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長篇小說 海邊列車(16)
- 《當代》雜志(2025年2期)
- 《當代》雜志社
- 7995字
- 2025-04-02 17:45:12
次日,旅店大門外,金素抓緊小紅辣椒的手。
“再見了。”小紅辣椒倒是一副想得開的樣子,“你們誰也別想我?!?
李天南掏出出一小沓十元的票子,塞給小紅辣椒。
“我夠用了,不要。”小紅辣椒說。
“犟嘴!”李天南說,“溜地皮時打起精神!沒有精神就別強干,進去了我可沒工夫撈你。接著!”
“那好吧,我先替你攢著。”小紅辣椒收下錢,“天南哥,等你結婚趕禮,我隨雙份?!?
金素說:“小紅辣椒,我們走了,你可要照顧好自己啊?!?
“金姐,最好那天的新娘子是你?!毙〖t辣椒一扭頭離開了。
金素一直望著她瘦小的背影拐彎進了胡同。
“快點,快點?!毙∑可w催促,“103路來了!”
他們買了三張站票上了去廣州的快車?;疖囬_動一個小時后,李天南跟小瓶蓋使了一個眼色,他往車頭,小瓶蓋往車尾,一要查查這趟車上有沒有鐵路小分,二是看看有沒有南下的同道。李天南讓金素待在原地,金素非要跟著李天南,挨擠她也愿意,跟天南哥在一起,雖緊張卻安心,天南哥走出她的視線,她會六神無主。
“只這一次啊。”李天南說,“以后所有事都得聽我的?!?
“好的,天南哥。”金素說。
“叫哥。”李天南說。
“好的,哥。”金素點頭。
巡視完畢,他們返回起先的車廂連接處碰頭,小瓶蓋朝李天南使眼色,李天南明白了,小瓶蓋的結論跟他一樣,這趟車沒有鐵路小分,也沒有南下的同道。
過了石家莊,小瓶蓋等到了一個座位,讓金素坐,金素坐著休息了一會兒,喊他倆輪換著坐。李天南讓小瓶蓋坐,他去了別的車廂。很快,他也等到了一個座位。
李天南坐下來閉目養神。其實他盯上了跟他隔了一趟座位,一個靠過道坐著的男子,這人懷抱著一個鼓鼓的小手提包。李天南判斷是個去廣州進貨的買賣人。
他閉上眼睛,再沒有往那邊張望,像位困極了的旅客,閉著雙眼,昏睡不醒,偶爾睜開眼,也只望望窗外,看看手表,然后接著睡,沒精神往別處看。就這樣,他弄假成真,真的睡了一覺,醒來后,李天南把外衣脫下來,占著座位,往廁所的方向張望了一下,然后起身。
他去找小瓶蓋,用眼神告訴他發現大活了,然后用黑話告訴小瓶蓋不要到他所在的8號車廂。他準備在株洲站動手,要小瓶蓋掐好時間過來,看好金素,別讓她丟了,也別讓她過去找他,到站直接下車,在站外碰頭。
小瓶蓋點頭稱是,十分亢奮。
李天南把手放到他的額頭上,輕輕說:“不燒!”
“放心?!毙∑可w冷靜下來,“我沒問題?!?
