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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悟思潮語境,體味湖南文學(代序)

現實主義、浪漫主義、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是中國文藝思潮的主要表現形式,湖南文學在“五四”以來的中國文藝思潮發展語境中起著或引領或傳承或追逐的作用。

總的來說,在經世濟用的湖湘文化語境中,湖南寫實文學的表現始終很強勁。整個20世紀,現實主義文學無疑是湖南文學發展的主流形態,這與湖湘文化經世濟用的文化態勢是一脈相承的。拿“十七年”現實主義文學的代表作家周立波的《山鄉巨變》(1960)和新時期文學代表作家莫應豐的《將軍吟》(1980)來說,如果從意識形態與敘事策略、審美方式與文化批判、創作視角與人物形象進行考察,同時,從社會意識、文化傳統、人物形象、創作方式等方面進行深入分析,可以發現湖湘文化境遇中,現實主義在湖南文學中的變化發展軌跡。不同的社會意識形態影響著作者采用不同的敘事策略,不同的審美方式使得作者對于文化批判的態度不同,不同的創作視角也使得兩部小說的人物形象各具特色,但通過兩位作者不同的創作、不同的思考、不同的嘗試,讓他們的作品呈現出了各自的歷史真實與文化內涵,雖同是現實主義文學作品,卻各自綻放出不同的光芒。

譚談的小說始終關注湖湘大地底層礦工的生活狀態,其中,甘于奉獻的礦工和大膽追求愛情的新時代年輕人成了小說著力描寫的對象。譚談小說中的人物形象豐富多彩、栩栩如生,有的工筆重彩,有的寫意簡練,有的蜻蜓點水,有的一筆帶過,呈現了獨特的現實主義藝術表現特色。從譚談20世紀80年代的作品中可以發現,他并不熱衷于追隨時代的變化而隨意改變文學創作的題材或寫法,而是始終堅持現實主義寫作方式。當大多數人熱衷于城市題材的創作時,他將自己的筆觸伸向了偏僻的農村,遠離城市的喧囂與浮躁,以此來展現鄉村淳樸的風俗人情。

鄉土意識是韓少功創作的情懷表現,《山南水北》作為韓少功的鄉土寫實散文集,記載了他隱居在湖南汨羅八溪峒的鄉土田園生活。作者用細膩溫馨的語言和真實可感的敘述,描繪了身邊人、事、物發展的客觀性與可能性,可以看出,在山清水秀的環境中,作家拋開城市的喧囂和雜念,試圖用真誠的心去感悟鄉間的草木人情,重拾鄉間那份簡單與安詳,尋找他自己特有的鄉土情懷。

除了經世致用的現實擔當外,在湘楚文化的血液中湖南文學一直具有浪漫主義的風韻和情懷。湖南現代浪漫主義文學始于“莊騷”傳統,承繼了屈原浪漫主義的表現特征,善于表現湖南風土民情,彌漫著楚地的巫文化氣息,洋溢著濃郁的愛國激情。但是在現實主義的強勢主導下,逐漸拋棄了屈原浪漫主義的唯美意象與澎湃激情,更側重理性與科學精神,在向現實主義的靠近中,逐漸呈現出一種“隱性”浪漫主義特質的審美表現形態。

在湖南當代浪漫主義文學的發展過程中,湖湘文化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其政治情結制約了湖南現代作家的人生觀和價值觀,邊緣性地域文化培育了作家的鄉土情結,程朱理學經世致用、求真務實的理性精神沉淀在作家的思想意識中。通過對屈原浪漫主義文學的繼承和發展,湖南當代浪漫主義文學濃郁的“楚味”、深沉的愛國熱情、無所畏懼的“闖勁”,成為中國浪漫主義文學發展進程中的奇異花朵。

其中,在“五四”后,沈從文帶著盧梭式的浪漫,使湘西這塊鑲嵌在崇山峻嶺中的明珠,成為近代中國最著名的文學原鄉之一。田漢是一位主觀色彩極其濃厚的劇作家,他早期的戲劇包含著濃郁的理想主義色彩,在他的創作里,人物形象充滿了理想情懷,對美的執著追求使他的創作體現出唯美的浪漫主義藝術色彩。新時期以來,彭見明無疑是極富浪漫主義情懷的作家,其早期作品多描繪山鄉小鎮平頭百姓的紛繁群像,古舊的生存狀態與傳統心理境況,在本色自然的山水風光與生活片段中,營造出一種安詳平和的氛圍。韓少功的新尋根文學似乎是要拋開并穿越20世紀科學文明的弊病,尋求一份詩意的精神家園。孫健忠則遵從感性認識來審視自己所面對的世界,盛可以從女性的內在經驗出發,讓主人公的苦痛經歷顯露出濃厚的悲劇色彩。

