漫或現實的情愛生活體驗,在那樣一個以詩歌為生活內容和生活方式的時代里,在那樣一個對情愛的表達和宣泄并無多少顧忌和保留的時代里,用詩的形式即興抒發、表達和宣泄他們的情愛,已經變得十分自然而然。

其四,詩人的面向生活,生活的豐富多彩,包括文化生活的繁榮和人文素養的相對普遍提高,導致了人們抒發情愛并吟詠成詩的廣泛興致,同時也就提供了傳播情愛詩篇的廣泛渠道;而唐代城市市民階層的崛起和商業經濟的發展繁榮,促使城市消費生活擴大了情愛生活的內容;同時由于各大自然水系和人造運河工程的廣泛利用,造船技術、航運技術的大規模發展,所形成的江河湖海間的行商隊伍不斷龐大,客觀上造成了商人家庭尤其是其夫妻之間或情人之間的長期分離和聚散無期,他們之間的思念、盼歸、哀怨等,就為情愛詩的創作和產生提供了廣袤的土壤和素材。對此,不但唐代大批官吏文人做了直接觀察并對這一行業社會的夫妻或情人間的感情脈絡做了模擬“代言”,尤其為商人婦們做的“代言”更多,而且無論商人夫妻或情人的男方女方,他們本身就是大量情愛詩言事詠情的作者和抒情主人公。唐代社會還有一個十分突出的方面是,由于邊塞戍衛包括戰事需要,產生了大量征夫,他們遠在邊關生死未卜,他們與妻子或情人們長久分離,甚至是生死分離,這些更為情愛詩的大量感人之作提供了現實基礎和產生令人斷腸的藝術撼力的動因,同時也豐富和拓展了情愛詩的具體內容和題材。當然,這是統而言之;具體分析,自然會得出具體的認識。

其五,在如此廣眾的詩人當中,大多詩人的情愛詩作都打造了自己獨特的藝術個性,因而使得整個有唐一代的情愛詩有如群星燦爛、繁花爭艷,異彩紛呈。就不同的詩人來說,由于其個人經歷和個人興趣與愛好不盡相同,其關注的生活面和抒情言志的審美興奮點不盡一致,因而其愛情和情愛詩的寫作數量、具體的情感內容和藝術表現質量就必然不會一樣。這樣的不同,還不僅僅表現為不同社會階層、不同職業人群、不同性別作者所體現出來的群體的差異,而且即使就同一社會階層、同一職業人群、同一性別的作者而言,其個體的差異也不容忽視,甚至大相徑庭。比如,群體差異,大者如帝王與臣民、士族與布衣、男人與女性;次者如初唐、盛唐、中唐和晚唐的差異,地區之間的差異,不同流派之間藝術主張和追求及其藝術造詣的差異,等等;個體差異,除卻歸屬于不同群體的個體之間相較的莫大差異不說,僅就大體上歸屬于同一群體的個體之間的差異,也顯而易見:大者如李白和杜甫,無論在當時還是后世,都已有定評,即使如王維、孟浩然之間,高適、岑參之間,元稹、白居易之間或白居易、劉禹錫之間,李商隱、溫庭筠之間,等等,在當時都以詩歌成就及其詩風相同或相似齊名,其情愛經歷與感受、藝術表現手段與所獲得的審美效果也不盡相同,各有千秋。比如李白與杜甫詩風在浪漫與現實之間的不同;溫庭筠以個性的纏綿和詩作的柔美為基本特征,與李商隱以個性的深沉而敏感和詩作的委婉而隱晦為基本特征的不同等,都在其情愛詩作上表現得十分明顯。

