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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終局序幕

星門穩定后,葉玄帶著寥寥數人回到南疆前線營寨。

曾經并肩的戰友大多已成冰冷名碑,營寨內哀慟如陰云不散。

葉玄召集剩余所有核心成員,沉聲宣布將三日后穿越星門。

“九死……乃至十死無生。此去,乃是斷頭路。”

“凡我同行者,需有魂斷異界、尸骨無存的覺悟!”

眾人沉默,眼神卻堅定得可怕。

待到夜幕降下,葉玄獨自在營帳中展開父親血跡斑駁的遺書。

信中只有一句被血染紅的告誡——

“永遠不要試圖跨越星門盡頭。”

沉重的暮色,裹挾著南疆濃重濕冷的水汽,沉沉壓在營寨上空,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白日里最后一點殘陽掙扎著擠出墨染般的云層邊緣,卻吝嗇得只灑下幾道徒增悲涼的血色余暉,勉強勾勒出營寨粗礪木墻的輪廓。空氣里浮動的不再是行軍慣有的塵土與汗水氣息,而是濃得化不開的苦澀藥味,混合著一種泥土被無數次浸泡沖刷后特有的、隱隱的腐敗腥氣——這無形的重擔,壓在每個返回營寨的幸存者肩頭。

沉重吱呀作響的營門緩緩打開。

葉玄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那身標志性的玄色戰甲依舊披掛在身,卻布滿了新舊交疊的劃痕與坑洼,光澤晦暗,沉重異常。幾縷被血污凝結的黑發貼在汗涔涔的額角,臉上塵土混合著凝固的血痂,遮掩不住深陷眼窩里幾乎被疲憊與哀慟磨滅殆盡的最后一點微光。他像是一尊剛從慘烈戰場上被生生拖回來的殘損石像,每一步邁入寨門,都踏得腳下夯實的泥地微微震動。

在他身后,人影寥落。只幾個同樣傷痕累累的戰將和幾位負責撐起星門回程法陣的陣法師緊緊跟隨。每個人臉上都凝結著驅不散的陰翳,眼神虛浮地掃過這座本該讓他們片刻喘息的家園,卻又迅速垂落,不敢與周遭景象相接。

營寨內部,死寂無聲。空曠了許多的演武場上,再不見往日熱火朝天的操練吶喊,只零星散落著收拾了一半的破損兵器和甲片殘件。臨時搭建起的巨大草棚之下,一排排嶄新的木碑觸目驚心地豎立著,每一塊上面都用刀斧匆匆刻下的名字無聲地刺向昏沉天空。每一筆每一劃都凝聚著未干透的潮濕墨跡,如同淋漓的淚痕。營寨四處回蕩著低沉壓抑的啜泣、粗重的喘息和壓抑不住的劇烈咳嗽聲。每一次聲響撕開這片死寂,都讓殘留的幸存者身軀難以遏制地顫抖一下,仿佛被無形的鞭子抽打。連風中獵獵作響的殘破旗幟似乎也失去了往日撕破長空的銳氣,沉重無力地卷在旗桿上,嗚咽聲更添凄涼。

葉玄的目光無聲掃過那些木碑上一個個熟悉的名字,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鐵釘,鑿進他的心頭。他的腳步停在主帳前,抬手輕撫著粗糙的門柱,仿佛要從冰冷的木頭里汲取一絲溫度,或是分擔上面同樣刻骨的傷痛。他深吸一口氣,那南疆特有的潮濕空氣灌入肺腑,冰冷中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腐朽腥氣,是血與泥土融合后的獨特標記。身后,幾名跟隨回來的戰將喉嚨里滾動著哽咽,強忍著沒有發出聲音,只是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主帳厚重的簾子被無聲掀開,一個身形佝僂的老仆蹣跚地迎了出來。他那蒼老的手顫顫巍巍地捧著一只粗陶碗,碗里盛著剛熬好的藥湯,深褐色汁液在碗沿晃蕩,蒸騰起熱氣和濃烈苦澀的氣味。

“少主……您回來了。”老仆的聲音啞得幾乎辨不出本音,只余下砂紙摩擦般的破碎,“多少……多少喝了點吧。身子……身子不能垮。”

