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鳴驚人
世界上所有樂器的起源都和生活勞動息息相關,比如吹奏樂器,最初用于模仿鳥叫來吸引動物,便于狩獵,后來才發展成不同用途、材質、形狀的管樂器。彈撥樂器中,有研究者認為豎琴和箜篌的源起與弓箭關系密切,打擊樂器則與原始勞動和舞蹈是分不開的。古琴則不然,它誕生于三皇五帝之手,不為實用與娛樂,而以溝通天地神明、教化百姓眾生為己任,不僅出身高貴,而且肩負重任,因而不容小覷。
古琴之韻第一次在天地間響起,就預示著其必將作為禮器、道器、圣人之器存于世間,成為傳承中華文化的重要載體之一。幾千年來,在文人士大夫心中,古琴一直有著不可取代的神圣地位。
蔡邕說:“伏羲氏作琴,以修身理性,反其天真也。”為什么要“修身理性,反其天真”?因為,伏羲時代領地很大,人口增長很快,部落興盛,中原各部落都來歸順,于是,私心漸顯,因分配不公產生不愉快的事常有發生,如何做到公平公正成為一個突出問題。作為首領,伏羲氏不得不思考,如何做到公正,如何教化大眾遠離貪欲,回歸善良天真的本性。思考的結果是,最好的方法就是樂教,即用音樂教化大眾,啟迪民智。天地間第一聲琴音由此被彈響,如甘露流淌于部落的上空,沁入民眾的心田,滋潤著原始的蠻荒,澆灌出文明的花朵。
神農制琴是為了和神明溝通,用以祭祀和祈福,祈愿風調雨順,惠及萬民,所以可以說他也是大巫師。桓譚說:“昔神農氏繼宓羲而王天下,上觀法于天,下取法于地,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削桐為琴,繩絲為弦,以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焉。”上古時期生產力低下,人類應對自然災害的能力極其有限,祭祀是件很重要的事。《左傳》云:“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史記·殷本紀》中記載的“湯征諸侯,葛伯不祀,湯始伐之”,說的是夏朝末年有個叫葛的小國,因為不祭祀而被商湯滅國,足見當時祭祀在人們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地位。葛國雖小,卻歷史悠久,最早的葛氏部落生活在三皇時期,首領葛天氏是傳說中華夏歌舞的始祖。《呂氏春秋·古樂》記載“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闋”,描寫三個人手執牛尾,腳步躍動,像跳舞一樣,并歌唱“八闋”(八段音樂舞蹈:《載民》《玄鳥》《遂草木》《奮五谷》《敬天常》《建帝功》《依地德》《總禽獸之極》),非常形象。此外,葛天氏還是織布制衣的始祖,其部落的圖騰一是葛(一種植物),二是玄鳥(黑燕),祖訓是“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境界頗高。
夏禹時期,大禹曾想讓位給治水有功的部落盟主伯益,伯益不敢接受,就隱退了。大禹只好封伯益公長子大廉為異姓伯爵管理葛國,故此后葛國的歷代國王都被稱為“葛伯”。到了夏桀時,葛國國力衰弱。商國和葛國是鄰居,因此發現葛人不祭祀,便派使者去問不祭祀的理由。葛伯答:我們太窮了,沒有祭祀的牛羊。商湯便無償援助了一些牛羊,葛國人卻把牛羊吃了,仍不祭祀。商湯又派人責問,葛伯說:我們沒有祭祀的五谷呀,所以才吃了牛羊。商湯于是派人送去五谷,幫葛人種地,還讓商國的老人孩子送飯送酒。葛伯心里不舒服,心想:你們在我們的土地上種五谷,還不吃我們的飯,派人送酒送飯,葛國也太沒有面子了,于是下令去搶商人送的飯食。雙方發生了爭執,還誤殺了一個小孩,商湯一怒之下就滅了葛國。然后,商湯又乘勢滅了其他一些諸侯,最后滅了夏,建立了商朝。后來周武王伐紂滅商,所列紂王六大罪狀中有一條就是祭祀不認真。
黃帝彈琴,意在明心志,表達的是內心的堅定信念和遠大抱負。他創作《華胥引》的故事前文已經介紹過。堯帝的琴音體現的則是真摯仁愛、中正平和、悲憫蒼生的情愫。據載,堯帝祭祀時演奏古琴,琴音上達天庭,致諸天人感音而降,共慶盛典,《神人暢》由此誕生。
舜帝彈琴懷有心系蒼生的大愛情懷。《南風暢》是當代琴家喜歡的一首琴曲,也是舜帝的最愛。相傳舜帝常一邊彈琴一邊唱“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來為百姓祈福。“熏風”就是東南風,“慍”就是怨氣。“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是說當時天氣悶熱,風雨不調,百姓心有怨艾,所以舜帝彈琴祈求東南風快快刮起來,刮走怨氣,刮來財富。《禮記·樂記》載:“天地之道,寒暑不時則疾,風雨不節則饑。”可見適時的“南風”多么重要。
在中國歷代文人士大夫心里,古琴從來就不是用來娛樂的,而是用來修身養性的,所謂“君子之座必左琴右書”“士無故不撤琴瑟”。唐代詩人劉禹錫的《陋室銘》是膾炙人口的千古名篇,其中“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一句的意思是,沒有絲竹亂耳,沒有公文待批,可以靜心彈古琴讀經書。可見,在劉禹錫眼里,琴和絲竹是不一樣的,這一點也是中國歷代文人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