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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概述元大都文化成就

第一節 元大都全國文化中心地位的確立

元代是北京發展歷史的里程碑。元大都于1272年被正式命名并成為大元帝國首都。隨著其國家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地位的確立和鞏固,開啟了北京作為統一多民族國家首都長達數百年并延續至今的歷史。元代也以此成為北京文化和文學發展的分水嶺,成為從“泛北京”的地域文化嬗變為“首都”文化的一個鮮明界限。作為元朝首都的大都,伴隨著蒙元帝國疆域的不斷擴大,統治勢力的進一步強盛,在世界上的影響力日益增強,神奇般地發展成為聞名于東西方的世界城市。其影響不僅遠超國力強盛的漢唐之都長安和堪稱世界經濟之冠的兩宋國都汴京和臨安,更建立了自己獨特的屬于時代的文化,在政治文明、科技發達、教育發展、宗教多元、文學繁榮、藝術興盛等方面都取得了世界矚目的成就。從此北京文化從“北京地域文化”而轉變為“國家帝都文化”,產生了世界城市應有的文化輻射半徑和超級能量。

一 元代社會背景與大都文化概況

元朝,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由少數民族建立并統治中國全境的王朝。蒙古族本是生活在我國北方草原地區的游牧民族。1206年蒙古族杰出領袖鐵木真經過戰爭、聯合等步驟,實現了漠北草原諸部落的統一,并被推舉為最高統領,號稱成吉思汗,建立大蒙古國,邁開了迅速向外擴張的步伐。13世紀中期,蒙古占領了人類歷史上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龐大統治區域,其范圍東臨太平洋,西及黑海,南達印度洋,橫跨歐亞大陸,遠及非洲邊緣。

早在蒙古國稱“元”之前,貞祐二年(1214),金宣宗迫于蒙古國不斷南侵的壓力遷都南京(汴京)。第二年(1215)五月,蒙古鐵騎攻克金中都,改中都路為燕京路,總管大興府。這里成為蒙古統治者控制華北、中原的一個重要的戰略據點。從成吉思汗到蒙哥汗的五十年中,燕京地區在飽受戰亂之苦后逐漸恢復了在北部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地位,為元世祖忽必烈在此建都打下了堅實基礎。忽必烈以此為基地,在東部諸王和漢人將軍以及儒士謀臣幕僚的支持下,打敗了代表漠北草原貴族保守勢力的阿里不哥,建立了與中原經濟基礎大體相適應的封建王朝。忽必烈時代,漢族幕僚劉秉忠、姚樞、郝經、許衡等對當時政策的制定和許多重大決策的形成起到過關鍵的作用。1260年忽必烈稱帝,至元元年(1264)八月,改燕京路為中都路。此后不久,劉秉忠親自設計并主持完成了新城址勘定,在中都城的東北郊營建新城。[1]當時之所以選擇燕京進行城市建設,主要是看中“幽燕之地,龍蟠虎踞,形勢雄偉。南控江淮,北連朔漠。且天子必居中,以受四方朝覲,大王果欲經營天下,駐蹕之所,非燕不可”[2]。至元八年(1271)十一月,根據劉秉忠的建議,建國號為大元。“元”,取自《易經》“至哉乾元”。“元也者,乾元之義。”“元也者,大也。大不足以盡之,而謂之元者,大之至也。”[3]至元九年(1272)二月,正式命名新建都城為大都,并確立為大元帝國首都。大都城從此作為統一的多民族國家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而聞名于世,奠定了北京長達數百年的首都歷史。規模巨大、宏偉壯麗的大都,是元朝這個世界上最為強盛而龐大帝國的首都,時稱“汗八里”。