葉玄無言地接過那碗溫熱的湯藥。指尖觸碰碗壁的剎那,粗糙的陶質磨礪著皮膚,透出的溫度是這死寂營寨里唯一微弱的暖意。他仰起脖,將渾濁苦澀的藥液一口灌下。那苦味瞬間彌漫整個口腔,沿著喉嚨一路灼燒下去。他閉上眼,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一下,再睜開時,眼底翻騰的血色似乎更深了。他沒有說話,只是將空碗遞還給老仆,空出的手用力拍了拍老人顫抖的肩膀。手背上凝固的血痂裂開了一道細小縫隙。

營寨沉入更深的夜。

主帳內,幾支粗壯的牛油蠟燭不安地跳動。光影在巨大的戰略圖沙盤上拖出扭曲的影子,描繪出山脈河流與那最終指向“星門”的致命標記。粗糲的木椅上,坐著寥寥數人。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體,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腔上,每一次呼吸都無比艱難。帳內彌漫著濃烈的金瘡藥與止血散的混合氣味,還有另一種更銳利的氣息——那是幾柄橫放在膝頭的戰刀上剛剛被匆忙擦拭干凈、卻來不及淬油的淡淡血腥鐵銹味。

葉玄站在沙盤后,身形如蒼山屹立。搖曳的燭火在他臉上刻下深邃變幻的陰翳,尤其籠罩著那雙眼睛——那雙眼睛里,再也尋不到星辰般的璀璨,只沉甸甸地淬著最冷的寒鐵與最熾的熔巖。他緩緩掃視著僅存的幾位心腹,目光如鐵石。

主位上,是云岫。這位南疆防線首席陣法師眼下僅存的碩果,素來一絲不茍的發髻此刻有幾縷花白頭發散落在耳邊,青灰色的寬大法袍染著幾塊難以洗凈的暗褐污漬。她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捻著腕上纏繞的多串玉質算符,發出極其細微、如同枯葉摩擦的聲響。每一次捻動,都泄露著被壓抑至極限的疲憊與緊繃神經的脆弱。

云岫左首邊,一個魁梧如山的身影幾乎要把沉重的木椅填滿。雷朔,南疆前鋒營最后一名殘存的主將。他那張胡子拉碴的臉上新添了一道從顴骨劃破嘴角的猙獰疤痕,皮肉外翻,猙獰可怖。一只眼睛腫成了一條暗紫色的縫隙,只能用剩下那只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沙盤上某個位置,厚重的鐵甲在他粗重的喘息聲中發出輕微的金屬摩擦聲,如同困獸壓抑著暴烈的嘶吼。

云岫右首下方,是煉器宗師秦鴻。老人雙手規整地攏在袖中,但那雙手上密密麻麻遍布著被灼傷、燙傷的醒目疤痕卻在微光下顯露無遺。他微微闔眼,松弛的眼皮不停顫抖,臉上褶皺深如刀刻,凝固著某種近乎麻木的哀傷。他膝上安靜地放著一方沉重古老的鑄匣,匣口尚未完全合攏,泄露出一點點令人心驚的、用于修補高階法器的隕星鐵光芒。

后排木椅上,還沉默地坐著兩三位氣息沉凝的實權戰將,同樣面沉如墨甲冑蒙塵。一位年輕些的副將腰間的佩刀似乎壓上了過度的分量,連那牛皮刀鞘都在他緊繃的大腿上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輕響。

葉玄的聲音終于刺破了這片沉重的寂靜。這聲音異常低沉沙啞,不是命令,卻比刀鋒更銳利,每一個字都仿佛從砂礫中磨礪而出,重重錘在每個人心頭:

“三日后,”他稍稍停頓,目光再次緩緩掃過每一張疲憊而沉默的臉,“我們動身。”

空氣驟然繃緊,如同拉到極限后瀕臨斷裂的弓弦,發出令人牙酸的無聲尖嘯。那捻動玉符的細微摩擦聲戛然而止。幾把橫在膝上的刀鋒瞬間被攥緊了刀柄,手背上青筋如同受驚的毒蛇驟然暴起。角落里,一個氣息粗重的戰將猛地吸了一口涼氣,聲音在死寂的帳內格外刺耳。

“動身?”首席陣法師云岫低啞地重復著,她那雙曾經能洞察陣脈流轉、洞悉靈流經緯的眼眸如今枯槁如灰,被燭火映照出深嵌的陰影,“去哪兒?”

