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等的所以然:盧梭平等觀與清末民初思想界
- 文雅
- 1443字
- 2025-04-22 16:58:46
第二章 盧梭平等觀念的結構:可能被多面詮釋的棱鏡
“盧梭門徒之間的相互矛盾與盧梭反對者之間的相互矛盾一樣尖銳。雅各賓派以他的名義建立起恐怖統治;德國浪漫主義者把他作為解放者歌頌;席勒將他描繪為殉身于智慧的烈士。”“盧梭在18世紀最難纏的對手埃德蒙·柏克說的不錯:‘我相信,要是盧梭尚在人世,在他神志清醒的間隙,也會被其弟子的瘋狂實踐驚呆……’”[1]
要真正把握盧梭思想中的平等觀念,有一個關鍵問題是無法跳躍的,這就是針對盧梭思想整體性和統一性的相關研究。因為平等問題在盧梭本人的思想中一直是一個謎題,它本身和自由之間形成的張力,和不平等的現實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都在挑戰著盧梭思想的整體性和可依靠性。有許多極有價值的研究涉及對盧梭學術的定性和對盧梭本人的評價,主要是對盧梭思想是否具有統一性的探討,也可以作為本書展開論證的背景。
兩百余年來,關于盧梭整體思想爭論的各種主要觀點,比較有代表性的西方著作集是道奇(Guy H.Dodge)編輯的《讓—雅克·盧梭:權力主義的自由主義者?》,它按時間序列,列出從18世紀到20世紀有關盧梭政治思想的有時是截然相反的論點。[2]除了18世紀部分是盧梭的著作選外,19—20世紀隨著時代主題的切換,爭論焦點從盧梭是保守主義的還是自由主義的過渡到了盧梭是自由主義的還是權力主義的。
進入20世紀以后,學界普遍發現,對盧梭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盧梭同時代的人和后學的評論上,盧梭的所思所想反而被忽略了,于是出現了回到盧梭的思潮,這明顯是對柏克傳統的改進和超越。由于盧梭本人的著作范圍的確廣泛,先前人們傾向于對他作分割的研究和定性。但是把盧梭進行單一的定位忽略了思想的整全性,先給盧梭貼標簽然后再限定研究也就成為過時的做法。限定盧梭的身份然后展開論證的研究方法也就不可取了。
施特勞斯(Leo Strauss)倡導回到盧梭來理解盧梭,盧梭本人具有雙重性的思想,體現在眾多方面;伏漢(C.E.Vaughan)則認為盧梭的兩本著作《論不平等》和《社會契約論》,體現了他從個人主義向集體主義的發展。還有一些學者認為盧梭思想中埋伏著一個原則,從這個原則出發可以證明盧梭的思想具有統一性,他們較好地擺脫了對盧梭的政治傾向進行定位的先入之見,把關于盧梭政治思想的研究推進到一個新的高度。[3]科班(Alfred Cobban)則在“Rousseau and the Modern State”中強調,盧梭從未認為人可以離開社會和國家而存在;斯塔羅賓斯基(Jean Starobinski)在他1962年發表的《讓—雅克·盧梭的政治思想》中提出盧梭思想具有階段性,并且階段之間呈現出一致性;希克拉(Judith N.Shklar)在“Men and Citizen”中從心理學的角度贊成盧梭的一貫,認為其主題是要論證如何將人培養成合格公民。
于是,無論是否承認盧梭在文本中的一致性,盧梭本人總是在豐富和多維的角度來論證自己的思想,這種多面性使他不能在單一的向度上定義和詮釋,他的思想成為一個可能被多面詮釋的棱鏡形象。本章將揭示,這種多面性仍然可以統一為盧梭的平等原則,因為在盧梭看來,平等具有基礎和優先的作用,平等同時具有現實和終極的價值,為了回應和完善這一解釋,在第八章中還將補充論證,盧梭的平等原則來自更根本的對自然概念的獨特闡釋。盧梭引入中國以后,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的確是他關于平等的論證,但是這并不證明當時清末民初的思想界就真正理解了盧梭的總體原則,恰恰相反,由于幾乎只從《社會契約論》入手來闡釋盧梭,盧梭作為局外人的身份被忽略,盧梭平等觀中現實與理想、個人與集體、民主與權威、革命與保守的張力被瓦解,盧梭在儒學語境下被單一地理解為“革命”的和破壞的,這也為后來進一步現實地、激進地和擴大地構造平等觀念埋下了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