二 唐代情愛詩的題材內容

由于如上所說,唐代社會的繁榮發展和生活的豐富多彩,有唐一代人們的情愛內涵極為深廣,其情愛詩作的題材內容豐富多樣。大致來說,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寫少男少女的愛戀的。這一類的詩寫得不少,而且大多很有特色,清新可喜。比如崔顥《長干曲》寫一位泛舟姑娘對一位男子的屬意;崔國輔的《采蓮曲》寫江南姑娘對純潔愛情的追求,一句“相逢畏相失,并著木蘭舟”,其心情,其動作,很是感人;崔國輔的《小長干曲》寫小伙子和姑娘約會,也寫得委婉動人。還有儲光羲的《釣魚灣》《江南曲》,于鵠的《江南曲》,李白的《楊叛兒》,皇埔松的《采蓮子》,雍裕之的《江邊柳》,寫少男少女的歡會或離情別意,都寫得很美。這一類情愛詩寫得最多的,要數劉禹錫,他主要是用樂府民歌的手法來寫,既清新雅麗,又通俗酣暢。他的這一類詩歌有《淮陰行》《竹枝詞二首》《竹枝詞九首》《踏歌詞四首》等,其中《竹枝詞二首》中的“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踏歌聲”,已經成為千古絕唱。另外,他的不屬于民歌體的一些寫青春少男少女的情愛詩,也寫得很好,如《和樂天〈春詞〉》等。

二是寫失戀、寫相思、寫愛而不得等一類的詩。這一類的詩寫得最為普遍,如李益的《寫情》;王昌齡的《閨怨》,李端的《閨情》,李益的《江南曲》,孟郊的《怨詩》,權德輿的《玉臺體十一首》,王建的《望夫石》,韓愈的《清清水中蒲三首》等。非常有名的還有,如張九齡的《望月懷遠》,“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已被人們千古流傳,至今被借以泛用。有王維的《相思》,寫“紅豆生南國”,“此物最相思”,至今人們喜歡吟詠。這一類詩寫得較多的,是李白和李商隱。李白寫的主要有思婦詩,如《烏夜啼》《春思》《長相思》《玉階怨》等;李商隱寫的主要是一些相思思念詩,多以“無題”名之,如《無題四首》,寫女子對男子的思念,《無題二首》寫男子對女子的思念,又《無題二首》寫女子的情愛失意等。他的“有題”的,如《代贈二首》,寫女子為不能與情人相會的愁思,也同樣寫得很美。至如寫失戀的痛苦的詩作,非常感人的有崔郊的《贈婢》和杜牧的《嘆花》。崔郊的《贈婢》中的“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寫的發自心底,讓人一詠三嘆。還有崔護的《題都城南莊》,一句“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不知道感動了歷代多少男女老少的心。如白居易與張仲素的唱和詩《燕子樓》,二人一唱再唱,一和再和,抒發了對美人盼盼的情感和憶思,讓人不由得欷歔落淚。而非常難得的是,《全唐詩》還為我們保存下來了作者為“安邑坊女”的《幽恨詩》和“湘驛女子”的《題玉泉溪》,非一般男性詩人所能寫來,彌足珍貴。尤其是《幽恨詩》,短短四句二十字:“卜得上峽日,秋江風浪多。巴陵一夜雨,腸斷木蘭歌。”后人評論此詩“絕妙古今,一字千金”,并不過分。

三是寫夫妻情感的。有王昌齡的《青樓曲》,寫少婦對為國出征立功的丈夫的歸來而欣喜不已的情狀;王涯的《秋思贈遠》寫對妻子的思念;雍裕之的《自君之出矣》寫對丈夫的思念;白居易的《寒閨怨》寫老婦思夫;張籍的《節婦吟》寫一少婦對丈夫忠貞不貳的心境,可謂佳制;更有李商隱的幾首“有題”,如《為有》寫妻子對丈夫的感情之深,就連為官的丈夫的早朝,她也不愿讓他一大早起身;《日射》寫空閨少婦的寂寞與對丈夫的思念;《夜雨寄北》則直接寫給自己的內人,其情感人。