葉玄抬起手。他的動作看似很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之力,五指直直指向沙盤盡頭那由幽藍色特殊晶石精心堆砌出的狹長門戶模型。

“穿過星門,”他的話音低沉卻清晰地穿透了滯重空氣,“去通道的盡頭。”每一個字都冰寒徹骨,“弄清我們這無數血債,換來的那一邊……究竟有什么。”

一聲沉悶巨響突然炸開!雷朔那巨大的鐵拳狠狠砸在自己椅臂上,硬木應聲碎裂,木屑飛濺,蛛網般的裂痕沿著堅硬木料蔓延開來。他那只完好的獨眼猛然抬起,眼眶眥裂地瞪著葉玄,里面翻騰著難以置信、狂暴的憤怒以及一絲被巨大危險狠狠刺中的驚悸:“穿過它?!葉帥!您是在發令,還是要我們統統去送死?!”他受傷的嘴角劇烈抽搐,拉扯著那道新鮮傷口再次沁出血珠。

煉器宗師秦鴻霍然睜開了渾濁的眼。那眼中驟然爆發出與其衰老外貌不相稱的銳利精光,如同深埋在灰燼下的余燼猛然被狂風卷起。他的視線死死釘在沙盤之上,嘶啞地開口:“星門……不穩!對面……是絕地!”每一個字都伴隨著急促、撕裂的風箱般喘息。他那攏在袖中的手指在控制不住地顫抖,指關節捏得死白。

葉玄沉默著。他并未立刻反駁雷朔雷霆般的質疑,也未安撫秦鴻急切的提醒。他只是緩緩垂下眼瞼,避開那些震驚、憤怒與不解交織的目光。這份刻意的沉默如同巨大的磨石,沉重地碾壓過帳中每個人的神經末梢。良久,當他重新抬起頭時,那片眼中的赤紅非但沒有退去,反而燃得更深、更烈,瞳孔深處似乎要滴出殷紅的血來。

“不穩……?”他低沉地重復了一遍秦鴻的話,嘴角卻彎起一絲冰寒徹骨、毫無溫度的弧度,那絕非笑意,更像是利刃被強行淬煉時扭曲的冷光,“若僅是不穩,便是我們這數千弟兄……莫大的造化。”他話語中每一個音節都仿佛浸泡在凍結的苦痛里。

他目光再次緩緩掃過眾人,每一個被他注視的人,都感到一股徹骨寒意從脊椎躥升而起。“通道盡頭,是亙古的死寂荒野?亦或是藏著足以重塑乾坤的遠古遺寶?還是封印著令先圣盡隕、讓我們的祖輩以血肉鎮封千載的大恐怖?”

停頓片刻,聲音陡然沉下,如同千鈞重錘轟然砸落:

“沒人知道!”

“此去,乃是斷頭路!”

他猛地向前一步,沉重的玄鐵戰靴踏得腳下的地面都發出一聲悶響。燭火狂亂地跳動起來,將他本就巨大的身影投射在帳壁上,如同從幽冥中拔起的猙獰魔山,帶著鋪天蓋地的威壓籠罩而下。一股狂暴銳利、混雜著濃重血腥與毀滅氣息的威壓自他傷痕累累的身體中猛烈爆發,如同實質的怒潮席卷整個營帳!帳中燈火仿佛被無形巨手扼住喉嚨,瞬間熄滅了大半!僅存的一支火苗也被壓得矮小如豆,在瀕死般微弱搖曳中掙扎,四周瞬間墮入一片幽暗的死寂,唯有他那雙燃燒著血色風暴的眼眸,是這昏暗空間里唯一攝人心魄的寒芒。

幽暗中,他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低沉卻斬釘截鐵,如同地獄深處刮出的凜冽陰風,帶著最清醒、最殘忍的宣告:

“九死……”吐出這兩個字后,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停頓,“……乃至十死無生。”

每一個字都在死寂中激起沉重的回音。

“凡我同行者……”他停頓片刻,銳利如刀的視線逐一剖開眾人臉上每一絲細微表情,“需有魂斷異界、尸骨無存的覺悟!”這句清晰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釘入了每個人的頭顱深處,直抵魂魄最深處那點對生命本能的不舍與恐懼,“沒有歸途,沒有援兵。有的,只是最終探明真相,或……埋骨絕境。”