至元十三年(1276)三月,忽必烈的元朝大軍終于占領臨安,滅掉覬覦已久的南宋,同年閏三月,宋降帝被押解到大都。當時“官屬從行者數千人,三學之士數百人”[4]。元滅南宋后,把宋朝宗室權貴的大量財富劫掠到了大都,這對大都的迅速發展具有極大的影響和作用。經濟上,江南數代積累的巨額財富和大批物資北運,為大都城市的繁榮提供了物質基礎。而且,江南富饒的物產、精湛的百工技藝,源源不斷地流入燕京地區,滋養充實了大都奢華的都市生活,使得社會風氣為之改觀。滅宋統一,這是五代后唐末燕云十六州被割給契丹后,華夏大地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南北統一,也是繼魏晉南北朝后,中國歷史上又一次最大規模的具有深遠意義和影響的南北文化大融合。

大都多元文化特征極其鮮明突出,這與蒙古統治者的政治、民族、宗教、文化政策密不可分,與大都的城市地位、城市功能、發展歷史、人口構成等諸多因素緊密相關。

人口密集、民族眾多是元大都最基本的特點。在整個帝國區域內,大都人口堪稱數量之最。根據至元七年(1270)統計,當時大都有十一多萬戶,四十多萬人口,其數量遠遠超過其他行政轄區,是上都的四倍。元統治者實行民族歧視政策,將帝國內的臣民分為蒙古、色目、漢人和南人四等。四等人在元大都高度密集交匯,既相互影響融合,又有足以完整保持各自文化個性的空間,形成不同的文化群體甚至生活群落。

蒙古人被稱為“國人”“國族”,其語言被稱為“國語”,他們的政治地位和社會地位最高。生活在大都的蒙古人依然較為完整地保留著濃郁的草原游牧民族文化特色和生活習性。元朝詩人柯九思《宮詞》一十五首中的第二首所描述的就是這一文化特性:“黑河萬里連沙漠,世祖深思創業艱。數尺闌干護春草,丹墀留與子孫看。”元朝的大明殿是宮城中規模最大、規格最高、裝飾最為華麗的地方。至元十年(1273)建成,東西達二百丈,深一百二十尺,高九十尺。舉凡重大節日、慶典、大朝會等禮儀活動,都在這里舉行。大殿臺階三組,周圍繞以龍鳳玉石勾欄。殿楹四周都是方柱,飾以起花金龍云的白石龍云。楹上有鹿頂斗拱,頂上有黃金雙龍。殿內設有皇帝、皇后的寶座。元代制度規定,帝、后并坐臨朝,共理天下。大明殿這樣一個富麗堂皇的所在,臺基上竟然種植著一種惹人注目的莎草,是特地從漠北草原移植過來的。世祖忽必烈想以此時時提醒子孫,不要忘記草原乃蒙古人的生命之源,不要忘記祖輩創業的艱危。詩下原作者有小注,云:“世祖建大內,命移沙漠莎草于丹墀,示子孫無忘草地也。”明確詔示了忽必烈此舉的深刻用意。

在大都生活的色目人也很多,他們或在官署機構任職,或從事商業活動,許多色目人尤其是回族人依靠為蒙古貴族經營產業或從事長途貿易而聚集了巨額財富。他們生活奢侈,酷愛舞樂,有著迥異于中原的商業文化觀念和理想追求,不僅帶來了全新的生活理念和濃郁的異域生活色彩,也使大都具有了鮮明的消費城市特征。隨著蒙古軍隊進駐中原,來到燕京的還有漠北及西域的一些少數民族,他們聚族而居,形成村落,如在今北京海淀區的魏公村(原稱畏兀兒村,或畏吾村),在今通州、順義的高麗營,在今昌平境內的阿速村,當時都是少數民族聚居的地方。

