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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紹興地方文化三精神

筆者曾將浙江的文化精神概括為膽劍文化、智性文化和詩性文化。紹興是膽劍文化的發源地,也是智性文化、詩性文化最濃郁的地區。從某種程度上說,浙江文化的三精神就體現在紹興文化的發展中。魯思·本尼迪克特說:“一種文化就如一個人,是一種或多或少一貫的思想和行動的模式。各種文化都形成了各自的特征性目的,它們并不必然為其他類型的社會所共有。各個民族的人民都遵照這些文化目的一步步強化自己的經驗,并根據這些文化內驅力的緊迫程度,各種異質的行為也相應地愈來愈取得了融貫統一的形態。一組最混亂地結合在一起的行為,由于被吸收到一種整合完好的文化中,常常會通過不可思議的形態轉變,體現該文化獨特目標的特征。”[2]紹興人秉持紹興文化三精神,創造出一個個包括紹興戲劇在內的藝術奇跡。

一 膽劍文化

膽劍文化源于春秋末年越王勾踐苦心勵志、臥薪嘗膽、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的復國經歷。

公元前494年,越王勾踐被滿懷殺父之仇的吳王夫差打得一敗涂地,勾踐為越國前途計,只得忍辱稱臣,卑辭乞和。返越之后,勾踐一改之前的奢華,而臥以薪,嘗以膽,立志復國。其事載《吳越春秋》卷8,云:

越王是日立政,翼翼小心,出不敢奢,入不敢侈。越王念復吳仇,非一旦也。苦身勞心,夜以繼日。目臥則攻之以蓼,足寒則漬之以水,冬常抱冰,夏還握火,愁心苦志,懸膽于戶,出入嘗之,不絕于口,中夜潛泣,泣而復嘯。

還載其“食不重味,衣不重采,雖有五臺之游,未嘗一日登玩”[3]。公元前482年,勾踐乘吳王大會諸侯的機會,一舉攻入姑蘇城,夫差自殺。然后,勾踐踏著夫差曾經走過的路徑北進,名振諸侯,從而奠定了越國在戰國爭雄時代的地位。

臥薪嘗膽,越王勾踐作為一種生存策略,其作用只是激勵心志、振作精神。但勾踐滅吳興越這一愿景實現之后,臥薪嘗膽迅即上升為一種文化精神被越民族廣泛繼承,并發揚光大,逐漸成為一種民族文化積淀下來。這種文化的內涵,筆者認為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忍辱負重,二是好勇輕死、善于拼搏并持之以恒。

忍辱負重,是一種策略,更是一種氣量和胸襟,唯有大志者有之。蘇軾說:“古之所謂豪杰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4]張良如此,勾踐也是這樣。

忍辱負重又以好勇輕死、善于拼搏的進取精神為前提。舍此,忍辱負重就無從談起,兩者互為倚依。好勇輕死是底色,是本質;忍辱負重是智慧,是自信。

越民族好勇輕死、善于拼搏的進取精神自古有之。《漢書·地理志》載曰:“吳越之民皆尚勇,故其民好用劍,輕死易發。”[5]吳越地區江河縱橫,“水行山處,以船為車,以楫為馬”[6],驚濤駭浪,習以為常。生活在這種自然環境中的人,自然會養成一種勇敢、剛勁、不怕死的品格,正如宋人黃震在《岱山書院記》中所云:“士生其間,往往多秀拔,冠鄉書,登上庠,擢高科而躋膴仕者踵相接,非山海碩大之氣所鐘而能爾耶?”[7]加上越先民素有好斗好勇的歷史,形成越民彪悍、好武的民族特點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越絕書》記載一段薛燭相越王劍的故事,云:

昔者,越王勾踐有寶劍五,聞于天下。客有能相劍者,名薛燭。王召而聞之,曰:“吾有寶劍五,請以示之。”薛燭對曰:“愚理不足以言,大王請,不得已。”乃召掌者,王使取毫曹。薛燭對曰:“毫曹,非寶劍也。寶劍者,五色并見,莫能相勝,毫曹已擅名矣,非寶劍也。”王曰:“取巨闕。”薛燭對曰:“非寶劍也。寶劍者,金錫和銅而不離。今巨闕已離矣,非寶劍也。”王曰:“然巨闕初成之時,吾坐于露壇之上。宮人有四駕白鹿而過者,車奔鹿驚,吾引劍而指之,四駕上飛揚。不知其絕也。穿銅釜,絕鐵,胥中決如粢米,故曰巨闕。”[8]