擲地有聲的話語在幽暗壓抑的營帳中緩緩沉降,如同投入深水中的巨石,激起無聲而巨大的波瀾,而后一切都歸于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這死寂并未令人感到半分放松,反而沉甸甸地扼住每個人的咽喉,肺葉仿佛被無形的寒冰填滿,每一次吐納都伴隨著刺骨的冰冷和艱澀。搖曳的微弱燭光在他臉上雕刻下變幻扭曲的陰影,唯有那雙燃燒著血與鐵的眸子,在幽暗中凝固,直視著每一個靈魂深處的不安與動搖。

沒有人再怒聲質問,也沒有凄然低語。狂怒的雷朔那只完好的獨眼死死盯著葉玄,眼神里那滔天的怒火并未熄滅,卻在巨大的沖擊波下被徹底凍結、扭曲,最終壓縮凝聚成了某種更純粹、更堅硬的東西。那東西像冰冷的燧石,深嵌在眼底——那是純粹的決心,以血與骨打磨的意志。

云岫枯瘦的手指停止了無意識的捻動。她緩緩抬起頭,花白的發絲在昏暗光線下如同冰冷的銀霜。她那雙眼眸深處,所有屬于陣法師固有的精密計算、權衡利弊的光芒都在瞬息間寂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虛無的平靜,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倒映著帳中一點將熄未熄的豆大燭火。這是看透必死之局后,徹底放空也徹底接納的沉寂,比雷霆怒吼更加沉重。

秦鴻布滿燙傷疤痕的雙手,慢慢地、一絲不茍地將膝上那古老的鑄匣徹底闔攏。那發出細微響亮的“咔噠”一聲閉合,在這落針可聞的死寂里如同某種終結的注腳。他布滿刀刻般皺紋的臉上,沒有悲壯,沒有慷慨,甚至沒有決絕。只有一種接近石化的麻木。他眼中最后一點掙扎的光徹底熄滅了,如同爐火完全燃盡,只剩下冰冷的余燼歸于死寂的安寧。這不是屈服的麻木,而是承擔了萬鈞重壓后,靈魂再也無力掀起波瀾的終極妥協,一種更令人心碎的沉靜。

后排那幾位氣息沉重的戰將,身體繃緊的肌肉線條無聲地松懈下來,坐姿甚至更挺拔了幾分。一種奇異的默契在這凝固的氣氛中滋生。沒有一人退縮,沒有一絲遲疑從他們的沉默中流露出來。所有的情緒——恐懼、憤怒、絕望、不甘——都在這場宣告之后被無形的巨手揉碎、重鑄,錘打成了唯一的形態。那是放棄所有生還僥幸之后,純粹向著最終深淵凝視而去、再無掛礙的眼神。

沉默本身,此刻已化為雷霆萬鈞的回答。

幽暗的營帳中,沉重的氣息如同粘稠的水霧凝固。葉玄的眼神逐一掃過那幾張沉默卻決絕的面孔——雷朔眼底的烈火被死死封凍凝成寒冰的決斷,云岫眸中一片虛無的平靜,秦鴻臉上那沉如石塑的麻木。他緩緩地、極其慎重地點了點頭。這一動作本身已沉重如舉起萬鈞石鎖,將最后的、無聲的契約烙印在每個人的靈魂上。

“各自……備戰。”嘶啞的聲線如同粗糲的沙石摩擦過緊繃的喉管,只有這四個字。沒有任何贅言,也沒有一絲多余的慰藉。死亡已被點燃,話語已然耗盡。

他不再看任何人,僵硬地轉身,沉重的步伐帶著磨損的玄鐵甲片發出空洞的摩擦聲,碾過地面,一路走向營帳側畔那更加幽深靜謐的副帳。那扇原本垂落的簾子在他踏入的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輕輕拂動,重新垂落下來,隔絕了所有來自外界的光源。

副帳狹小,隔絕了主帳沉重的空氣,卻并未能隔離那份深入骨髓的冰冷死寂。角落里孤零零燃著一支極細的蠟燭,豆大的火苗在穿營而過的夜風中驚惶不定地搖曳跳蕩,只勉強驅散了帳篷中間小片濃郁如墨的黑暗,更襯得邊緣處陰影如鬼魅般蠕動、擠壓,仿佛隨時會吞噬掉這可憐的一豆微光。