同時,湖南女性作家在文學的審美表現中具有勇于探索的湖湘精神。在湖南人“敢為天下先”的文化滋養中,蔣子丹開創了“一種現代新女性小說”(王緋語),她用充滿自信瀟灑的筆觸顛覆著以男權為中心的世界,并進一步指向人性的本質,從而尋求著對于女性審慎的愛意和自我獲救的溫暖,而她對于“荒誕小說”的形式探索是一次先鋒性的實驗,從剛開始的形式困惑到后來的形式釋放,逐漸在形式上超越模仿而呈現出創作的自我風格。

葉夢開創了新時期中國新潮散文時代,她的“月亮”和“創造”兩個散文系列,表達了女性獨有的生命體驗和母性情懷。她對女性的身體發育和孕育等生命奧秘的大膽細致的探索與描述,突破了傳統女性話語的禁忌,標志著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和回歸,表達了女性作家獨特的寫作立場。

而殘雪小說通過對父性權力在場結構的揭示,表現了她對中國文化傳統的挑戰姿態。在兩性關系中,殘雪用女性的獨立自主意識消解了父權制的規訓與控制,完成了女性主體意識的性政治話語實踐,也以此維護了女性作家自身主體的書寫策略。

盛可以在底層書寫中所體現的女性意識具有深遠的意義,她的《北妹》等作品啟示我們,只有把女性書寫與最現實的社會問題相結合,把女性群體的生存處境放到更廣大的社會層面來進行討論,才能更加客觀地審視當前女性,尤其是底層女性在尋求精神和肉體的雙重突圍時,能否擁有主動的話語權。

而湘籍臺灣作家瓊瑤,通過構建“浪漫夢幻的愛情王國”來表達自己內心深處對美與愛的感受和態度,在情懷的抒發中以求得自我精神的深層創作心態。瓊瑤小說的話語系統,正是她自己獨到的世界觀、方法論和感性情懷的闡述和解釋。她的許多言情小說正是以感性為核心的精神狂歡,不管是第一部具有真正意義上的處女作《窗外》,還是后期代表作品《還珠格格》,都有深深的瓊瑤式狂歡色彩。這些小說在情節、語言的描寫和主題、人物、環境的塑造上都保持著一種高度的統一性、重復性和深入性,以細膩逼真的想象來體驗生命的感性生存價值,傳達對生命的理解、企盼以及對美好愛情的偏愛和渴求。

男性作家作品中的女性意識構成了湖湘文學的另類風景。有學者認為:“在中國現代文學的女性形象畫廊中,底層女性往往是被啟蒙的對象,男性作家包括女性作家通常都會挖掘她們身上勤勞善良與愚昧麻木互為表里的性格特點,以展示女性生存狀態,寄寓改造國民性的良好愿望,這類女性形象構成了現代文學30年中的一道尋常景觀。”[1] 從現代的沈從文到當代的王躍文,其作品都表現出一定的女性關懷和女性意識。

縱觀沈從文筆下的女性形象,從單純質樸、自然野性的湘西女性,到飽經世俗熏陶的都市女性,無一不是作者寄存美好愿望的美的化身。沈從文力圖通過展現湘西女性的淳樸、善良來淡化現實世界的黑暗與惡俗,用翠翠與儺送之間凄美的愛情故事來喚醒人們心中的愛和溫暖;用三三的純粹自然來呵護生命的平和與寧靜;用蕭蕭平緩的悲劇來拯救現實的冷漠;用夫婦的大膽來謳歌生命;用黑貓的野性來還原靈魂。同時,沈從文亦通過都市女性的頹廢、悲涼,盡情批判都市洶涌的腐朽墮落,鞭打紳士階層的虛偽和道德的淪喪,鼓勵都市女性認識自我,找尋本真。可以說,沈從文筆下的女性,無論是湘西鄉野世界的女性還是現代都市的女性,都寄托了他對人生與美的哲學思考,對不同生命形式的認知和把握。

而王躍文在其小說《愛歷元年》中,試圖建構起一種新型的二元性別敘事結構。小說通過對傳統性別結構模式的消解、對傳統女性知識分子形象的突破和對男女“主體”存在意識的敘述,顯露出了試圖建構這種敘事結構的文本意圖。男女二元對立是性別敘事中最基本的一種表現模式,“他性”是人類思維的一個基本范疇,女性作為與男性對立的他者而存在,這是性別二元對立敘事模式的基本邏輯。在《愛歷元年》中,這一基本邏輯依然彰顯,并有所發展和擴充。在男女二元對立的框架之下,王躍文力圖突破傳統的樊籬,不僅僅停留在性別詩學的維度,而是在性別書寫中探求某種縱深的意義。

