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中國現代文學論爭與文化政治:“民族形式”文藝爭論及相關問題作者名: 畢海本章字數: 2101字更新時間: 2025-04-22 17:05:01
序言
不清楚現在的學生或學者們,倘不專門研究文藝大眾化一類問題,對于中國現代文學史上那場著名的“民族形式”論爭會有怎樣的印象。我自己,從讀書到忝列教授,很長時間內對這場論爭都不甚了然,也從未下功夫去探究,除了記得幾個人名、幾篇文章外,對它的認識,沒有超過本科生文學史知識的范圍。
幾年前,當畢海對我講他決定以這個題目做博士論文時,我既感意外,也頗有興趣,希望通過他的細致研究,能把這團亂麻理一理。對他的選擇我之所以比較放心,是因為他的選題不是從“理論”學習的抽象概念中產生的,而是經過一年多埋頭閱讀報刊史料,從大量文獻中捕捉到問題并反復思考后最終確定下來的。
起初,他主要從探討當代文學起源的目的出發,清理“民族形式”論辯與延安文學的關系。然而,隨著閱讀與思考的深入,隱藏在這個概念背后的意識形態問題越來越清晰,使他最后跳出了學界多年來始終為“形式”之名所囿而局限于文藝大眾化思潮的論述框架,觸到了“民族形式”概念所承載的政黨文化建構的重大理論意義,因而為這一主題的研究貢獻了新的見解。
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屬于20世紀國際共產主義運動。這場革命,是有階級無國界的無產階級革命,最終目的是消滅資產階級政黨領導的民族國家,從而“將紅旗插遍全球”。因此,井岡山成立的紅色政權,亦以外國的“蘇維埃共和國”命名;而“武裝保衛蘇聯”的口號,也便是這種世界革命意識形態的產物。然而,“九一八”以后,隨著德、日、意法西斯邪惡軸心對世界政局的改變,尤其當1938年全面抗戰爆發,中國紅色革命政權面臨合法化問題。抗日戰爭改變了中國的政治格局,也改變了中國共產黨的政治論述,使之暫時擱置世界主義和階級論,轉向民族主義和民主建國論,并產生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典范——毛澤東思想。“毛澤東思想”作為辯證唯物主義的政治實踐理論,其話語的主要特征,就是應現實需要隨時調整戰略方針,靈活規范并處理“主要矛盾”與“次要矛盾”的關系(毛澤東《矛盾論》),或者說,以功利目的處理“經”與“權”的關系(即“經常的道理”和“權宜之計”)。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這一意識形態話語的轉變與建構過程中,“民族形式”是其話語從階級論轉變為民族主義的功能性概念之一。“民族形式”這個概念,原本內涵模糊,邊界不清,卻為充滿矛盾的理論言說提供了通道和空間。畢海抓住了這個本質,并在吸收前人研究觀點的基礎上,從“大處”著手,拎起了這段有始無終、歧義叢生的“民族形式”討論,使這場論辯的發生原因與實際意義,有了一種令人信服的新穎的解釋,他的博士論文因此得到專家們的好評。盡管這篇論文還有不少缺陷,此后亦未能充分進行補充和提升,但在短短三年時間內,對一個文學史上的理論概念做出了清晰的歷史梳理,也算交出了一份合格的答卷。
記得王富仁老師博士論文出版、李何林先生為他寫序時,李先生就把答辯委員會的決議抄下來作為他的主要意見。今天,我也東施效顰,將畢海答辯時答辯委員會的決議抄錄一遍,作為對畢海這篇論文的客觀評價——
畢海的論文《1940年代前后文學的“民族形式”問題研究》,圍繞四十年代“民族形式”論爭,從一個較為新穎的角度,運用翔實材料對“民族形式”問題進行理論論證。
論文打破了過去從文學大眾化角度論證“民族形式”的慣例,從“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入手,將“民族形式”與政黨政治和意識形態聯系,試圖從歷史材料和文本分析中還原歷史的建構過程。作者閱讀了大量文獻,做了較為扎實的理論準備,論文核心觀點新穎,能在材料基礎上論證,力求客觀。對四十年代政黨文化背景下的文字實踐,進行了富于探索的論證。在原創性和學術品格上均顯示出值得肯定的長處,并顯示了理論辨析的長處。
但論文在歷史呈現與理論之間,尚有不夠貼切和完滿的地方。個別具體的結論,可再斟酌。
答辯委員會對畢海的論文進行了認真審議。從總體上看這是一篇問題意識突出、頗有創見、比較優秀的學術論文。畢海認真回答了答辯委員會的問題。答辯委員會對畢海的答辯表示滿意。答辯委員會由五位專家組成,經投票表決,一致通過其論文答辯,建議授予畢海博士學位。
答辯委員會主席(簽字):解志熙
畢海對學術一向持敬畏態度,肯吃苦,能下功夫。這樣一種踏實誠篤的個性,在高校坐冷板凳倒是相宜的。他在論文即將出版時,囑我作序。作為曾經的導師,似乎責無旁貸;但作為今日的同行,實在沒有權力再對他的研究指手畫腳。只是有些體會,可以分享。
記得讀碩士研究生時,同學黃開發經常開導我們說,學位論文選擇什么樣的研究對象,對自己的成長至關重要。這是有幾分道理的。研究魯迅的學者,王富仁、錢理群等老師,不都有幾分魯迅先生的風骨嗎?而開發兄多年致力于知堂研究,果然除了學問精深,還散文小品一本接一本出,其對生活趣味的享受令我等粗人羨慕不已。這其實是說,讀什么書,培養什么樣的性情。孫犁從青年時代起,就循著魯迅的書帳讀書,這份經驗,使他在“文革”中“傷心悟道”,而未如很多同人那樣在“緊跟”中喪失自我,晚年如鳳凰涅槃,寫下一生最好的文字。在無需為學位論文的“突破”考慮選題時,下一步選擇什么來作為較長時段的閱讀與研究,也許是值得畢海花些時間來考慮的。
楊聯芬
2017年2月1日農歷正月初五寫畢于京西無為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