葉玄在粗糙的木案旁緩緩坐下。身上的玄甲并未卸下,此刻卻沉重得像直接壓在他的心脈之上,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牽扯著被鈍器擊中般的窒痛。案頭一只古樸的青銅杯盞里盛滿暗褐湯藥,早已冰涼。燭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跳躍,每一次晃動,都將那份刻骨的疲憊和深埋眼底那層凍土般厚重的哀慟映照得更加清晰。

他伸出手,指節因長期緊握刀柄而格外突出,帶著戰場上凝結的血痂和細小傷疤。這雙手,不知多少次揮舞玄戈撕裂生死界限,此刻卻因一種近乎痙攣的僵硬而微微顫抖。他極其緩慢地探入懷中甲衣最貼近心臟位置的內袋深處。

指尖觸碰到一個硬物。那東西外面層層包裹著細密堅韌的妖獸皮革,仿佛包裹著比戰甲更堅固的殼。

一層層皮革被小心翼翼地解開,指尖的動作異常專注,帶著某種觸碰易碎品般的珍重和難以言喻的遲疑。最終,一張被摩挲得邊角起毛、顏色沉暗的皮紙顯露出來。燭火昏黃的光芒溫柔地傾瀉在上面,照亮了紙張上那大片干涸成黑紫色、如同絕望烙印般的血跡。歲月的痕跡讓那抹早已浸透紙背的血痕變得脆弱模糊,邊緣處隱約可見因緊攥而留下的指甲深深掐入的深刻印記。

血跡之下,數行墨跡透過層層斑駁深褐清晰顯露出來——這是屬于父親葉崇山將軍的字跡。那字跡筆劃遒勁如刻入金石,每一筆都蘊含著沙場特有的殺伐果斷與沉穩如山。然而,當葉玄的目光緩緩移至那幾行字的最末端時,所有筆力的遒勁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瞬間中斷、扭曲。那行原本或許蘊含著命令或訣別的字句,被一只無形巨手粗暴地橫貫而過,拖拽出一道異常濃重、近乎失控的長長墨跡,最終狠狠釘在一個地方!那絕不是收筆的沉穩。墨團洇開處,一道暗褐近乎發黑的陳舊血跡如同猙獰的毒藤,緊緊纏繞著那個字。干涸的血痕爬滿了筆劃間隙,牢牢包裹著最后那個被絕望力量釘下的字:

“界”。

這一筆橫貫的墨跡和緊緊纏繞的血漬,死死鎖住了父親傳遞的最終話語。

那些字跡穿透厚重凝固的血痂,穿透漫長歲月累積的塵埃,清晰地灼燒在葉玄眼前:

【界門詭異莫測……盡人事以守疆土……血脈傳承不易……】

字里行間流露出一種沉重的父性焦慮。而當視線最終落在那力透紙背、卻被濃重血跡和橫貫墨跡強行封鎖的最終告誡時,它仿佛擁有了自己的聲音,帶著亡者被扼斷的低吼,直接在葉玄耳中炸響:

“永、遠、不、要、試、圖、跨、越、星、門、盡、頭!”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那斑駁干涸的血塊里掙扎跳出來的冰錐,又冷又沉,狠狠地扎進葉玄的胸膛深處最柔軟最隱秘的地方。那警告如同毒蛇的利齒注入劇毒,順著血脈神經迅速蔓延開來,嚙噬著他一路支撐至此的意志壁壘。冰冷刺骨的顫栗感瞬間沿著脊椎猛躥而上,凍僵了他周身所有的血液!眼前那張承載著父親最后遺命的皮紙忽然變得無比滾燙,灼燒著指尖。那干涸陳舊的血痕宛如突然間活了過來,在燭光幽暗的映照下蠕動著,要重新流淌出父親當年胸腔里噴涌出的溫熱液體!

“不要……跨越……”葉玄幾乎聽不見自己低語的聲音,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從碎骨沙礫中艱難摩擦而出,苦澀異常。主帳里那些沉靜而堅毅的面孔在眼前無聲晃動著——雷朔、云岫、秦鴻……他們眼底凍結的決心,此刻竟襯得父親留下的血色警告,如此清晰和冰冷!

燭火猛地爆出微弱而清脆的“噼啪”聲,像神經繃斷的輕響,打斷了他翻騰的思緒,也將那片頑固纏繞在父親遺墨上的最后陰影微微驅散。幽藍的燭焰在跳動的微光中,再次清晰地凸顯了那行穿透重重血污的終極告誡。

葉玄猛地合攏五指!