漢人在元代并不簡單等同于漢族,還包括了原金統治下的女真、契丹、渤海等民族,漢族在數量上占絕對優勢。燕京地區歷史文化悠久,又經過遼、金兩朝作為北方政治文化中心經營數百年,故而文化昌盛,教化深厚,所以以傳統儒家文化為核心的漢文化基因得以保存。李庭《送荊干臣詩序》通過荊干臣的人生際遇,描述了當時元大都這個文化深厚古燕所在的文化氛圍:“干臣家世東營,雖生長豪族,能折節讀書。自幼游學于燕。夫燕,誠方今人物之淵藪也。變故之后,宿儒名士往往而在,干臣日夕與之交,得以觀其容止,聽其議論,切磋漸染,術業愈精。一旦嶄然見頭角,遂為明天子所知……出使萬里之外。”[5]

南人是元統治者對中華大地上最后被征服地域人民的統稱,主要指原南宋統治下的臣民。元統治者對南宋降將舊臣多采取懷柔政策,凡歸順者,都給以原任官職。為便于把控牽制,將他們成批成批地遷往北方,大批江南文士最集中的聚集之地就是大都。滅宋時,隨宋宗室一起被擄掠隨行來到大都的還有大量的宮女、太學生。南人長期受到程朱理學的熏陶,文化基調不僅與蒙古人、色目人不同,就是與由于南北長期割裂對峙而獨立發展起來的北方儒學也有較大的區別。元代文化的最大特色就是各個民族文化體系通過接觸,相互影響,相互補充,相互吸收,相互融合,共同形成的以漢文化為主的多種文化相互輝映的獨特文化。

在城市特征上,大都的文化個性極為獨特。作為京城,不僅與中國歷史上強大的漢唐首都長安、洛陽不同,與北宋汴梁、南宋小朝廷偏安一隅畸形發展的臨安迥然相異,甚至與之前遼代南京(今北京)和金代的中都(今北京)也有著天壤之別。當成吉思汗用戰馬鐵蹄勾勒了大蒙古帝國橫跨歐亞大陸的巨大版圖,蕩平了歷史上阻滯西進東來的重重關隘,也就開辟了大都作為元朝首都成為國際性大都市的可能。各國使節、屬國來朝參拜的使團、僧侶、旅行者和貿易商隊,從陸路和海上商道源源而來,絡繹不絕。不僅有波斯人、阿拉伯人,而且還出現了歐洲人和非洲人。他們折服于強大帝都雄偉的風貌,壯麗的景觀,先進的生產,繁榮的經濟,豐富多彩的文化,往往流連忘返,甚至長期留居。歐洲大旅行家馬可·波羅曾長期在大都生活,高麗國王也曾定居大都。這些人所攜帶的異域文化以各種方式影響浸染著大都。元代文學家袁桷有詩歌詠大都“煌煌千舍區,奇貨耀日出。方言互欺詆,粉質變初質。開張益茗酩,談笑合膠漆”[6]。描繪了城市的繁華,貿易的興盛,以及操著各種語言的八方商客云集大都的盛況。城市經濟的極度發達,城市功能的空前完善,都市生活的繁華多彩,元大都這些顯著的特征顯然與蒙古統治者的生活傳統、文化理念有著密切的關系。蒙古族本是草原游牧民族,個性強悍、開朗、率真,對于生活的享受更多是直接的感官追求。他們在執掌了政權后,將帝國都城建設成為一個“華區錦市,聚四海之珍異,歌棚舞榭,造九州之禾農芬”[7]的享樂之都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同時與國家實力也是密切相關,當時帝國的版圖是如此之廣,強大的霸業,使得天下珍奇,包括物質和文化的,有形的和無形的,統統匯集于大都這個帝國享有之所。因此,大都不僅“鑿會通之河,而川陜豪商,吳楚大賈,飛帆一葦,徑抵輦下”[8],把全國各地的物產通過通達便利的水陸交通網絡源源不斷地輸送而來,而且在這里“外國巨價異物及百物之輸入此城者,世界諸城無能與比”[9],充分享受著世界物質文明的碩果,成為一個具有非凡氣勢和異常發達商業的開放城市。城市商業理念的盛行,追求享樂的風靡,顯然更多地來源于蒙古及西域民族的生活態度和西方文化的強烈影響,與正統的中原農耕文化存在較大的差異,這也決定了大都文化和文學鮮明的個性特征。

