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超驗主義散文藝術比較研究
- 江錦年
- 2866字
- 2025-04-24 18:32:30
第一節 超驗主義運動:美國文學獨立的前驅
超驗主義散文的寫作貫穿于超驗主義運動的始末。我們研究超驗主義散文的藝術特色,有必要首先廓清超驗主義散文創作的背景,了解超驗主義運動在美國歷史和文學史中的地位。
學界認為,超驗主義既是一場文學運動,同時也是一場思想解放運動。它產生的標志是“超驗主義俱樂部”[1]于1836年9月19日舉行第一次全會,結束的標志是南北戰爭的爆發。其中,超驗主義運動最為活躍的時期是在十九世紀三、四十年代。這一時期,超驗主義運動的倡導者匯聚成文人集團,以愛默生、梭羅、富勒、里普利、阿爾科特等為主要代表。他們致力于文學創作,以康科特(Concord)為中心定期聚會,旨在革新思想,探尋人生意義,建構新的價值體系。這一時期的眾多作家,包括納撒尼爾·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1804—1864)、華爾特·惠特曼(Walt Whit-man,1819—1891)和赫爾曼·梅爾維爾(Herman Melville,1819—1891)等,或多或少都受到了超驗主義運動的影響。
應該說,超驗主義運動的發生和展開有歷史的必然性。十八世紀末到十九世紀上半期,相對于歐洲其他國家,美國的思想氛圍是相對自由的,即使表現在宗教領域也不例外。這一時期,唯一理教(Unitarian)作為宗教自由派和所謂的正統派相互角力。然而,美國并沒有發生像歷史上其他國家的宗教派別紛爭所引起戰斗甚至流血事件。為什么呢?對于建國不久的美國而言,杰斐遜時代的民主和政治平等是這個新國家的理想,寬容自由的思想氛圍使人們能夠平和理智地對待異端。當時,一位到波士頓旅行的法國人滿懷羨慕地記錄:不同教派的牧師和諧相處,甚至有牧師無法到堂布道時互相替補。[2]正是這樣的氛圍,自由派打著包容的旗號,逐漸取得了勝利。唯一理教教徒認為人可以憑借努力不斷完善。這為他們不斷追求世俗的成功提供思想上的支持和精神上的動力。當時,無論是經濟實力還是社會地位,唯一理教教徒在幾個主要教會中都占據了極大的優勢。到了十九世紀二十年代末期,處于正統地位的唯一理教也開始僵化了,陷入了傳統加爾文主義的泥淖中。惟一理教認為理解宗教教義的必要手段是依靠奇跡和神啟。這樣一來,自由的傳統使部分唯一理教的牧師不甘心囿于教條中,希望始終保持自由交流思想的傳統。愛默生、里普利等年輕一代的牧師們更是渴望提出與年老牧師們不同的問題,渴望坦率地討論他們所關心的道德和神學問題。于是,這些牧師決定自己成立一個俱樂部,也就是后來的超驗主義俱樂部。
值得一提的是,從十九世紀二三十年代開始,美國文學走向了職業化的道路。當時,美國政府對非功利性寫作進行了制度化和合理化的改革。這些改革涉及版稅協商、報價、出版、運輸以及其他相關方面。這漸次出現的一系列改革也促成了文學事業的社會地位和意義發生變革。尤其是1790年美國第一部《著作權法》通過,使文學變成了財產,文學創作的權益從此得到了法律的保護。此時的文學工作者相比前輩作家,有了許多有利條件,可以通過出版、發行自己的作品解決生計問題。這樣一來,愛默生、梭羅、富勒、霍桑、麥爾維爾、惠特曼等一大批文人得以將自己的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文學創作中。他們或者是超驗主義文人集團的成員,或者參加了超驗主義運動,或者傳播了超驗主義思想。總之,他們是超驗主義運動產生和發展的人力保障。
在以上的分析中,我們看到了超驗主義運動的有利環境。然而,在系列演講《當今的時代》(The Present Age,1838—1840)的序言中,愛默生強調了超驗主義文人對所處的時代有著強烈的不滿和排斥。他甚至認定正是這些不滿驅使他們團結起來,發展了超驗主義運動。我們不禁要問:這樣一個欣欣向榮的時代為何使超驗主義文人滿腹牢騷?