再一類是寫棄婦的,如杜甫的《佳人》等。唐詩中這一類詩作不是太多,應該說是當時的社會現實和人們的思想觀念使然。

再一類是寫征夫戍邊,與妻子兩地思念的。這一類是中國古代包括唐代西部、北部邊事不斷的歷史的反映,涉及歷朝歷代成千上萬的家庭,他們夫妻不能相守,甚至新婚日即成永別日,戰死沙場,永不生還的很多,因而反映這一內容的閨怨思夫詩數量很大,也大多寫得極為感人。如沈佺期的《雜詩三首》《獨不見》;沈如筠的《閨怨》;王維的《伊州歌》;李白的《北風行》《子夜吳歌》;張仲素的《春閨怨》《秋夜思》《秋閨思》;金昌緒的《春怨》等。其中金昌緒的《春怨》采用民歌體,寫得既清新活潑,又極為深刻雋永。

專門寫離別的詩,在唐詩中也占有很大的比例。其中最著名的,要數杜甫的“三別”詩,《新婚別》和《垂老別》既寫了新婚夫妻的生死離別,又寫了年邁老夫老妻的生死離別,而《無家別》則寫了一個孤苦伶仃連家也沒有的可憐人無人可別的“別”,更為令人斷腸。如孟郊的《古別離》《古怨別》;李白的歌行體長詩《長干行》,寫商人婦的愛情與別離,以女子口吻寫來,如怨如訴。還有雍裕之的《江邊柳》,寫女子對男子的離情別意;杜牧的《贈別》,是留贈歌妓的;李商隱的《板橋曉別》寫與情人話別;羅隱的《柳》寫與情人歌妓送別,此類還有他的《贈妓云英》等。

還有一類寫情人間微妙的情感或寫幽會的。前面提到的崔護的《題都城南莊》也可歸入此類;而李商隱寫得最多,著名的有《銀河吹笙》《春雨》《碧城》等,前面提到的《代贈》,也可歸入此類。

寫帝王后妃之愛和反映宮怨的,作品量極大,好詩也極多。如李白的《清平調詞三首》,寫玄宗與楊妃的戀情,語語濃艷,字字流葩,當時就深得玄宗贊賞;而白居易的《長恨歌》,則寫得既美麗動人,又鞭辟入里,讓人感時傷世,反思再三。寫宮怨的,大小詩人都寫得很多。如王昌齡的《長信秋詞五首》,李白的《妾薄命》,崔國輔的《怨詞二首》,李商隱的《宮詞》,劉禹錫的《阿嬌怨》,司馬札的《宮怨》,薛逢的《宮詞》,章碣的《東都望幸》,杜荀鶴的《春宮怨》等,不勝枚舉。

寫家庭親情的,李白、杜甫、王維、李商隱等,都有名篇佳制。李白的如《寄東魯二稚子》,王維的如《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李商隱的如《驕兒詩》,杜甫的如《月夜》《春望》《羌村三首》《江村》等。

寫新婚的,似乎不是很多,但其中王建的《新嫁娘》、朱慶余的《閨意獻張水部》寫得最為人喜。盡管后者以寫新婚夫婦作比,另有用意,但就所寫的具體內容而言,卻把一位初嫁新娘寫得活靈活現,十分可人。

唐詩中寫悼亡的,以元稹、李商隱的最為感人。元稹的《離思五首》其四,寫出了“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這樣的千古名句,把詩人對亡妻的刻骨銘心的深厚感情寫得淋漓盡致。李商隱的《王十二兄與畏之員外相訪見招小飲時予以悼亡日近不去因寄》和他的《正月崇讓宅》,都寫出了對其亡妻令人斷腸的感情。

另外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唐代許多女詩人寫的情愛詩,思想內容和藝術上的表現都不容忽視。除了前面所提到的安邑坊女和湘驛女子為不知姓名者之外,有名有姓,且非常有名的女詩人,她們寫的情愛詩,都感情真摯,令人感動。如劉采春的《啰唝曲》,薛濤的《牡丹》《送友人》,薛媛的《寫真寄外》,魚玄機的《江陵愁望有寄》,陳玉蘭的《寄夫》,詩人王駕妻子花蕊夫人所作的宮詞一百首等。這里錄薛媛的《寫真寄外》一首,以見其例。薛媛是晚唐人南楚才之妻,南楚才離家遠游后,某高官欲以女妻之,楚才為之所動,薛媛知道后,對鏡自畫肖像并以詩相寄,寫得真摯委婉,既表達了對丈夫的一片忠貞,以打動丈夫,又不傷丈夫的自尊,使得南楚才既感動又內疚,和薛媛重聚歸好:

欲下丹青筆,先拈寶鏡寒。

已驚顏索寞,漸覺鬢凋殘。

淚眼描將易,愁腸寫出難。

恐君渾忘卻,時展畫圖看。

三 唐代情愛詩的藝術特色

唐代情愛詩的創作,作為有唐一代中國詩歌創作繁盛期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藝術審美表現上很有值得稱道的地方,甚至可以說達到了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后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第一,較之于前代,情愛詩的內容有了極大的拓展,廣泛豐富,或清新或深刻,精彩多姿。詩人們來自對情愛生活的觀察和體驗,其詩歌表現、抒發和再現了多樣化內容,多寫得精彩獨到、感人至深,藝術化的審美感召力可謂奪人。既有寫少男少女之歡的,又有寫成年男女情愛之深的;既有寫宮廷之怨的,又有寫民間之苦的;既有寫歡聚的,又有寫離別的;既有寫夫妻情感的,又有寫情人情感的;既有寫男女之情的,又有寫骨肉親情的;既有寫自己的,又有寫別人的,尤其是男性詩人多為女子捉筆代言,以女性口吻作為抒情主人公,挖掘和展示情人們的內心深處,情感寫得細膩微妙,佳作連篇,讓人目不暇應,一吟三嘆。所有這些,較之前代的情愛詩的那么多怨苦,那么多悲哀,詩人情愛作品較為少見,形成了十分鮮明的對照和強烈的對比。

第二,詩的體裁多樣,有歌行體,有律體,有民歌體,有唱和,有贈答,有長歌,有短制,不一而足。這是中國詩歌發展到唐代成熟和繁榮的表現,用以描寫和抒發情愛,內容與形式相得益彰。如果唐代社會不容納這么豐富多彩、深刻感人的情愛,也就不會有這么多的情愛好詩;而如果雖然有了這么豐富多彩、深刻感人的情愛,而沒有這么豐富多樣的詩歌表現形式,詩歌樣式僅僅停留在唐前的水平上,那么同樣也會好詩難尋。唐代詩人們很好地做到了形式與內容的統一和互促互動,這是他們的創造性貢獻。

第三,藝術表現手法高妙,對此我們可以從以下四個方面來看。一是以景寫情,以景寫人,景中情生,景人互映。突出的例子比比皆是,如崔護的《題都城南莊》,“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者是。二是創造性地發展活用了民歌的比興手法。比如劉禹錫的大量表現少男少女的竹枝詞,往往是比中有興,興中有比,比興化一,起筆見情,簡練酣暢,字字句句情真意濃,美麗感人。如:“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山桃紅花滿上頭,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三是很少像前代詩人賦家那樣極力譜寫美人之外形儀表,而是將筆觸更多更傾情地滲入情人們的內心世界,寫情寫愛,寫感寫心。四是善于捕捉具體的生活情景和特寫鏡頭著筆,達到了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畫中有情的極高的詩歌藝術審美境界。如上文所舉劉禹錫的竹枝詞,如崔護的《題都城南莊》,如金昌緒的《春怨》,都是。還有王建《新嫁娘詞》的“未諳姑食性,先遣小姑嘗”,與朱慶余《閨意獻張水部》的“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大有異曲同工之妙。這些美麗的情愛詩篇,絕無無病呻吟之作,為我們后世留下了許許多多名篇佳句,膾炙人口,流芳千古,萬代傳詠,為我們鑒賞不盡。

[本篇原題《論唐代的情愛詩創作》,《中國海洋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2期;曾為拙著《〈紅樓夢〉與中國文學傳統》第三章“淵源有自:《紅樓夢》對文學傳統的承繼”中的一節,同今題。文字略有訂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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