二 元帝國文化政策

蒙元統治起步于偏僻荒涼的朔漠之地,本以游牧為生,整個民族基本處于較為原始、簡單、粗放的政治管理和社會文化階段。金戈鐵馬東征西討,在很短的時間內風卷殘云般征服了諸多文明國度和部落,迅速奪得天下。由于建立統治的歷史極短,掌有廣袤地域和強大國力后的蒙古統治者,在政治、宗教、文化乃至人才政策方面,基本上采取的是自由開放、兼收并蓄、楚才晉用、拿來主義的策略。這決定了有元一代文化的基本走向,對大都文化發展產生了極其深刻的影響。

蒙古族有著深厚宗教文化信仰,也深諳宗教對于民眾和社會穩定所起到的重要作用。所以整個元朝,都極為重視對于宗教的管理和利用,極為懂得對各宗教不同派別領袖們的尊重與拉攏。元代的大都,佛教因為最高統治者的尊崇,空前興盛;道教由于全真教長春真人丘處機受到過元太祖鐵木真的賞識也日益興盛起來;藏傳佛教因為蒙古王公貴族的崇奉,獲得了極高的政治地位和社會地位;其他宗教如伊斯蘭教、基督教、天主教等也先后傳入大都。他們在大都興建寺廟、道觀、清真寺、教堂、禮拜堂。當時的大都,城內城外各式各樣的各種宗教建筑星羅棋布,交相輝映;各個宗教派別的僧侶甚至是宗教領袖或宗教代表也大批長期駐守都城,出入宮禁,宣傳教義,舉辦法事,廣收信徒,各出奇招,擴大影響。蒙元最高統治者先是信仰薩滿教,后來信奉藏傳佛教。但是他們對于其他各種宗教也自始至終均采取禮敬有加,保持尊重的態度。正如《世界征服者史》對成吉思汗所評價的那樣,“因為不信宗教,不崇奉教義,所以,他沒有偏見,不舍一種而取另一種,也不尊此而抑彼;不如說,他尊敬的是各教中有學識的、虔誠的人,認識到這樣做是通往真主宮廷的途徑。他一面優禮相待穆斯林,一面極為敬重基督教徒和偶像教徒。他的子孫中,好些已各按所好,選擇一種宗教:有皈依伊斯蘭教的,有歸奉基督教的,有崇拜偶像的,也有仍然恪守父輩、祖先的舊法,不信仰任何宗教的;但最后一類現在只是少數。他們雖然選擇一種宗教,但大多不露任何宗教狂熱,不違背成吉思汗的札撒,也就是說,對各教一視同仁,不分彼此”[10]。所以當時元朝呈現出各種宗教齊聚京城元大都的千古奇觀,這是中國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同時各種宗教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發展。佛教、道教最為興盛,伊斯蘭教取得了長足發展,各自都處于宗教發展史上非常重要的時期。這些宗教對于元朝和元大都的政治文化發展所產生的影響全面而深刻;對于社會生活的影響遍及各個階層、多個層面,包括政治、文學、藝術、民俗,甚至是人們的著裝服飾。早期影響較大的是道教全真道龍門派創始人之一丘處機和佛教大師行秀。丘處機(1148—1227),字通密,號長春子,登州棲霞(今屬山東)人。金大定二十八年(1188)開始在中都傳教,己卯(1219),元太祖成吉思汗召見,次年,他以七十三歲高齡率弟子十八人從山東出發,經燕京、蒙古草原、天山,跋涉數萬里,至大雪山覲見太祖,以“節欲止殺”“內固精神,外修陰德”“恤民保眾,使天下安”向成吉思汗進言,被封為“神仙”。1224年自西域返回燕京,持璽書放奴為良救生達二三萬人,世號“長春真人”。亦能詩詞,其作平易如口語,多是悟道之言,著有《磻溪集》六卷、《青天歌注釋》一卷、《大丹直指》《鳴道集》《攝生消息論》一卷。佛教大師行秀(1166—1246),世稱萬松老人,精通儒家經典,金明昌四年(1193)入宮說法,1197年遷燕京報恩寺。元太宗二年(1230)奉詔住持萬壽寺,有《萬松老人評唱天童覺和尚拈古請益錄》,生平事跡見耶律楚材《萬松老人評唱天童覺和尚頌古從容庵錄序》《釋氏新聞序》以及《萬松老人萬壽語錄序》。對元初政治和國家重大決策產生過較大影響的耶律楚材是行秀的得意門徒,曾就之學佛三年。

