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結構·功能·符號:揚·穆卡若夫斯基文學與美學理論研究
- 朱濤
- 4867字
- 2025-04-22 16:33:37
第二節 國內外學界布拉格學派文論研究的歷史及現狀
首先,讓我們把目光聚焦于俄蘇學界。許是因為捷克與俄羅斯同屬斯拉夫民族,且兩者之間有著較深的學術淵源,俄蘇學界對布拉格學派的文學與美學理論非常重視。總體來看,截至目前,俄蘇學界對布拉格學派文論的譯介與研究大致經歷了這樣幾個階段:
譯介之初(1960—1970)。這一時期開始出現一些單篇譯文。從筆者所收集到的相關材料來看,最早一篇穆卡若夫斯基文章的俄文譯文刊于《布拉格語言學小組文選》(1967)。該文選首次注意到穆卡若夫斯基,并收錄了其《標準語與詩歌語》一文,但遺憾的是,它僅收錄了穆氏的一篇文章,且此文偏重于語言學研究,并不具有代表性,后來穆卡若夫斯基本人在親自編訂文選時也沒有收錄此文。[12] 該文屬于他早期的文章,當時他受俄羅斯形式論學派影響很大,在研究方法上還有較明顯的模仿前者的痕跡。同時期,穆卡若夫斯基文章的譯文還可參見另外一部文選:《結構主義:“贊成”與“反對”》[13](1975)。該文收錄了穆卡若夫斯基的兩篇文章《什克洛夫斯基 〈散文論〉 捷譯本序言》與《藝術的意向性和非意向性》。這兩篇穆卡若夫斯基的文章較具有代表性,前者系統論述了其結構主義研究理念,后者則闡述了其文藝符號學思想。此外,該文選的一大亮點在于其注釋部分還收錄了一篇由學者伊利英(И.Ильин)撰寫的一篇題為“關于揚·穆卡若夫斯基的著作”的論文。該文詳細介紹了穆卡若夫斯基的生平及研究,從宏觀角度對其理論探索進行分期,并對每一階段的基本概念、主要觀點、核心旨趣進行了介紹,此文無疑為蘇聯學界進一步清理、發掘穆卡若夫斯基文論遺產提供了重要參考。
深化階段(1980—1990)。在這一時期,蘇聯學界對以穆卡若夫斯基為代表的布拉格學派文論的譯介與研究進入了一個新階段,其標志為一套兩卷本俄文版穆卡若夫斯基文選的問世:第一卷:《揚·穆卡若夫斯基——美學與藝術理論研究》(1994);第二卷:《揚·穆卡若夫斯基——結構詩學》(1996)。這套文選由著名學者洛特曼和馬列維奇(О.Малевич)編選、注釋,由卡緬斯基(В.Каменский)翻譯,它是迄今為止俄蘇學界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系統的穆卡若夫斯基文選,它的問世極大地推動了蘇聯學界對布拉格學派文論的興趣。同時期,值得我們關注的,還有學者格利亞卡洛夫(А.Грякалов)的一部述評性著作:《美學中的結構主義》(1989)。這是俄蘇學界最早一部系統論述結構主義美學的專著。作者立意高遠、視野開闊,聚焦于美學中的結構主義,追溯了其從俄國形式主義到捷克結構主義,再到法國結構主義、后結構主義乃至解構主義的整個發展歷程。格利亞卡洛夫在該書中專辟一章,冠以“從結構概念到結構主義美學(1930—1940)”的標題,系統介紹并評述了穆卡若夫斯基在結構主義美學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他的研究為我們揭示了穆卡若夫斯基作為美學家的一面。
新時期(2000年至今)。解體后的新一代俄羅斯學者繼承了前輩們在布拉格學派文論研究上的優良傳統,并繼續推進深化這方面的研究。曾就讀于俄羅斯科學院斯拉夫研究所的秋林娜(А.Тюрина),以“揚·穆卡若夫斯基與捷克結構主義之特征”為題,撰寫了副博士學位論文。這是新時期以來涌現的有關穆卡若夫斯基研究的一篇力作,也是俄羅斯國內截至目前第一篇以穆卡若夫斯基文論為題撰寫的學位論文,它將布拉格學派文論研究推至一個新的高度。
以上這些研究是俄蘇學界在穆卡若夫斯基研究上頗具代表性的成果,但并不是全部,此外還有一些單篇研究論文。如布達科娃(Л.Будагова)曾在專著《維杰斯拉夫·奈茲瓦爾——生活與創作一瞥》中闡釋了穆卡若夫斯基的奈茲瓦爾超現實主義作品研究意義;伊萬諾夫(В.Иванов)在《斯拉夫國家人文科學中結構方法的形成及至1939年的發展》一文中也曾提及穆卡若夫斯基,稱其不僅將結構方法應用于藝術文本,也應用于整體藝術;以及秋林娜的論文《捷克文藝學結構主義與揚·穆卡若夫斯基的美學觀》等。