那張脆弱的、承載著無盡哀慟與冰冷警告的皮紙,被他緊握在寬厚粗糙的掌心之中,包裹著血痕與最后的父命!指節被他攥得咯咯作響,如同負傷的野獸在壓抑最終的低吼。他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吸入的并不是解脫,而是更深沉的黑夜與更為刺骨的寒意,如同吞咽下無數鋒利的冰棱碎片,在肺腑中割裂出冰冷的痛感。所有的掙扎、被喚醒的劇痛與噬骨的冷意,在這艱難呼吸的過程中被無聲碾碎、壓縮。最終沉淀在他眼底的,只剩下燒穿凍土的熔巖般的決然之火。

他緩緩地、極其穩定地,將那張被揉皺的皮紙重新一層層包裹好,放回胸前玄甲緊貼著心臟的內袋。那份冰冷沉重的告誡緊貼著皮肉,緊貼著每一次搏動的心跳,如同烙印。它再也無法被拔除,卻也無法再成為他最終止步的碑石。

他端起案頭那盞已經完全冰冷的湯藥。深褐色的渾濁液體映著燭光晃動,扭曲了他此刻毫無表情的面孔。他一仰頭,將苦寒刺骨的藥汁一飲而盡。

帳外,夜色濃稠如化不開的墨汁。營寨中卻并非一片死寂。低沉的金鐵碰撞聲從某個角落不時傳來,那是修補破損甲片的戰將在用重錘砸出赴死的鎧甲;一縷頑強堅韌的法力波動如同纖細蛛絲般穿過夜色,絲絲縷縷纏繞在殘破寨墻的關鍵節點上,是首席陣法師云岫在修補防護陣法最后的傷痕。更遠處,煉器工坊深處,沉悶而富有節奏的敲擊聲如同永不衰竭的心臟搏動——鍛錘在一下一下錘打著最后赴死的兵器!

這壓抑的營寨內部所有細微聲響與微弱法力波動,宛如無數潛流,最終匯聚一處。那里,矗立在營地深處被清理出的那片寬闊高地上,一道狹長的幽影,無聲矗立在沉沉黑夜之下。

那道幽影散發著不屬于人間萬物的氣息。門扉輪廓是由不知名的、冷硬的漆黑金屬構成,邊緣刻滿流轉不息的古奧符文。此刻,那些暗沉的符文間隙正持續不斷地溢出絲絲縷縷微弱的白光。并非穩定的光流,而像是瀕死者的氣息急促而不規則地明滅閃爍。這道幽影仿佛是空間本身被生生撕裂開的巨大傷口,是聯結兩個世界的瘡疤,散發著永恒的冰冷氣息。

葉玄立于主帳門前的陰影里,目光穿透沉沉的夜霧,遠遠落在那道如同世界邊緣深淵的星門輪廓上。幽藍符文明滅的光芒映照在深潭眼底,閃爍不定。所有營寨里細微的赴死之聲——金錘落下那沉重的悶響,鍛爐深處風箱撕裂般的呼喘,低矮棚屋中傷兵壓抑的嗆咳和粗重喘息——仿佛都化成無形的絲線,密密纏繞上他的身體,將他死死釘在這沉淪的南疆大營里,也推著他走向那道冰冷門扉。

就在這時,一種無形的、源自法則深層的波動毫無預兆地陡然爆發!

嗡!

一聲低沉卻足以撼動神魂的悶響,仿佛來自遙遠的地下深處,亦似從星門核心那流轉符文的背后驟然響起!這震蕩波并非作用于聽覺,而是直接碾過靈魂深處最核心的平衡點!

整個營寨地面上的沙礫、兵器碎片、乃至帳篷的支架都在同一瞬間發出嗡鳴震顫!空氣仿佛化作沉重的泥漿,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攪動,每一個身處其中的人都感到胸口被猛力狠壓,氣血狂亂地逆涌,視野瞬間被搖晃扭曲!

葉玄身形穩如山岳,唯有玄色衣袂被驟然狂暴的沖擊波卷起!他死死盯住星門方向。

遠處那原本只是明滅不定的微弱藍光如同被點燃的導火索,瞬息爆燃!原本狹長門洞輪廓周圍的幽藍色光芒猛地暴漲!像被無形巨獸捏在指掌中的熾焰!刺眼的光芒剎那間撕裂濃墨般的黑夜,將營地一切映照得一片詭異深藍,無數物件的影子被瞬間拉長、扭曲、投射在高地山巖上如同群魔亂舞!空氣里彌漫開一股新生的、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硫磺燃燒氣味!