文化方面元統治者采取了近乎“無為而治”的態度。科舉自產生之日起,就是傳播、灌輸儒學思想最重要的渠道和載體之一。但是元代統治者始終對于科舉制度抱著一種可有可無、游移不定的態度。元前期,曾開科取士,但是之后不久又取消了科舉。仁宗延祐年間雖然恢復,但其后再度中斷。這樣的國策和時斷時續的基本狀態,使文人士子難以對科舉寄予進身之階的指望和依托。文人士子“修齊治平”的理想和宏道明理的使命,都難以通過科進的傳統渠道和方式達成。但這卻又從思想上解放了他們,促進了文學創作的繁榮。隨著儒學思想統治地位的極大削弱,社會生活亦隨之改觀,如元代婦女較少封建禮教的嚴格限制,她們可以自由地外出、聚會、郊游。在元朝的宮殿之上,皇帝和皇后同御宮廷并坐聽政,大都城里的女貴胄大長公主熱衷書畫鑒賞收藏,成為書畫家和詩人聚集的藝術沙龍中高貴的女主人。

同時,元代也是中國歷史上各個統一王朝中較少實施文字獄的一個朝代。在《南村輟耕錄》“厚德”條記載了這樣一件事情:“徐文獻公(琰),字子方。至元(1264—1294)間,為陜西省郎中。有屬路申解到省,誤漏圣字,案吏指為不敬,議欲問罪。公改其牘云:‘照得來解內,第一行脫去第三字。今將元文隨此發下,可重別申來。’時皆稱為厚德長者。”[11]這樣的事情,在其他王朝是不可想象的像這樣明顯的誤漏肯定會招致殺身之禍。如清朝雍正年間的徐駿,因為寫了“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這樣自以為富有哲理和情趣的兩句詩,被告發,竟然招致殺身之禍。雍正認為這兩句詩是污蔑大清不知詩書,下令將徐駿處死。即使是倡導文治,號為寬容的北宋,雖然沒有嚴酷到類似于明清典型文字獄那樣的程度,但依然也是屢屢發生以文字、言論構造獄案的事件。其中具有典型性代表性的如仁宗時的“進奏院案”、熙寧年間構陷王安石的“《淮南雜說》案”、元豐二年牽連甚廣的“烏臺詩案”、元祐四年的“車蓋亭詩案”、元祐六年的“劉摯書信案”、崇寧二年的“黃庭堅碑文案”。據保守統計,北宋一共發生文字獄18起左右。這些案件多是無中生有,羅織罪名,而且牽扯甚廣。文字獄在北宋幾乎成為政治斗爭中擊敗政敵的利器。而這樣的事情,在元代就很少發生。這實際上是上行下效的結果。