接下來,讓我們把目光投向歐美學界。西歐及美國在這方面的研究起步很早,這主要得益于起初韋勒克、雅各布森以及后來穆卡若夫斯基的學生F.沃迪奇卡、L.多萊澤爾[14]等的大力推介。到目前為止,英語國家對該派文論思想的譯介與研究已經頗具規模,他們大致走過以下幾個階段:
引進階段(大致從20世紀30年代末到50年代初)。在該階段,韋勒克是把布拉格學派以及揚·穆卡若夫斯基的文論思想介紹到英語世界的第一人。最早的文章可見韋勒克于1936年發表在《布拉格語言學小組論文集》第6 卷中的《文學史的理論》一文。在文中,他第一次提到了穆卡若夫斯基的“結構主義”這一術語(穆氏從1934年已經開始使用這一術語)以及他的文學演化觀,從而使得英語國家的讀者第一次接觸到穆卡若夫斯基其人及其基本思想。韋勒克1946年于耶魯大學所作的一次題為“新近歐洲文學研究中的反實證主義”講座中,進一步對布拉格學派進行了介紹,尤其對穆卡若夫斯基予以特別的關注和贊揚。韋勒克曾這樣講道:
這個學派最多產的一位成員為揚·穆卡若夫斯基,他不僅對單部的詩歌作品、捷克詩律的歷史以及詩歌詞匯有著相當精深的研究,而且饒有興趣地思考了把形式主義理論改造成一種整體的符號形式哲學,并把它與一種社會學的方法相結合,這種社會學把社會與文學演變之間的關系視為一種辯證的張力。以我在布拉格小組這么多年的資格,如果我表示深信現代語言學和現代哲學的緊密協作是未來文學研究得以繁榮的基礎的話,我相信我的看法是不會錯的。[15]
隨后,韋勒克在與奧斯汀·沃倫于1944—1946年合著的《文學理論》(1949年出版)中,多次提及穆卡若夫斯基的名字,并非常欣賞他在《作為社會事實的美學功能、規范和價值》一文中的睿智、辯證的方案。
深化階段(大致從20世紀50年代中期到60年代末)。在該階段開始出現一些評述和譯文集,評述主要有維克多·厄里希的《俄國形式主義》(1955年,由韋勒克作序)。該書辟有專章介紹捷克結構主義的活動,尤其關注穆卡若夫斯基。厄里希雖把捷克結構主義視為俄國形式主義的回響,但同時也指出穆卡若夫斯基通過使用“結構主義”這一術語,并通過把“詩學視為符號學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不是語言學的一個分支”,從而超越了形式主義。譯文集主要有 P.L.卡爾文的《布拉格學派讀本:美學、文學結構和風格》(1955),該讀本為英語國家第一次編選和翻譯穆卡若夫斯基文選的嘗試,可以說,它為西方讀者第一次近距離地了解穆卡若夫斯基本人的思想提供了很好的契機。不過,該讀本的局限性也是相當明顯的。正如韋勒克在1955年第31期的《語言》中所指出的那樣:
該書在文章的選擇上有時是欠考慮的。《詩歌語和標準語》一文的寫作服務于一個地方性的論戰:為了對抗一家捷克純語雜志,捍衛詩歌語言是對當前的標準語的一種背離。“語言美學”則是一篇啰嗦的和重復的論文:從細小的關于捷克詞匯的“美”的問題到諸如,在詩歌史中對標準語規范的接受與違反之間搖擺的問題(如布瓦洛和馬拉美兩個極端)。第三篇和第四篇是穆卡若夫斯基研究詩體和風格的典范,但其局限于對捷克文本的分析。[16]
依韋勒克本人對穆卡若夫斯基文論之定位:
他超越了最初語言學和文學理論之間緊密的合作,而走向了一種美學的一般理論,在其中諸如功能、結構、規范和價值的核心范疇指向了符號學理論、社會和歷史語境中意義理論的一個總的目標。[17]
客觀地說,卡爾文所編選和翻譯的篇章,與穆卡若夫斯基文論所達到的客觀高度是難相適應的。
全面譯介階段(大致從20世紀60年代末到80年代中期)。該階段出現了對布拉格學派和穆卡若夫斯基文論進行譯介的熱潮,涌現了不少穆卡若夫斯基作品的英文版文選。韋勒克的《布拉格學派的文學和美學理論》(1969)的問世,可謂拉開了這一階段的序幕。該書對布拉格學派的文論思想,尤其是穆卡若夫斯基的結構主義文論思想作了一次基本的、全面的介紹。在這之后又出版了一系列的譯文集。[18] 此外,穆卡若夫斯基的一些雖未被收入上述譯文集,但同樣具有很高學術價值的文章,還可散見于 L.馬特伊卡與 I.提圖尼克編選和翻譯的《藝術符號學:布拉格學派的貢獻》[19](1976),以及彼得·斯坦納編選和翻譯的《布拉格學派作品選:1929—1946》[20](1982)等。
