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中學和省立師范學校新生報到的截止日期都是3月20日。古全和能不能繼續念書就決定在這幾天。他知道他娘一門心思地逼他去學徒是為他好，是為了讓他一輩子都能有碗飯吃，她的主意不會改變，眼前就是去鐵路食堂學徒的關口，因此他能不能繼續念書就要看他爹的態度了。爹同意他繼續念書，那他娘至少會同意他去念師范。因為在家里說話算數兒的是爹，而念師范家里不用花錢，畢業后當老師，有事干，能掙錢養家糊口，娘在念師范這件事情上可能讓步。可是他爹至今沒有回來。

古全和去市立中學和省立師范學校去打聽過新生報到的情況。兩所學校的新生報到都已經開始。兩個學校的通知上面都寫著，不按時報到，按自動放棄入學資格處理。而報到截止的日期都快到了，他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緊張，夜里常常做夢，夢見的凈是不順心的事，每次都是在悔恨自責的痛苦中醒來。

市立中學和師范學校截止報到的日期還有3天，古全和的心里急得火燒火燎，不得不把兩所學校報到截止的日期告訴他娘，說去師范報到不要錢，希望他娘能同意他去師范報個名，他念不念師范等他爹回來再說。秀姑聽了心里暗暗高興，希望丈夫暫且不要回來，斷了兒子上學的念頭兒。兒子年少無知，她當娘的不能不懂事兒。

古全和眼看著他升學的機會就要被斷送，他該怎么辦呢？！他想先借錢去報到。可是能向誰借？窮人最缺的就是錢。市立中學的報名費不多，可是書錢不少，再說背著娘出去借錢，娘總會知道，會讓她生氣傷心，他于心不忍。

古全和每天晚上都悄悄地到火車站去接他爹，希望能先見到他爹，把自己心里的話說給他聽，得到他的支持。他每次都是一直等到見過列車上走下來的最后一個客人，北上的列車開走才怏怏不樂地走回家。秀姑提醒他說：“天這么冷，你天天往車站跑什么？”古全和不知道他爹回來的日期，可是他還是天天都往火車站跑。

今天，古全和忽然想到：為什么不給爹寫封信呢？他后悔沒能早幾天想到這個主意。從本市到古家莊，一封信要走一個星期，有時要耽擱半個月，還可能寄丟。現在給爹寫信，爹未必會按時收到，不過他還是給他爹寫了一封信，報告他同時考取了市立中學和省立師范學校。

明天就是3月20日！今天晚上古全和仍然沒有接到他爹。夢是心頭想。夜里他不止一次夢見他爹回來了，有時他竟分不清是夢是幻。有一次他在睡夢中沖出“冰洞”的房門，而當他進入走廊的時候，忽然醒來，發現走廊里靜悄悄的，可以聽見隔壁盧叔叔沉重的鼾聲，意識到自己是在夢游，又灰心地回到他的“冰洞”。

秀姑注意到兒子近來魔魔道道，擔心他犯病。她記得1948年秋天他們一家和山東莊的鄉親們逃往解放區的那天，兒子偷渡解放軍卡哨失敗，一天一夜沒睡，回來后發過一次魔怔。他精神恍惚，整天昏睡不醒，連自己的家都不認識了。她擔心兒子再次發魔怔，傳揚出去對于他的婚事不利。沒有人肯把自己的閨女嫁給一個魔怔。可是她還是咬緊牙關，不說讓兒子去報到。她埋怨丈夫縱著兒子，讓他迷上念書這一道。

雖說古全和知道他娘是為他好，可是這些日子他的心里也漸漸地生出了對他娘的不滿和反抗的念頭兒。因為報到的時限一過，他的人生將會是另一種樣子。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得給自己做主了，按時去報到！不然留給他的只能是終生的悔恨！他決定出去借錢。可是向誰去借？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趙鳳山叔叔。可是現在趙叔叔跟劉廣聚一起過，這會讓廣聚和素桂為難。他又想到了他在王萬伯私塾時的好同學崔漢民。他家有錢，他家的叔叔嬸嬸開明，稱贊他是個好學生，他相信他們會幫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