蒙古統治者以擄掠起家,“拿來主義”和“為我所用”似乎一直是他們的治世箴言。雖然蒙元自己的文化產品處于比較原始簡單純樸的發展階段,可這并不影響他們對文化和文化產品優劣以及價值的判斷能力。忽必烈就非常重視征服地傳統的科技成果和文化遺產,在滅宋征戰中更是如此。即使是在激烈殘酷的軍事戰爭中,忽必烈不止一次下令要保護文化成果和文化遺跡,多次下令大軍和派駐官員,沿途搜集經籍、圖書、書畫等,至元十三年(1276)他下令:“秘書省圖書,太常寺祭器、樂器、法服、樂工、鹵簿、儀衛,宗正譜牒,天文地理圖冊,凡典故文字,并戶口版籍,盡仰收拾。……名山大川,寺觀廟宇,并前代名人遺跡,不許拆毀。”[12]滅掉南宋后,又專門派遣使者到江南,搜集南宋遺留下來的官書版。這些宋書版,運到大都印書,就成了元版書,這就是很著名的“宋版元用”現象。這種手段似乎表現在對待物質和文化甚至是人才的各個方面。大都各級官僚機構疊床架屋,官吏眾多,成為容納、安置文化人才的巨大寶庫。在此為官者,有本地人才,但更多的是外地進京為官者。在中統、至元年間,大都不但有前朝金代的社會名流出入新朝,而且宋代許多舊臣文士也聚居于此。元世祖以及之后的統治者更是不斷選拔、吸引、征召各種人才至其輦下。不同政治、歷史、文化背景下的眾多官員和政府機構任職者,攜帶著各自深厚的文化烙痕聚合到大都,在此形成文化的碰撞與融合,使得大都文化異常活躍。

三 元大都多元文化基礎

元代是自漢代以來唯一一個沒有明確、嚴格以儒家思想為統一思想基礎的王朝。蒙古統治者進駐中原之初,逐漸起用儒學人才。耶律楚材、楊惟中、姚樞、郝經、陳時可、趙昉等一批著名儒學家,先后被委任以中央或地方的各級要職。忽必烈是元初蒙古貴族中接受儒學影響較大、學養深厚的一位。在他的極力推薦下,一大批儒士得到了重用。劉秉忠、姚樞、竇默、許衡、張文謙、王鶚、趙璧等皆是。但是這些人的儒學思想,更偏重于治世之用。在征服南宋的過程中,又俘獲了著名的儒學大師趙復,也將其送至燕京,令其教授傳播儒家學說。趙復(生卒年不詳)字仁甫,德安(今湖北云夢)人。在元軍滅宋過程中,元將闊出攻占德安,德安民眾數十萬“皆俘戮無遺”,當時北方儒學大師姚樞恰巧在闊出的軍中,他奉忽必烈詔命,承擔著將儒生從戰俘挑選后解救出來的職責。姚樞在即將變身為奴的被俘獲人群中發現了趙復,將其解救,轉送至燕京。當時由于宋、金和宋、元之間長期的軍事對峙,造成了南北隔絕,所以南方和北方的儒學是按照各自的內循環軌跡來發展的,南方極為盛行成為顯學的儒學研究成果和學術經典——此時主要是程朱理學——難以傳播到北方。到達燕京的趙復在為他開辟的書院中,憑借自己驚人的記憶力將朱熹諸經傳注默寫下來,盡以付之姚樞,并在書院中開課授徒,主講程朱理學。姚樞后來退隱蘇門山,就使用趙復親傳的理學著作傳授門徒。許衡、郝經、劉因都因此間接接受了程朱理學。這是南北割裂數百年,程朱理學在南方相對獨立環境中發展百年的首次北渡,也形成了與北方獨立發展起來的包括李純甫、耶律楚材、王若虛等所信奉的儒學體系的首次正面交匯。大元滅亡南宋統一國家之后,江南的儒學思想隨著儒學家的北上也傳到了大都,其中最有影響的是南宋名儒吳澄。如此一來,在大都形成了儒學門派林立,相互爭鳴、影響、借鑒、交匯甚至出新的局面,避免了一統的僵死。因而,有元一代,文人思想無拘無束,文壇也呈現出難得的自由與活躍。

