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國時期新舊文學關系散論
- 尹奇嶺
- 2480字
- 2025-04-24 19:18:41
四 晚清文學的新變
晚清的文壇,依然沿襲過去的傳統,以詩壇為主,對應風云變幻的社會思潮,詩壇在這一時段的變化也是很大的。從開一代風氣的龔自珍始,到提倡“詩界革命”的維新派詩歌,到以南社為代表的革命派詩歌,中間還一直貫穿著各種復古主義的流派,共同構成了晚清民初詩壇豐富復雜、多姿多彩的風貌。
龔自珍(1792—1841),是清末進步思想家和文學家,具有深刻的批判精神,對近代思想界有明顯的啟蒙作用。他揭露現實,批評社會,縱論天下事,對于長期懾服于極端專制主義的傳統知識分子產生了開風氣的作用。錢仲聯評述說:“在近代詩歌發展史上,開創了一代詩風的杰出詩人,是力主詩歌革新的龔自珍、魏源等人。龔自珍,他不僅是一位著名的啟蒙思想家,同時也是啟一世之蒙的詩人?!薄霸谒囆g上,龔自珍的詩境界奇肆,形象瑰瑋,想象豐富,才藻紛披,充滿著浪漫主義的色彩。它有力地掃蕩了清中葉以來詩壇上衰頹不振的詩風,也有力地感染和鼓舞了近代資產階級改良派和革命派的詩人們,他們從龔詩中吸取有益的營養,并形成了那一時代的詩風。”[26]他的代表作是《乙亥雜詩》,下面選錄兩首,以見其思想和藝術的一斑:
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
詩界革命。提倡者為梁啟超、黃遵憲等人,梁啟超在《飲冰室詩話》里還列舉了丘逢甲、康有為、夏曾佑、蔣智由、譚嗣同等人。錢仲聯說:“所謂‘詩界革命’,按照梁啟超的說法,是‘革其精神,非革其形式’,‘要能以舊風格含新意境’”[27]“今日不作詩則已,若作詩……不可不備三長:第一要新意境,第二要新語句,而又須以古人之風格入之,然后成其為詩。”[28]很明顯,這里所說的“新”,是指在運用舊體詩這種形式的時候,要在詩歌語言和內容方面有所創新,自覺運用詩歌為他們的政治改革鼓吹。從詩歌內容上看,有兩點值得說明:一是宣傳新思想、新知識、新事物,努力寫出古人未寫之物、未寫之境;另一個是寫出大量鼓吹變革、救亡圖強為主題的作品?!啊娊绺锩瘡目傮w上說,終究沒有能從根本上擺脫舊體詩的束縛,只能在舊體詩的規格內翻新,因此,‘詩界革命’也如絢爛的晚霞,很快成為歷史的陳跡。盡管如此,他們留下的詩篇和取得的成就,足以突破元明以來的詩壇,成為幾千年中國古典詩歌的后勁;他們在詩歌通俗化方面所作的努力,也為五四運動前后掀起的白話詩運動架起了橋梁?!?a id="w29">[29]
南社詩人。繼“詩界革命”而起的,是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戰士詩人和宣傳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南社”詩人。南社是當時詩壇上影響最大、聲勢最盛的革命文學團體,是一個用詩文來鼓吹革命、團結愛國知識分子的組織,成立于1909年11月,因為這個社提倡于東南,取“樂操南音”之意,寓有反抗北方清王朝的意思,因取名南社。這個社團發展很快,一年后發展到一百九十三人,最后增加到一千一百七十人之多,前后持續十五年之久。南社代表詩人是柳亞子,其他還有陳去病、黃人、蘇曼殊、黃節、諸宗元、林景行、林學衡等。在詩歌的風格和內容方面,“他們詩歌的形式和風格,仍然是龔自珍的傳統的繼承,在舊體詩的形式中力圖突破傳統寫法的束縛,與‘詩界革命’并無二致;在內容上,與‘詩界革命派’則有了改良與革命的區別,表現了辛亥革命前后革命黨人為拯救祖國危亡,為推翻清王朝專制統治而英勇獻身的革命理想和英雄氣概,作品中洋溢著強烈的愛國主義和民主主義的革命精神”[30]。
復古主義流派。在各種復古主義詩派中,影響最大的是同光體派。“同光體是近代各種宋詩派的統稱,正如同光體的巨子陳衍所說:‘同光體者,蘇堪(鄭孝胥)與余戲稱同(同治)、光(光緒)以來詩人不墨守盛唐者’(《沈乙庵詩序》)。這一派的詩人,大抵上都不滿墨守唐人、泥古不化的詩風,繼承鄭珍、何紹基等開導了先河的宗尚宋詩的風尚,希冀在學古的領域內開拓詩歌的新途徑,使詩歌具有新的生機?!?a id="w31">[31]同光體內部又有不同,按照地域和宗尚的不同又可分為三派,各有代表人物。第一派是贛派,承宋代江西詩派而來,追慕黃庭堅、陳師道,此派以陳三立為代表人物,其他還有華焯、胡朝梁、王瀣、王易、王浩、和陳三立的兒子陳衡恪、陳隆恪等。第二派是閩派,這派以陳衍、鄭孝胥為代表,還包括沈瑜慶、陳寶琛、林旭等人,他們較推崇宋梅堯臣、王安石等人。第三派是浙派,以沈曾植、袁昶為代表,沈曾植是著名學者,詩風生澀奧衍,力避平庸。除以上三派之外,還有夏敬觀、俞明震、范當世、陳曾壽等也被認為是同光體詩人。
總體上說,晚清以來詩壇是強調新變的,在時代的感召下,多慷慨激昂的篇什,在擺脫舊的形式束縛,開拓新的表現天地方面,都做過不同程度的探索和努力,但從總體上看,又都不脫舊體詩的框架,都是在舊形式內的翻新。
與詩歌相比,小說作為文學的一個門類在晚清有更根本的變化,能夠說明這種變化的是小說地位的大幅度提升。20世紀初,梁啟超提出了“小說界革命”的口號,著文高度評價小說的作用:“欲新一國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國之小說”,“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說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說始”[32],并認為小說是“文學之最上乘”。雖然其本意是要利用小說作為政治宣傳的工具,但對于小說地位的提升方面的作用是毋庸諱言的。在中國文學傳統中,小說是沒有地位,小說家是被人瞧不起的,所以很多中國古代小說家往往不愿署上自己真實姓名。“小說界革命”在晚清掀起了一個小說熱潮,梁啟超的小說主張打動了當時的很多傳統文人,紛紛以改良社會之心加入小說創作行列,即便是某些以消遣為內容的小說,往往也有宣傳民主、自由、科學等政治思想的??偟膩碚f,“小說界革命”一方面改變了舊派文人鄙視小說的傳統觀念;另一方面通過引進西方小說這個參照系,為小說寫作技術的進步、小說觀念的改變提供了階梯。但“小說界革命”是以外在的標尺來衡量小說的,雖然提升了小說在啟蒙方面和政治鼓動方面的工具性地位,但并沒有真正確立小說主體地位。這一時期倡導小說的人,多視小說為新思想、新知識的媒介,為一種特殊教科書,而忽視了小說藝術的獨立價值,這也是為什么清末小說大繁榮,而未能產生可以與古代優秀小說媲美的杰作的原因之一。[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