薛燭是相劍高手,越王勾踐的小動作哪里逃得過他的法眼。直到勾踐拿出最后一把純鈞劍,薛燭才安下神來。

從某種程度上說,劍就是越民族精神的一個象征。“如果說‘膽劍精神’的‘膽’代表著一種忍讓、等待、堅韌的精神的話,那么,‘劍’則標志著進擊、抗爭的精神。”[9]勾踐侍吳三年,外執忠順之詞,內懷復興大計,采取包括繁衍人口、強化軍事、廣納賢才等一系列措施,“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終于在短時間內凝聚了力量、壯大了國力,打造了一支能夠與吳軍抗衡的軍隊。這就是膽劍文化的核心意義。所以,溫州狀元王十朋曾言會稽的風俗時說:“慷慨以復仇,隱忍以成事。”[10]這是王十朋對勾踐以來越人積淀的膽劍文化最精確的概括。

與中原文化相比,膽劍文化具有更多的原始性和粗野性。先秦典籍中屢屢提及的斷發文身、鑿齒錐髻、踞箕而坐,喜生食、善野音、重巫鬼信仰等民俗特點,成為區別中原禮樂文明的顯著特征。據載:“客有以吹籟見越王者,羽、角、宮、徵、商不謬,越王不善,為野音而反善之。”[11]由于此時越民還沒有受到中原禮儀和文化的熏染,他們的行為準則和思維方式仍舊保留一種原真狀態。相傳孔子為使這群越人懂得“五帝三王之道”,只身來到越國,游說勾踐,得到的卻是勾踐的冷遇。勾踐回絕道:“夫越性脆而愚,水行而山處,以船為車,以楫為馬;往若飄然,去則難從;銳兵敢死,越之常也。夫子異何說而欲教之。”[12]孔子不答,因辭而去。膽劍文化之所以形成,就是因為有這份“野性”做文化的基因。

秦漢以降,越國作為一個國家早已成為歷史,但越人這種不屈不撓的“野性”卻一直保持,并發揚光大。

越人正直,敢于堅持真理,并有為真理而視死如歸者。王充,浙江上虞人。針對蠱惑人心的讖緯神學,直接以“疾虛妄”[13]相標榜,揭露其自欺欺人的本來面目,甚至敢稱儒家的禮是“忠信之薄,亂之首也”[14];嵇康,祖籍浙江上虞,曾自稱“剛腸嫉惡,輕肆直言”[15],面對不可一世的司馬氏集團,一身傲骨,用生命譜寫了一曲人格尊嚴的贊歌。

魯迅引述明末王思任“吾越乃報仇雪恥之鄉”語時說:“身為越人,未忘斯義。”[16]“斯義”就是流淌在紹興人血液里的那份“野性”。蕭山“士以氣節相髙”[17],余姚“愈貧寒者愈兀傲自矜”[18],上虞“尚節義而恥習漓澆”[19]。正如張兵先生所說,紹興人的這種“野性”“已經成為越文化的重要血脈,一旦遇到合適的土壤,尤其是招致外族的侵犯或是國家危亡時,就會迸發一種強烈的愛國摯情”[20]。陸游,一個書劍飄零的書生,面對滿目瘡痍的祖國江山,面對沉湎聲色犬馬的南宋君臣,毅然以詩為劍、以文為槍,他創作的《書憤》道出了全體抗戰者的心聲:“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至死不改其恢復中原的雄心壯志。明人沈煉一生剛正不阿,疾惡如仇,因多次彈劾權臣嚴嵩而遭不測。曾任江西僉事、刑部主事、禮部右侍郎的王思任,在弘光敗走、馬士英打算退避紹興時,上書《請斬馬士英疏》,并致書痛斥臨敵逃逸的奸相馬士英,云:“(閣下)只知貪黷之謀,酒色逢君,門墻固黨,以致人心解體,士氣不揚,叛兵至則束手無策,強敵來而先期以走……吾越乃報仇雪恥之國,非藏污納垢之區也。”[21]斬釘截鐵,擲地有聲。祁彪佳在清兵渡錢塘江后,留下“含笑入九泉,浩氣留天地”絕命詞后,在清順治二年(1645)閏六月初六的早晨,帶著失去家園的痛苦自沉于寓園梅花閣的水池中,用生命譜寫了一曲保家衛國的壯歌。[22]秋瑾素有“鑒湖女俠”之稱,其詩充斥一種凜然的正氣和可以與一切惡勢力抗爭到底的豪氣。詩云:“大好時光一剎過,雄心未遂恨如何?投鞭滄海橫流斷,倚劍重霄對月磨。函谷無泥累鐵馬,洛陽有淚泣銅駝。粉身碎骨尋常事,但愿犧牲保國家。”[23]“祖國沉淪感不禁,閑來海外覓知音。金甌已缺總須補,為國犧牲敢惜身?嗟險阻,嘆飄零,關山萬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24]