中原農耕民族和北方游牧、漁獵民族共存交融構成了元代之前北京地域文化最基本的特征。元代開始,作為帝都的北京文化更加多元,不僅吸納統一國家南北各個區域民族的文化精華,而且在內外文化交流上,也發揮出更加廣泛的作用。中華文明在元大都通過交流,得到了最廣泛的傳播。據記載,忽必烈就曾命令中書省平章政事趙璧用蒙文翻譯了《論語》《大學》《中庸》《孟子》等儒家典籍,命令色目大臣安藏翻譯了《尚書》《貞觀政要》《資治通鑒》《申鑒》等重要的史籍經典,為蒙古統治者學習和了解漢文化提供幫助。到元朝中后期,天歷二年(1329),又設置了藝文監“專以國語(指蒙古語)敷譯儒書”。當時的高麗和安南等國,也多次遣使大都,使得儒學為代表的中華文明得到了廣泛傳播。

學校的建設和發展對文化的傳承發揮了重要作用,忽必烈在位時,大力推進教育,廣建學校。至元元年(1264)九月一日,元廷設立翰林國史院。至元八年(1271),為大批培養蒙古族接班人,設立蒙古國子學,用《通鑒節要》教育蒙古學生。至元二十四年(1287),又在大都設立國子監,隸屬于集賢院。至元二十六年(1289),在大都設立回回國子學。大德七年(1303),大都新孔廟建成。《大元一統志》再次修成。隨著國子監的建立健全,學校課程也逐漸規范化,確立“凡讀書,必先《孝經》《小學》《論語》《孟子》《大學》《中庸》,次及《詩》《書》《禮記》《周禮》《春秋》《易》”[13]。至元二十五年(1288),天下學校達到兩萬四千四百多所,大都是各類教育機構最為健全、數量最為龐大、教育資源最為豐厚的地區。

元代是我國古代科學技術發展的高峰期。我國傳統的天文、數算、農學、醫藥等學科都取得了極大進步,在世界居于領先地位,成為中國科技發展史上最為輝煌的一頁。元朝人實際的空間感較之中國以往的任何朝代都要壯闊宏偉得多;探索自然的好奇心,比任何按照傳統方式在書齋培育出來的書生都要強烈執著得多。這不僅表現在他們對天空星辰運行規律和自己居住的星球有著強烈的求知欲望,不僅表現在他們對帝國疆域和黃河源頭實際勘測求真求實有著強烈的追求,不僅表現在他們對奧妙無限的數算、歷學孜孜以求進行不懈的探索,也表現在他們對陰陽相生的醫藥、對民生相關的農學、對復雜的水利工程以及天文、地理、時間等精密測量儀器的研究、設計、制造、應用中。而且,由于大都的文化地位和科技發展水平處于世界先進發達之列,所以科技交流空前活躍。中國學習吸納著世界各國先進的科技經驗和成果,天文、地理、醫學、制造等無所不包,同時也影響著世界,尤其是對歐洲的科技發展、社會進步、生產力的提高做出了極大的貢獻。元代科技整體能力與水平在元大都得到了集中充分的展現,元朝的科技人才在使用和管理方面都表現出了鮮明的時代特色。大都科技人才在科學技術創新與城市發展、社會生活中都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對大都文化發展做出了特有的貢獻。

科技的進步為文化繁榮發展提供了有力支撐。如元朝的出版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展,木版活字、錫活字、泥活字等多種技術發明得到普遍應用。先進的印刷術使得小說戲曲這些更受平民歡迎的敘事文學通過文本承載得以廣泛傳播,大都發達的書肆業為文學的市民化普及創造了不可或缺的條件。而交通的發達為文化傳播提供了保障,元朝的中外交通無論是陸路還是海路,都非常發達。元代對外圖書貿易,以高麗、日本、安南為多。延祐元年(1314)高麗忠宣王曾在大都大批購書,元代對日本的圖書貿易主要通過海路進行。大德五年(1301),安南使者鄧汝霖就在大都的書肆中購買了地圖、宮苑圖本甚至還有元朝政府的禁書。[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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