反思階段(大致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至今)。隨著越來越多有關布拉格學派和穆卡若夫斯基作品譯文集的出現,對該學派文論思想的研究也在悄然進行。除了譯介者往往在譯文集的序和跋中撰寫了不少頗具分量的研究文章外,也出現了就某個主題展開深入探討的研究專著。這些專著包括 F.加蘭著《歷史結構:布拉格學派的計劃(1928—1946)》(1984)、J.韋爾特魯斯基著《揚·穆卡若夫斯基的結構詩學和美學》(1980—1981)、J.施特里德著《文學結構、演變和價值:俄羅斯形式主義與捷克結構主義之反思》(1989)等。
除了俄羅斯、英美對以穆卡若夫斯基為首的布拉格學派的文論思想表現出濃厚的興趣之外,值得一提的,還有他在德國的接受。德國接受美學的主將之一姚斯曾指出:
相形之下,穆卡洛夫斯基著作的境遇在德國就迥然相異了。它成為60年代末70年代初那一時期的顯學之一。從1967年到1974年,他的許多最重要的著作都出現了德文譯本,并且一躍而為各種角度批評討論的核心。在德國,這些年來,人們提到接受理論或結構主義理論,幾乎言必稱穆卡洛夫斯基。[21]
最后,再讓我們把目光轉回國內學界。與國外對布拉格學派穆卡若夫斯基文論思想研究已經日臻成熟的狀況相比,我國對穆卡若夫斯基的文論思想總體上仍比較陌生。有學者曾不無遺憾地指出:“作為俄國形式主義的創始人之一,雅克布森曾受到過我國學者的注意。但我國學界至今對穆卡洛夫斯基這一有影響的美學家以及布拉格學派這一重要美學派別幾乎沒有什么研究。”[22]
到目前為止,就筆者所收集到的相關資料來看,在我國學界僅存在為數不多的幾篇穆卡若夫斯基文章的譯文,以及有關穆卡若夫斯基文論思想的研究文章。[23] 此外,對以穆卡若夫斯基為首的布拉格學派文論思想的介紹,還散見于一些介紹20世紀西方文論和美學的書籍中。[24] 以上材料反映出我國在布拉格學派文論譯介與研究上的落后,這種落后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至今仍沒有一部中文版的穆卡若夫斯基文選問世,已選譯的穆卡若夫斯基的文章也并不具有很高的價值和代表性,很難體現穆卡若夫斯基文論思想的總體面貌。以國內翻譯最多的穆卡若夫斯基所寫的《標準語言與詩歌語言》一文為例,該文發表于1932年,乃是他早期的作品。在文中,穆卡若夫斯基還囿于俄羅斯形式論學派的框架和方法,他為了研究詩性功能,而將詩歌語言視為與標準語言相對的一種語言樣式。到了后期,隨著穆卡若夫斯基思想的不斷發展,他提出用審美功能來取代詩性功能,把語言當作一個系統、整體進行研究。他認為不是存在形式各異的語言樣式,而是存在不同的語言功能,并進一步把功能建立在人的主體性之上,對審美功能的特征,審美功能與其他功能之間的關系以及審美功能在藝術領域內和藝術領域外的不同表現進行了深入探討。
其次,研究缺乏深度和體系,至今仍沒有專著出現。從筆者收集的為數不多的幾篇國內學者研究穆卡若夫斯基文論思想的文章來看,這些文章大都從穆卡若夫斯基文論的某一個方面切入,雖然對穆卡若夫斯基文論的介紹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對于全面、客觀地了解穆卡若夫斯基文論思想,其總體面貌、方法論特征、理論旨趣還是遠遠不夠的。
然而,可喜的是,近年來這一落后的狀況正在得到顯著改善。國內已有學者對包括布拉格學派文論在內的“現代斯拉夫文論”的系統梳理上,做了一些開創性和奠基性的工作。如周啟超先生已撰寫了多篇文章,[25] 系統地闡釋了現代斯拉夫文論在20世紀世界文論中的價值和意義,并對包括穆卡若夫斯基在內的現代斯拉夫文論名家的理論進行了評述。他撰寫的《現代斯拉夫文論導引》(2011)為目前國內第一部系統研究現代斯拉夫文論的論著,在該書中他專辟兩節“穆卡若夫斯基的對接與超越”與“穆卡若夫斯基與‘文學性’:‘語義化’視界”來討論穆卡若夫斯基的理論。據筆者所知,在周啟超先生所主編的《現代斯拉夫文論大家叢書》中穆卡若夫斯基的名字也赫然在列,計劃出版名為“揚·穆卡若夫斯基論文學”的譯文集。相信,這些成果的陸續面世,一定會極大地促進我國的斯拉夫文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