李天南回到座位上,繼續閉目養神。
李天南和小瓶蓋都有“時刻表”之稱,哪趟列車,幾點到哪兒,下一站是哪兒,在腦子里滾瓜爛熟。
終于,廣播員開始播報前方到達車站株洲站。李天南仍然閉著眼睛,一動未動。列車逐漸減速,車窗外斷斷續續出現了燈光,李天南看了看手表,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第一口咽了下去,第二口含在嘴里,他把水杯裝進褲兜,朝著目標走去。
那是個雙人座,靠窗的乘客早已下車,那男子躺下占了里外兩個座位,他頭朝里,蜷曲著身子,頭枕著那個皮包,在睡覺。按照表上的時間,還有五六分鐘到站。天南走過去的時候,頭一轉,一股細水流從他的門牙縫中滋出,直射到那人的臉上。他沒有醒。也有可能他醒了,但怕有人坐他的座,不睜眼,繼續裝睡,到底怎樣李天南不管,只要不睜眼起來就行。哪怕他被涼水激醒,這是掐算好了的時間,他頂多睜一下眼,也會在停車前再次睡去,這些去廣州做生意進貨的人,不僅有錢,還普遍貪睡。
列車叮咣響的節奏跟金素心跳的速度,相互比賽,漸漸地,列車輸給了金素,并且差距越來越大。
小瓶蓋站在李天南的身邊,離停車只有一兩分鐘了,小瓶蓋走到李天南的前邊,蹲下身,似乎系一下鞋帶,李天南繞過小瓶蓋,走到前邊,小瓶蓋站起身,擋了一下后邊的人。
列車剎車停穩了,金素心臟越跳越快,開始沖線,她緊跟小瓶蓋后邊下了車,根本沒有看到李天南做了什么。
李天南從懷里掏出一個一樣大小的布包,迅速把那人當枕頭的皮包換下,那人連哼都沒哼一聲,繼續呼呼昏睡,對面座上的三位乘客也毫無反應。
“你不可能看見?!笔潞笮∑可w對金素說,“別人都是一、二、三,這還得是好手,天南哥是一,就這么快,一,完事了,沒有二,更不會有三。天南哥拿了貨,擠到車門口,列車員打開車門,他下車了。然后我下車,再然后你下車。”
下了車,三人分頭出站,按照提前交代好了的,出站往右拐,走一千步的距離集合,如果出了意外,就各跑各的,然后第二天在城市最大的公園正門門口碰頭。
他們出了站臺,平安無事,三個人找到旅店,用事先準備好了的介紹信,住了進去。李天南跟小瓶蓋一個房間,金素自己一個房間。
李天南跟小瓶蓋進到屋里,插好了門,李天南把小皮包扔到床上,小瓶蓋急不可待地撲過去,打開皮包。
“奶奶的!”小瓶蓋壓著嗓子道,“好瘦啊,刀螂腿,蚊子肉!”
李天南也大失所望。
原以為搞了票大的,實際不到一千,九百多一點,其他都是手紙。那家伙不是個做買賣的,跑廣州做買賣的最少得兩三千,多了都過萬,不過也可能他把其他錢藏在身上了。
小瓶蓋說:“也還行,沒剃禿,全部是手紙我們不也得受著?!?
李天南說:“睡覺?!?
三人分別進站,各買各的票,繼續往廣州走。到了廣州,他們在車站后頭的大三元旅店住下。李天南領著金素去了越秀公園。小瓶蓋輕車熟路找“小皮筋”去了,臨走前他沒臉沒皮狀跟李天南擠眉弄眼。金素并不知道其中奧妙,只想到終于能單獨跟天南哥在一起了。
剛游玩過頤和園,越秀公園也就沒有什么稀奇的,金素在五羊塑像前面照了一張相,留了郵寄地址,他們就出了公園,來到街上逛商店,吃小吃,一直逛到了傍晚,一點不覺得累。她發現,越到天黑街上人越多,街道兩旁,過街天橋上,好多做小買賣的人,到了半夜十一點,滿街都是人,這在大連是不可想象的。
他倆回到旅店的時候,正好十二點,經過服務臺,服務員是個瘦禿頭,抬頭看了他倆一眼,并沒有多少好奇,金素卻很害羞,她掏鑰匙打開房門,李天南跟在后面進了她的房間。
李天南關上門,說:“站住。”
“??!”她既緊張又盼望,“干嗎?”
“辦你?!彼阉龘Пн^去。金素一直覺得自己體重挺沉的,在他的雙臂里,竟顯得那么輕盈。李天南身板不厚,卻靈活結實,皮肉像水泥,骨頭像鋼筋,整個人是一長條會跑會跳的預制板。接下來,這塊活力四射的水泥預制板毫不留情地把她壓在床上。
一種別樣激動在金素的心頭激蕩,她不但渴望跟李天南在一起,還愿意為他犧牲生命。她設想了好幾種情景,民警要抓李天南,李天南反抗,民警舉槍射擊,她挺胸擋下了全部子彈。她甚至還設想了后來的的故事,李天南的后半生,已經遠離了犯罪,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并且結婚生子,在某一個下雨天,他獨自一個人的時候,會突然陷入沉思,那是在懷念為了他獻出了生命的她。
李天南說把她辦了,她懷著壯烈犧牲的豪情任由他辦了,而且毫無保留,因此帶來的任何后果,她心甘情愿承擔。
李天南一次次親吻了她的嘴唇和臉蛋兒。這一晚,李天南留在這里過了夜,天亮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間,發現小瓶蓋已經回來,正呼呼大睡呢。
他倆睡到中午才起床。
李天南看著小瓶蓋,說:“起床!”