在文化虛無與現實幻化中,湖南文學表現出自身的現代維度。雖然大部分湖南作家都參與了現實主義、浪漫主義文學的創作,但田漢、沈從文、韓少功、蔣子丹、殘雪等作家也自覺不自覺進入了中國現代主義文學的結構之中。其中,無論是沈從文與中國現代精神分析小說的濫觴、田漢與中國早期唯美主義戲劇的自覺,還是蔣子丹對“荒誕小說”的觸摸、韓少功與中國當代小說審美現代性的追求、殘雪與中國表現主義小說的呈現,抑或如葉蔚林的“尋根”小說《五個女子和一根繩子》,孫健忠的《舍巴日》《死街》,徐曉鶴著力表現人性丑陋的《達哥》,以及莫應豐奇思怪想的《桃源夢》等,都或多或少或深或淺有著現代主義的印痕。他們的作品廣泛采用整體象征、隱喻、意識流、精神分析、寫意、荒誕、變形、夢幻、時空交錯等藝術手段,表達了對人類生命價值的理解和個體生存終極意義的思考,其美學表現和文學價值都在湖南文學乃至中國文學現代化、民族化的歷史貢獻中占有重要地位。

在文化選擇與價值迷失中,湖南文學呈現出了或隱或現的后現代意識。其中,湘西青年作家田耳的小說《風蝕地帶》所展現的后現代主義精神特質,是非常引人注目的。對世界的不確定性描寫是對有序世界的無序解構,表兄妹間的情戀是一種反道德式的抒寫,直白式表達因果緣由是一種反深度寫作。一切的反叛是對于傳統的否定,這種否定并不是要摧毀,而是懷疑精神的表達。

而何頓的新市民小說表現出了一種悖論式邏輯,他的小說試圖回到生活的現場,如實表現中國社會20 世紀90 年代的真實面貌,但在生活表征的狂歡中失去了應有的反思與批判精神,主體對生活的積極介入最后變成了無意識的認同,敘述在對世俗化、欲望化、平面化的凸顯中呈現出某種后現代文化癥候。

湖湘文化的地域性催發了湘域文學的品格與風情。“三湘四水”造就了湖湘文化的地域性特征,十里不同音、同音不同義是湖南地方語言與文化的表征,如此,催發了湖南區域(湘域)文學異樣的品格與風情。其中,益陽、湘西、婁底、湘潭、岳陽、長沙等地文學表現的地域性特征尤其顯著。

如益陽的鄉土小說,作家們在對風俗文物的醉心描繪中,既注重詮釋益陽獨具特色的鄉土文化,又注重寄寓文學的歷史使命感,這都在無形中提升了益陽鄉土小說的文學藝術性與思想性。葉紫、周立波等作家,雖然主要運用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來書寫鄉土故事,但他們在處理題材和藝術表現力上卻并不輕視文學的美學需要。他們從實際出發,著力將生活中的社會美和自然美凝練為藝術美,在對山川、習俗、人物、時代等的描摹中滲透著沁人心脾的真情實感。同時,周立波、葉紫、陶少鴻等益陽作家,都是繪制風俗風情畫卷的高手,他們在小說創作的鄉土性追求中,借由對益陽地區如數家珍的風俗民情的描摹,顯示出對家鄉文化卓異的審美視野,增強了益陽鄉土小說的囊括力和包容性,使其具有了區別于其他鄉土小說的顯著特質,產生令人或若有所思或感同身受的藝術效果。

而像田耳、于懷岸、龍寧英、彭學明、黃光耀、向啟軍、九妹等湘西當代青年作家群體,在呈現湘西形象時,大都采用的是世俗化的敘事策略。他們放棄了慣常的精英視角,不用自上而下的目光對湘西世界進行啟蒙式的宣講和吶喊,而是以平民視角,以自身對社會的切實感受,關注平凡人生,通過對湘西人生活瑣事和個人情感的刻畫,展示神秘湘西世俗百態的多樣性和復雜性。

總之,創作的繁衍離不開文學土壤的滋養,在中國現當代文藝思潮的發展境遇中,無論是長沙作家、益陽作家、湘西作家、婁底作家、岳陽作家、邵陽作家還是其他區域作家,無論是現實主義、浪漫主義、女性主義、現代主義抑或后現代主義,在湖南作家的筆下,大都表達出了對湖湘文化本能的熱愛與推崇,創作出了一批具有顯著湖湘文化特征的優秀文學作品,這是湖南文學的幸事,也是歷史的選擇和期盼。

2018年6月于海口龍昆寓所


[1]王澄霞:《女性主義與中國當代文化》,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版,第30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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