首先,超驗主義文人對美國的文學地位尤為不滿。馬克斯·韋伯(Max Weber,1864—1920)這樣界定大國:大國之所以為大國,不僅僅表現在政治方面的強權和經濟方面的富足,更在于它承擔著塑造世界文化的責任。一個國家即使是在政治和經濟上崛起了,但文化貧弱就依舊是個“小”國家。[3]韋伯這一論斷精準地揭示了十九世紀上半期美國所面臨的文化貧弱的尷尬局面。我們以文學為例加以說明。長期以來,美國文學只是英國文學的附庸,是沒有獨立個性與內容的抄襲之作。“美國人沒有什么文學,沒有什么本土文學,文學都是進口貨……但是,既然美國人只要六周的時間便可以收到用我們自己的語言寫出的表達我們的見識、學問和精神的大包大箱的書籍,他們為什么還要寫書?”[4]這是英國批評家西德尼·史密斯(Sidney Smith,1764—1840)對美國文學的諷刺。不僅是歐洲人,連美國學者自己也開始審視自身的文學地位。錢寧(William Ellery Channing,1780—1842)曾在1815年的《北美評論》(North America Review)上著文。他指出,美國還沒有形成自己的民族性格,因此是否可以說有民族文學還值得商榷。自殖民時代以來,即使是享有聲譽的早期美國作家也走不出歐洲文學,特別是英國文學的陰影。譬如,華盛頓·歐文(Washington Irving,1783—1859)大多是從他喜愛的十七、十八世紀的英國作家作品中尋找可借鑒的風格、韻律和結構;以至于他被廣泛認可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其作品優雅的文風如同是一位典雅的英國紳士撰寫而成。
對于美國的文學地位的尷尬,其生活必需品的短缺和經濟的貧乏一直是很好的解釋。亞歷山大·考威爾(Alexander Cowie)在《美國小說的興起》(The Rise of the American Novel,1951)的緒言中這樣開篇:“對于最初的一百五十年至兩百年間,美國缺少優秀的文學作品的那段空白歷史,我們需要得更多的是解釋而不是道歉。”[5]隨著美國經濟的發展,這個解釋就開始站不住腳了。縱觀世界文學史,社會的發展和文學成就不成正比是合理的。但是,這種失衡必然會刺激當時的學者和文人。此時,超驗主義文人勇敢地正視了這個共同的問題。愛默生在1836年9月28日的日記中分析了為什么美國的文學藝術沒有天才?他認為有三個原因:一是對歐洲文學,尤其是英國文學的依賴;二是作家的創作沒有面對人民的需要;三是人們對物質的狂熱而忽視了精神的重要性。應該說,愛默生的分析是比較客觀和全面的。這一分析得到了“超驗主義俱樂部”成員的認可。難能可貴的是,超驗主義文人不僅認識到了問題的核心所在,還肩負起扭轉這一局面的重擔。正是在超驗主義思想和超驗主義文人的影響下,美國才漸次出現了許多有個性的杰出作家。有學者研究指出:沒有超驗主義的驅動力,美國文學史上最為多產的時代之一極有可能就被剝奪了。[6]
還有一點必須指出,超驗主義文人對當時的社會風尚深感憂慮。隨著美國工業化的深入和城市的超常規擴展,致力于尋找發財致富的捷徑和對物質財富的追求已慢慢成為這一時期最主流的社會風尚。目光敏銳的超驗主義文人批判這一社會風尚,并提出了自己的改革方案。當然,這也不是美國社會所獨有的現象,而是整個歐洲的風尚。當時許多作家對此都有關注和批判,也因此產生了許多此類主題的佳作。關于這點,勃蘭兌斯(George Brandes,1842—1927)在《十九世紀的文學主流》(Main Currents in Nineteenth Century Literature,1872—1890)中有具體分析。此外,超驗主義文人也對日益緊張的種族紛爭、階級矛盾和性別歧視等各種社會問題深表不滿。毋庸諱言,超驗主義文人曾討論過的重要問題,曾設想過的解決辦法不僅僅是從歷史角度看令人肅然起敬,即使是在今天也有重大的現實意義。
合而觀之:十九世紀美國的時代背景給超驗主義文人提供了機遇,也向他們發出了挑戰,促使他們致力于美國文學獨立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