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榕嶼的馬車停在趙府門前。搖著玉骨扇似已等候多時:“沈大人今日可帶了戲臺子?小爺我可等著看嫡庶相斗的好戲呢。”
沈知意打著呵欠沒搭話,目光落在馬車里的香爐上。
香煙裊裊中,趙玉顏已換上茜色襦裙,九珠金簪在晨光中刺得人眼疼。與昨日不同的是,簪尖竟換成了純銀平頭。
“二梳梳齊眉”
話音未落,側門突然傳來環佩叮咚。
蘇婉柔捧著茶盞沖她挑眉:“聽聞沈大人連嫡女簪制都不懂?我青洲貴女向來用九珠...”
“啪!“
《官媒配飾冊》拍在香案上,沈知意的指尖劃過“青洲下轄縣”那頁:“本縣自三年前便以五珠銀簪為制。”
蘇婉柔臉色一白,反嗔道:“沈大人昨日不是說要去查及笄禮簿?可查到些什么不對呢?”她笑著看向趙玉瑤。
恰在此時,李承淵帶著禮房書吏闖進來:“趙府女眷的及笄禮簿在此...趙府嫡庶女的八字確有改動!”
“不可能!”趙玉顏猛地轉身,袖中“叮”地滑落一支銀簪,尖端還凝著暗紅痕跡。
謝榕嶼玉骨扇輕揮,銀簪“當啷”墜地:“趙大小姐這是要表演暗器?”
沈知意彎腰拾簪,她忽然扯開趙玉瑤衣袖,腕間紅痣在日光下清晰可見:“按洗三禮記錄,這是原配夫人的血脈標記。”
“你血口噴人!”趙玉顏抓起金簪撲來,卻被謝榕嶼用玉骨扇敲中手腕。
沈知意趁機亮出官印,紅綢在風中獵獵作響:“嗣女身份存疑,婚配權歸宗老!趙玉瑤,今日我以官媒之名,行嫡女簪發禮!”
當五珠銀簪插入趙玉瑤發間時,主母劉氏沖向供桌,卻被李承淵截住去路。他手中契約在火盆上展開,露出吏部私章的朱砂印:“將庶女轉賣鹽商...夫人好大的膽子。”
此時卻早已不見蘇婉柔的蹤影。
“怎不見趙忠印?”
“回稟大人...老爺尚在朝堂,還未回府...”
“后院著火,躲得真快啊。”
“不!不是我...”劉氏踉蹌著后退,撞翻了香爐。
“來人,將主母劉氏與趙玉顏帶進大理寺,明日我將親自審問。”李承淵將賣身契放于木匣,示意手下收好。
沈知意望著滿地香灰輕笑出聲,許是一夜未睡,眼前突然一黑險些栽倒。
謝榕嶼忽然湊近,折扇接住歪倒的身子:“沈大人可需扶持?小爺的肩膀...可比令牌好用。”
他轉頭看向李承淵,對方也正死死盯著他。
書房里,李承淵案前燭火明明滅滅。沈知意扣門。
“進。”
“看來是記住規矩了?”李承淵抬眼見其端茶而立。
“為何幫我?”她將沾著夜露的披風擲在椅上。
李承淵握筆的手頓了頓,筆尖在宣紙上洇開小團墨漬。不語,卻將案頭青瓷筆洗往內側推了推。
“李大人書房中的畫像…”沈知意指尖掠過宣紙一角,忽然抬眸,“莫不是哪家姑娘讓大人魂牽夢繞?”
“以大人的身份,縱是嫦娥仙子也該踏云而來才是。”她故意將“身份”二字咬得極重,眼尾微挑時看見李承淵握筆的指節驟然收緊。
“你倒聰明。”李承淵起身,墨香混著龍涎香撲面而來。
沈知意后退,卻不想撞在博古架上,玉瓶里的孔雀翎撲簌簌掉了兩根。
他長臂撐在她耳側,燭火將他睫毛的影子投在她鎖骨處,“沈大人未覺自己僭越了?”
她喉間發緊,望著他緊繃的下頜線:“大人說笑了,民女不敢,只想替大人排憂解難。”
話音未落,“沈大人這般刨根問底...”李承淵突然扣住她腕子抵在博古架上,玉鎮紙“當啷”滾落,“莫不是要替本王說媒?”李承淵忽然抬袖掃滅案頭燭火,黑暗里只余彼此交錯的呼吸。
沈知意后腰抵上冰涼的青瓷花瓶,鼻尖縈滿他衣襟上的龍涎香,“若大人真有心上人...”尾音突然被拇指按在唇上。
此時窗外一只夜梟掠過,尖嘯聲里李承淵的臉越靠越近,溫熱氣息拂過耳垂。沈知意在慌亂中緊閉雙眼:“大人若再近半寸...!”卻不料肩頭一沉,李承淵竟將整個身子壓了過來,踉蹌著栽倒她肩頭,喉間溢出極輕的嘆息...
“趙桉!”她紅著耳尖去掰腰間鐵臂,卻聽見廊下傳來極力壓抑的笑聲。趙桉憋著笑將李承淵扶走。
官衙飄著新研的松煙墨香,沈知意揉著發酸的手腕跨進門。
才在位子上鋪開庚帖,就見溫鈺抱著一摞婚書摔門而入,檀木珠串在廊下斷成一片:“沈知意!你好大的膽子!”
婚書拍在桌上時揚起細塵,“私自退婚?”溫鈺尖細的嗓音驚飛了檐下燕子,“你可知侯府遞來的退婚帖印著四品官媒印?若是傳出去說官媒衙棒打鴛鴦...”
“可他們二人本就無意!”沈知意將手里的庚帖重重拍在案上,“二人皆未互生情愫,只是雙方父親酒桌之約,這般捉弄...為何不尊重當事之人,偏要按死規矩來?這便是官媒存在的意義?”
溫鈺還要爭辯,卻被媒官咳嗽聲打斷。
媒官捋著羊角胡走向二人,目光在沈知意腰間玉佩上停留片刻:“圣上贊你破了劉三娘中毒案,水泉鎮那對新人還送了謝禮來…”
沈知意剛松口氣,卻見他猛地一拍驚堂木,“但私改婚書乃官媒大忌!若被御史臺參一本,你我都得摘了官帽!莫仗著與王爺和世子爺關系交好就可為所欲為!”
“這一月內,你不許接任何庚帖,重新參加官媒試!回去先將官媒規訓抄上三遍。”媒官甩袖離去。
沈知意內心搖擺:從前世就向往已久的官媒,這個決定如今到底是對是錯...但若只要身為官媒一日,就要多為女子牽引良緣!
掌燈時分,沈知意伏在案頭抄《媒氏典章》,燭花爆了三次。
窗外忽然掠過黑影,她抬頭時正見李承淵斜倚在月洞門處,“李大人是來看笑話的?”
他卻彎腰撿起她掉落的簪子,在燭火下轉出細碎銀光:“明日我讓趙桉送箱徽墨來,抄起字來省力些。”沈知意正要譏諷,卻見其抬手將簪子插入她發間。
墨香混著梨花香在夜色里漫開,她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府外更夫敲了三更,李承淵的身影已消失在游廊盡頭。
抄完最后一個字時,沈知意摸著發酸的手腕站起來,可這才是第一遍。
官媒衙的銅鐘敲過巳時,溫鈺捏著合婚帖子在廊下來回踱步。沈知意拍了拍袖口墨漬,溫鈺咬牙切齒,“你隨我去侯府認錯!這婚…得重新牽。”
沈知意打著呵欠,無奈地搖頭:謝榕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