二 智性文化

所謂智性文化就是一種智慧、理性的文化。漢語中的“智”有聰明、見識等含義。哲人的理想就在于“要在使生命成為智慧的生命而非智慧為役于生命”[25]。紹興是智慧之鄉,自古就有很多“使生命成為智慧的生命而非智慧為役于生命”者。

遠古時期,盛傳以疏浚的辦法止住肆虐洪災的大禹是紹興人心目中的智能化身和道德楷模;越王勾踐在“慷慨以復仇”之前,還有十年的“忍隱”期。在臥薪嘗膽的同時,聽取文種、范蠡的建議,尊天地,事鬼神,勸農桑,薄賦斂,修甲兵,在增強國力上做足文章,這就是智慧。紹興人懂得“鶩鳥之擊也,必匿其形”[26]的道理,以屈求伸,柔順執著,目的就是韜光養晦,等待時機以圖東山再起。宋代羅大經說:“大凡臨事無大小,皆貴乎智。智者何?隨機應變,足以彌患濟事者是也。”[27]這就是紹興人的智性文化。

這種智性文化像血濃于水般深深根植于紹興人的文化基因中。據《考工記》載:“粵無镈,燕無函,秦無廬,胡無弓車。粵之無镈也,非無镈也,夫人而能為镈也。”[28]粵同“越”。越人的聰明才智似乎與生俱來。

王充少孤,鄉里稱賢。后到京師,受業太學,師事班彪。好博覽而不守章句。其《論衡》八十五篇,凡“天下之事,世間萬物”,“俗見凡人所能見”者,無不關注,視野覆蓋各個學科,容量囊括多種知識,確是一部全景式的百科全書。[29]其論說至今仍有振聾發聵之功效。非深邃宇宙奧秘者難以至此。

現今遍布古越大地上的水利工程如鑒湖、應宿閘、綿亙幾百里的湖堤海塘等都是“纘禹之緒”、惠澤后人的偉業,每一項工程都凝結著紹興人過人的智慧。

馬臻,順帝永和五年(140)任會稽太守。到任之初,即詳考農田水利,發動民眾,建成堤長127里、湖周長358里、號稱300里的鏡湖。鏡湖上蓄洪水,下拒咸潮,旱則泄湖溉田,使紹興一帶9000余頃良田得以旱澇保收。賀循(260—319),字彥先,浙江山陰人。曾任會稽內史,比畫規劃,考察地形,發動民眾,開鑿西起西陵,經蕭山、錢清、柯橋到郡城的一條人工運河,后又組織民眾修治與此相連接的其他河道,形成縱橫交織的水網,使原來的河道能互相流通,調節水位,保證農田灌溉的需要。不僅改善了會稽郡的水環境,提高了鑒湖的水利功能,給人以灌溉、舟楫、養殖、漁業之利,而且對整個浙東具有交通、物宜、軍事之便。功在一代,澤被千秋。

