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奕的鼻尖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在七俠鎮夏末悶熱的廚房里，這些汗珠順著他的眉骨滑落。
回到同福客棧才半天，他就被罰來廚房幫工贖罪。
他使勁眨了眨眼，視線穿過蒸騰的熱氣，在琳瑯滿目的調料架上搜尋著。
“李大嘴！你的孜然放哪了？”
灶臺前，李大嘴壯碩的背影正在顛勺，鐵鍋里的回鍋肉隨著他的動作翻飛而起，在火光中劃出金黃的弧線。
聽到問話，他粗壯的脖子往右一歪：“第三排柜子，貼著'斷腸散'標簽那個青花瓷......等等！”
佟奕的手已經擰開了青花瓷瓶的木塞。
瓶身冰涼，入手沉甸甸的，白色粉末在陽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他手腕一翻，半瓶粉末均勻地灑在了三十串正在烤制的紅柳大肉串上。
“你拿的是'十香軟筋散'啊！”
李大嘴的炒勺“咣當”一聲掉進鍋里，那張常年被油煙熏得油光發亮的臉突然變得慘白，
“那是上次白展堂從西域帶回來的......”
佟奕的手指僵住了。
他慢慢轉動瓶身，果然在“十香軟筋散”五個工整小楷旁邊，有人用炭筆畫了個夸張的笑臉，下面歪歪扭扭寫著“超級孜然“四個大字。
墨跡已經有些模糊，顯然不是最近才畫的。
“這誰改的標簽？！”佟奕的聲音都變了調。
李大嘴的胖臉皺成了包子褶：“還能是誰？”他哭喪著臉，下巴上的肥肉直顫，“莫小貝那個小祖宗唄！上個月她非說要在所有瓶瓶罐罐上畫表情包......”
佟奕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盯著烤架上滋滋冒油的肉串，金黃的油脂正順著紅柳木簽滴入炭火，激起一陣陣帶著異香的青煙。
那香氣確實不同尋常——除了羊肉的膻香和孜然的辛香外，還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像是西域香料市場最深處才會飄來的神秘氣息。
他想起上個月在江南時，陸小鳳曾提過這種西域奇毒——中招者會渾身無力卻異常興奮，據說連少林寺的羅漢堂首座誤食后，都當眾表演了一整套“天魔舞“。
“李大嘴！三十串紅柳大肉串好了沒？”
郭芙蓉清亮的聲音從前院傳來，伴隨著輕快的腳步聲，“鎮東頭的王掌柜等著呢！”
李大嘴的胖手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炒勺在青磚地上敲出“噠噠”的聲響：
“咋、咋辦？這玩意兒吃了會讓人筋骨酸軟三個時辰......”
佟奕的目光掃過廚房每個角落。
藥柜上擺著“蒙汗藥解藥”、“鶴頂紅緩解劑”，甚至還有“含笑半步癲中和散”，就是沒有“十香軟筋散””的解藥。
“快！用解藥！”佟奕壓低聲音急道。
李大嘴的嘴唇哆嗦著：“哪來的解藥！”
他額頭上的汗珠滾進眼睛，卻連擦都不敢擦，“白展堂說這玩意兒是西域秘方，無藥可解！”
腳步聲已經到了后院門口。
佟奕甚至能聽到郭芙蓉手指敲打門框的節奏——那是她等得不耐煩時的習慣動作。
“先送出去，我想辦法！”
佟奕一把抓起烤好的肉串塞進托盤。紅柳木簽燙得他指尖發紅，但他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在郭芙蓉推門而入的瞬間，他一個箭步擋在烤架前，用身體遮住了剩下的“加料”肉串。
“磨蹭什么呢？”
郭芙蓉狐疑地打量著兩人。她今天換了件杏紅色的短打，發梢還沾著晨練時的露水，在陽光下像綴著碎鉆。
佟奕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注意到郭芙蓉腰間別著的新劍鞘——烏木做的，鞘口雕著一朵小小的芙蓉花。
這是上個月他托鏢局從京城捎來的，沒想到她真的天天戴著。
“肉、肉串好了！”佟奕把托盤往郭芙蓉手里一塞，力道大得差點把最上面那串震落。
郭芙蓉靈巧地單手接住，另一只手習慣性地拈起一串咬了口：“我嘗嘗咸淡......”
“別！”佟奕和李大嘴同時撲上去，一個拽胳膊一個捂嘴，結果撞在一起。
李大嘴的胖臉狠狠磕在佟奕肩胛骨上，疼得“嗷”一嗓子。
郭芙蓉被這陣仗嚇了一跳，肉串舉在半空忘了吃：“你們中邪了？”
“這、這是特制口味！”佟奕急中生智，“加了西域秘方......要配特調醬料才好吃！”
說著抄起灶臺上那碗李大嘴剛調好的芝麻醬，不由分說澆在肉串上。
濃稠的醬汁裹住了可疑的白色粉末。
郭芙蓉將信將疑地看了看，最終還是把肉串放回托盤：“神神叨叨的......王掌柜等著呢！”
說完轉身就走，馬尾辮在腦后歡快地甩動。
佟奕長舒一口氣，后背的衣衫已經濕透。
他轉頭看向李大嘴，卻發現胖廚子正盯著調料架發呆。
“怎么了？“
李大嘴的胖手指向第二層：“'十香軟筋散'旁邊那瓶'含笑半步癲'......蓋子怎么開了？”
佟奕的血液瞬間凝固。
他清楚地記得，剛才情急之下抓的芝麻醬碗，就放在那瓶毒藥旁邊......
兩人僵硬地轉頭看向窗外。
郭芙蓉正把托盤遞給王掌柜——那個以“七俠鎮第一饕餮”聞名的大胖子，已經迫不及待地抓起肉串大快朵頤。
第一串下肚，王掌柜油膩的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紅暈。
第二串吃完，他開始解自己的腰帶。
當第三串的竹簽被扔在地上時，這位體重兩百斤的中年男人突然輕盈地躍上餛飩攤的桌子，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翹起蘭花指唱起了《貴妃醉酒》。
“要命了......”李大嘴一屁股坐在地上，壓碎了三頭蒜，“這下全完了......”
佟奕扒著窗框，眼睜睜看著王掌柜的舞姿引來半條街的圍觀。
更可怕的是，郭芙蓉正拿著剩下的肉串分給看熱鬧的街坊——綢緞莊的老板娘已經接過一串，胭脂鋪的伙計更是直接抓了兩串。
佟奕的目光落在灶臺角落的陶罐上。
那里裝著李大嘴的“鎮店之寶”——用巴豆、黃連和朝天椒特制的“霹靂瀉藥”。
“大嘴哥，”佟奕緩緩露出微笑，“你相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