“咔啦——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極其刺耳的脆裂聲響緊隨其后!

葉玄瞳孔深處驟然緊縮!在那瞬間爆開后又急劇明暗閃爍的藍色光芒里,他清晰無比地捕捉到:那道穩定的、由特殊黑色金屬勾勒出的星門邊緣,一道猙獰的、漆黑的裂縫憑空炸裂!那道裂痕如同活物般在幽冷的符文中肆意蜿蜒扭動,吞噬著光,留下純粹的死寂墨黑,像永不愈合的傷口正汩汩滲出最深空間的黑暗物質!

這撕裂空間的震蕩來得迅疾如電,消失得也極快。那暴漲的藍光在最后一次狂烈怒放后,猛地收縮,瞬息黯淡下去,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量,重新化為那片殘喘于黑夜中的幽暗光影。唯有那刺鼻的硫磺味和空間短暫扭曲后留下的淡淡漣漪波紋,證明剛剛那恐怖一幕并非幻象。

營地中死寂了一瞬,隨后爆發出壓抑的驚呼。

“又動了!”

“該死!又震了!老子肺都要咳出來了!”

……

那空間震動的余波早已沉寂在濃重的夜色里,但空氣深處回蕩著的、源自秩序被撕裂后的無形哀鳴,卻如同幽靈的哭泣,纏繞在每一個心神尚存者的神魂空隙。

營地里最后一點修補的聲響徹底消失了。

當葉玄的視線從那道短暫暴烈后又歸于沉寂的“傷口”上緩緩收回,移向整個如同沉在深潭底部般的營寨時,一種遠比黑夜更沉重的寂靜籠罩了他。

主帳的門簾被掀開,幾個身影無聲地出現在葉玄身后。雷朔臉上的那道傷痕在重新彌漫的昏暗光影里顯得更加猙獰刺目。首席陣法師云岫面色依然如古井般沉寂無波。煉器宗師秦鴻垂著眼瞼,深陷的眼窩如同兩個空洞。其余幾位核心戰將沉默地聚攏過來,沒有人開口詢問方才那令人心悸的震動,所有疑問皆已沉淀下去。他們的目光此刻平靜如水,卻又凝實如鋼鐵,都落在那立于門前的背影上。

葉玄沒有回頭。他甚至沒有去看這些決心踏赴死境的人。

他的目光只是越過營寨低矮的輪廓,投向遠處那連綿起伏、在慘淡星光下勾勒出沉默輪廓的黑色群山。莽莽蒼蒼的山影如同凝固了萬古的巨獸脊背,一直向南,沉入無垠的、被濃霧和神秘掩埋的黑暗中。那就是他們來時血染的路途,是他們守護過的疆域。群山之后,便是那被撕裂的空間瘡口——星門所在。

這片大地上的聲音,只剩下夜風卷過殘破戰旗呼啦啦的嗚咽;遠處重傷帳篷里,某個生命漸漸微弱直至消亡前最后壓抑在喉管深處的濁重呼吸;鑄器工坊深處,鍛爐徹底熄滅后余燼偶爾爆出的細微的“噼啪”聲;以及殘破寨墻之外,黑夜中未知異獸在荒野深處發出的、悠長而孤寂的嘶鳴……

無人言語。

只有一張張被燭火與星門幽藍映得忽明忽暗的臉。臉上刻著的疲憊、哀痛,乃至那橫陳的傷疤,在沉默里被鍛打成另一種堅不可摧的神情。雷朔那只完好的眼在暗影中睜開,目光如同出鞘的刀,刀光映著營寨邊緣尚未完全熄滅的星門藍芒。云岫垂下眼瞼,視線落在自己布滿符文刻痕的手心之中,仿佛在寂靜中重新勾勒著某個早已烙印在魂魄深處的死路陣圖。秦鴻將那雙烙印著無數火與鐵傷痕的手緩緩攏入袖中,指尖在袖內某個冰冷堅硬的器物上掠過。

夜風中散落的火星碎片,沉默中染血歸攏的戰旗,指尖悄然勾勒的陣法符文——每一個無聲的動作都成為最終的誓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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