“再睡會兒!”小瓶蓋說。
“抽襠了?”李天南說。
“別只說我!”小瓶蓋說,“你干啥去了?獨眼龍大戰嘎啦精,干飛邊子,干冒煙了吧?”
李天南提膝,做出要踢人的動作,小瓶蓋縮到被子里。
在街頭小店吃了早飯,三個人去商場買新衣服換上,又去發廊,剪了頭發。
金素對自己的新形象非常滿意,她看看他倆,覺得她的天南更帥了,小瓶蓋也少了幾分野性,多了洋氣,以及幸福感十足的孩子氣。
李天南和小瓶蓋準備去見個朋友,要先送金素回旅店。
金素說:“不用送,我自己能回去,放心吧。”
她方向感很強,很快就找到了大三元旅店,經過服務臺,那個瘦禿頭還在那里,他看了她一眼,朝她笑了笑。金素趕快也朝他笑了一下,然后回到房間,打了熱水,簡單洗漱了一下,拿出昨天買的一本《大眾電影》,翻看了起來,她覺得哪一個男明星都沒有李天南有氣質,而她自己,在漂亮方面,也不輸給上面的任何一個女明星。
雜志她看了兩遍,有人踢門。“開門,開門!”
“誰?”金素問。
“我。”
金素聽出是小瓶蓋,馬上開門。小瓶蓋抱著一大包好吃好喝的進來。
“天南哥跟朋友喝酒聊天,喝得盡興,我小字輩,夠不上槽子,買了些小吃回來,咱倆吃。”
金素收拾床頭柜,搬椅子。
小瓶蓋說:“這一趟點兒不正,包不小,米不多,不能就這么打道回府,明天我們去上海。你高興不高興去上海?”
“高興,怎么不高興?!苯鹚卣f,“太好了,我可以去大上海了,濟南、北京、廣州、上海,一大圈,太圓滿了。上海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沒什么好玩的,我覺得還是廣州最好玩。上海就是外灘黃浦江那一帶高樓大廈還可以,其他沒什么特別的?!毙∑可w說。
“天南哥跟誰在一塊兒喝酒?”金素說。
“告訴你無妨,跟大慶哥?!毙∑可w打開啤酒,給金素倒了一杯,“大慶哥他們有固定點兒,每次來廣州都住那兒,老長家老哈家老沈家,好幾幫人在那兒休養,主要在那兒耍錢。”
金素想起小紅辣椒講過大慶,問道:“就是長春的大慶嗎?”
“對呀,你咋知道的?噢,明白了,小紅辣椒告訴你的,她比我還嘴快。不過,她可能跟我一樣,沒把你當外人,換別人我們可不會講這些。我可以告訴你,像大慶哥、天南哥這樣的人中龍鳳,全世界挑不出來幾個。”
“大慶長什么樣?”金素問。
“大眼睛,長眼毛,不笑不講話,一笑露酒窩?!毙∑可w說。
“我問大慶。”金素說。
“對呀,大慶哥就長這樣,別說姑娘喜歡,我們都愛看?!毙∑可w說。
“天南哥也是大眼睛,長眼毛,一笑露酒窩。但天南哥不怎么愛笑?!苯鹚卣f。
“金姐你說得對,他倆長得可像了,天南哥個子能高一點,往那兒一站,都說是親哥兒倆,旁邊的人看都看呆了?!毙∑可w說,“跟你講了也沒事,南下支隊三個隊長各有特點,齊齊哈爾小波猛,長春大慶穩,大連天南又猛又穩?!?
他倆喝著啤酒,吃著好東西,等李天南回來。
金素問:“小瓶蓋,你到底是不是孤兒?為什么要逃出孤兒院?”
小瓶蓋苦笑說:“那全是瞎扯,對付提審的,有一次被逮住了,問我是哪兒的,我說肇慶孤兒院逃出來的,派出所打電話過去,確實有這么回事,那年發大水,有一批孤兒逃跑了。再說我也沒被拿住現形,只不過從我舌頭底下搜出了半片青子,加上看我小,把我放了,從那以后,大家伙兒因為這個,有時候叫我孤兒。我有爹有媽,我媽在我兩歲時得病死了,我爹還在,這能叫孤兒嗎?不能叫,可我比孤兒還慘?!?
金素說:“你長年不回家,你爸不想你?。俊?