越人理性務實的作風與越地的生產方式、生產力發展水平相適應。越人尊重自然規律,講究規矩繩墨,這些都直接源于長期的農業、手工業生產勞動經驗。越王勾踐問政于文種,文種回答說:“民失所好,則害之;農失其時,則敗之。”[30]強調季節與農事之間的關系;越國在春秋之時建起了天文觀測臺(這也許是中國最早的)。《越絕書》卷8載:“龜山者,勾踐起怪游臺也……仰望天氣,觀天怪也。”[31]其時越國已有了堪稱中國一流的冶金、鑄造、船舶等手工業作場。對這些小手工業者來說,一器一物之成,皆需流出艱辛的汗水,皆需嚴格遵循一定的操作規程,這正是理性務實的風氣得以生成的溫床。《墨子·魯問》載,越王聞墨子之學而“大說”,欲封地以禮聘他至越。[32]越王對墨子這位集中代表了小生產勞動者思想觀念的思想家表現出特殊的熱情,恐怕即出于彼此文化精神上的某種相通、同氣相求之緣故。后世常將禹墨并提,并謂越地存有禹墨遺風,正在于此。《淮南子·原道訓》稱墨子“背周道而用夏政”[33],禹墨間的確存在許多共通的精神特征:實干苦干的力行精神,艱苦儉約的生活作風,經驗主義的實踐理性等。這些實際都是帶有小生產者思想作風印記的精神特征。越為禹后說,早就受人質疑;墨子同越,更無多少直接因緣。說越地具禹墨遺風,不過是證明古越文化中確實存在與禹墨共通的理性務實精神而已。

《世說新語·言語》記王羲之與謝安出游登城引發的一段對話:“王謂謝曰:‘……今四郊多壘,宜人人自效。而虛談廢務,浮文妨要,恐非當今所宜。’謝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豈清言致患邪?’”[34]王謝二人都曾逍遙會稽,率性清談。時當多事之秋,作為士大夫的王羲之不免以此心存愧疚,而謝安則不以為意,放逸之心似乎比王更強,但謝安最終還是棄隱出仕,成為功業卓著、名垂青史的人物。這恐怕與越文化事功性格的影響不無關系。隱東山而再起,已成為一個特殊的符號,其間蘊含隱與仕、率真自適與追求事功的矛盾,并且最終后者戰勝前者,正可看作越文化性格宗適性與尚事功兩種傾向相輔相成的濃縮與象征。

當然,紹興人的智性還有人情練達的一面。紹興人為官者多,他們的天性里有對政治的敏感和豐富的人情練達,在險惡的官場上往往如魚得水,左右逢源。王士性說:“自九卿至閑曹細局,無非越人。”[35]嘉靖年間被譽為“明代第一才人”的徐渭,即典型的紹興師爺。《明史》載:“徐渭,字文長,山陰人。……為諸生,有盛名。總督胡宗憲招致幕府,與歙余寅、鄞沈明臣同筦書記。宗憲得白鹿,將獻諸朝,令渭草表。……表進,世宗大悅,益寵異宗憲。宗憲以是益重渭。”為進剿倭寇,徐渭常為胡宗憲出謀劃策。《明史》還載云:“渭知兵,好奇計,宗憲擒徐海,誘王直,皆預其謀。”[36]足見他就幕五年,政績卓著,堪稱紹興師爺的早期代表人物。清時紹興師爺鄔斯道曾替河南巡撫田文鏡上過一道奏折,為雍正皇帝除去心腹大患隆科多出了大力,雍正對他佩服不已,甚至在田文鏡問安的奏章上寫下“朕安,鄔先生安否”[37]的御批,因此而揚名天下。

三 詩性文化

劉士林說:“構成江南文化的‘詩眼’、使之與其他區域文化真正拉開距離的,恰是在它的人文世界中有一種最大限度地超越了文化實用主義的詩性氣質與審美風度。也正是在這個詩性與審美的環節上,江南文化才顯示出它對儒家人文觀念的一種重要超越。”[38]紹興就是如此。紹興先民自吟誦“候人兮猗”[39]那一刻起,即與詩歌這種最有靈性的文學樣式結下了不解之緣,并且在紹興這塊土地播下了詩性文化的種子。不管無情的歷史經歷怎樣的血與火的洗禮,也不管我們紹興的先民怎樣忍辱負重,詩意地棲居一直是包括紹興人在內的越人文化字典里常翻常新的一種美學名詞。

據《呂氏春秋》記載,越王喜歡激情奔放、原生態的“野音”,即民間歌謠。可能這不只是越王個人的偏好,而且是盛行于越地區的審美風尚在越王身上的投影。這些“斷發文身”“徒跣”不履的越人,天生就具有詩人般的氣質和靈性,兇險叢生的原始般的生活在他們眼里非常浪漫,正如滕復所說:“那時的于越人民,從貴族到平民,皆能即興吟唱,出口成歌。”[40]相傳公元前5世紀中葉,越人即用方言吟詠了一首抒情濃郁的《越歌》,云:

濫兮抃草,濫予昌。澤予昌州,州州,焉乎秦胥。胥縵乎昭澶,秦逾滲惿隨可湖。

翻譯出來,就是: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頑而不絕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君不知。[41]

得楚騷風韻,而與同時期的《詩經》風格迥然有別。《吳越春秋》中記錄的幾首民歌都是越人濃郁的詩性流露。試舉兩首。

其一,越王勾踐忍辱負重,“越王夫人乃據船哭,顧烏鵲啄江渚之蝦,飛去復來,因哭而歌之”。歌云:

仰飛鳥兮烏鳶,凌玄虛(兮)號翩翩。集洲渚兮優恣,啄蝦矯翮兮云間,任厥性兮往還。妾無罪兮負地,有何辜兮譴天?獨兮西往,孰知返兮何年?心惙惙兮若割,淚泫泫兮雙懸。又哀吟曰:彼飛鳥兮鳶烏,已回翔兮翕蘇。心在專兮素蝦,何居食兮江湖?徊復翔兮游飏,去復返兮于乎!始事君兮去家,終我命兮君都。終來遇兮何辜?離我國兮入吳。妻衣褐兮為婢,夫去冕兮為奴。歲遙遙兮難極,冤悲痛兮心惻。腸千結兮服膺,于乎哀兮忘食。愿我身兮如鳥,身翱翔兮矯翼。去我國兮心搖,情憤惋兮誰識?[42]

其二,一位采葛織布的婦女因為“傷越王用心之苦”,遂以《苦之詩》表達其對越王的敬意。云:

葛不連蔓棻臺臺,我君心苦命更之。嘗膽不苦甘如飴,令我采葛以作絲。饑不遑食四體疲(此句據《文選》注引《采葛婦》詩補——引者注),女工織兮不敢遲。弱于羅兮輕霏霏,號素兮將獻之。越王悅兮忘罪除,吳王歡兮飛尺書。增封益地賜羽奇,機杖茵蓐諸侯儀。群臣拜舞天顏舒,我王何憂能不移?[43]

盡管有人懷疑其真實性,但于越之地民眾所具有的勃勃的詩意情感是不容置疑的。

東晉永和九年(353)上巳日,王羲之邀謝安等當世名士及親朋四十余人聚會蘭亭,大行修禊之禮,作流觴之娛。他們“出則游弋山水,入則言詠屬文”[44],風流度人生,瀟灑送日月。王羲之(303—361,一作321—379)有“山陰道上行,如在鏡中游”的句子,王獻之(344—386)也說:“從山陰道上行,山川自相映發,使人應接不暇,若秋冬之際尤難為懷。”[45]其風流習性簡直就是從骨子里面滲透出來的。在這樣的環境里,能“暫得于己,快然自樂,曾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感慨系之矣”[46]。《世說新語·言語》載,顧愷之從會稽還,人問山川之美,顧曰:“千巖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其上,若云興霞蔚。”[47]宗白華先生說:“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痛苦的時代,然而卻是精神史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于智能、最濃于熱情的一個時代。”[48]于此得之。

李白一生四次入越,經常情不自禁將其游紹的感懷傾注筆端。他認為紹興就是鐘靈毓秀之地,山川如畫,人物風流醇美。其《秋下荊門》云:“霜落荊門江樹空,布帆無恙掛秋風。此行不為鱸魚鲙,自愛名山入剡中。”《唐詩訓解》云:“于此時而掛帆來游,豈欲以鱸自高耶?所以入剡中者,愛此名山耳。”[49]名山詩意流淌,美女靈氣充盈,“若耶溪旁采蓮女,笑隔荷花共人語。日照新妝水底明,風飄香袖空中舉”(《采蓮曲》),“耶溪采蓮女,見客棹歌回,笑人荷花去,佯羞不肯來。……鏡湖水如月,耶溪女如雪,新妝蕩新波,光景兩奇絕”(《越女詞》)。一群嫵媚動人的女孩穿梭于紅花綠水之中,這又是與充滿詩情畫意的山水相表里的另一種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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