“扔還來不及呢,還想?”小瓶蓋說,“我爹把我扔了三次,第三次終于成功了?!?
金素心想這跟小紅辣椒說的一樣,她說:“那你家在哪兒,你說話不是大連人,也不是沈陽人,也不是長春人。我們廠子沈陽、長春人都有,說話不是你這個味兒?!?
小瓶蓋說:“我待的地方多了,東三省跑遍了,口音有點雜,串了。”
金素說:“你爸那么狠心,他不是你親爸嗎?”
小瓶蓋說:“親爹有啥用,親爹怕后媽,我后媽嫌棄我殘廢,不想要我。我爹把我扔了兩次了,都扔不遠,我找回來了,也許我爹多少也有些不忍心吧,畢竟是親骨肉?;貋砑椅疫€得跟我爹我后媽賠笑臉,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過,我才五六歲啊,五六歲的小孩,天天害怕被拋棄。那天我正跟屯子里小伙伴用長竿子纏上蜘蛛網粘咪咪嘎。我爹突然出現在我身后,他說帶我去沈陽走親戚。我嚇得都不會說話了,你沒發現我有時候說話結巴嗎?就是那天嚇的。我爹拉著我的手。直到出了村口,我跟我爹說:‘爸,弟弟要的蟬,我還沒給他呢?!业f:‘我給他抓,不用你操心?!铱吹轿业哪樕嫌袀?,我后來想那一定是我后媽給撓的,后媽嫌他沒有把我扔遠扔掉。我用賣乖討好的語氣問我爹:‘爸,咱去什么親戚家?’我爹說:‘你親舅?!艺f:‘我還有個親舅?’我爹說:‘有?!艺f:‘爸,我舅長什么樣?’我爹說:‘見了就知道了?!艺f:‘爸,咱不給我舅帶點東西嗎?’我爹說:‘咱下了車再買。拿著怪沉的?!艺f:‘爸,買還得花錢,家里拿點豆角黃瓜,不沉,我給你拿著?!业晃艺f得扭過去頭,不敢再正眼看我,緊緊抓著我的手,他一是心疼,一是怕我跑了。上了火車我心情好多了,小孩子嘛,看著窗外的風景一時把害怕的事忘了,火車轟隆隆開了好久好久,我太困了,睡著了,到站下車時我知道我在我爹的懷里,但我不想醒來。我想繼續睡下去。我感覺到我爹的眼淚滴在我的臉上,也不知道是真實發生過,還是我把做夢當成了真事,反正我現在還常?;叵肽菬岷鹾醯母杏X。”
金素說:“后來呢?”
小瓶蓋說:“我爹抱著我下了車,我不想醒來,我清楚地知道這是最后一次跟我爹在一起了,我不愿意醒,我想接著睡,希望這不是真的,我太困了。等我睜開眼,發現自己睡在一張椅子上,周圍很多陌生人,這個陌生的地方是長春站候車室,我坐起來找我爹,我爹不見了。我怎么喊都不見有人回答,到處找,怎么可能找到。我很快就不哭了,我知道,哭破天也沒有用了,從今以后,我得一個人找食吃,火車站就是我的家?!?
金素泣不成聲,她擦著眼淚說:“太慘了。你那么小,這么多年是怎么熬過來的?”
小瓶蓋說:“江湖養了我,江湖上的叔叔大爺、大哥大姐養活了我。”
金素說:“你沒回去找你爸?”
“去哪兒找?”小瓶蓋說,“小時候沒辦法找的?,F在如果真想找,是能夠找到的,我記得家住屯子的名,但我不想找,我不想就這么窮了吧唧回去,等我有出息了,我穿金戴銀,八抬大轎,敲鑼打鼓,讓他們都瞧瞧?!?
金素說:“你一出來就干上了這個?”
小瓶蓋說:“我膽子小,總在邊上看,看了好久,臨到關鍵時刻還是不敢下手。后來一個大哥就把我介紹給了一個唱出馬仙的師父,讓我學二神。我師父姓馬,馬大仙,馬大仙看我腿有毛病,開始不想收,可我腦袋太強了,他那些東西我聽一遍就記住了,還可以往上添詞,馬師父就破例收下了我。我年紀輕輕就算有了手藝,用師父的話說,胡黃幫我,別人眼氣也白眼氣,有人家上地里干活,不是崴腳就是抽筋,反正你只要是犯邪,我跟我師父三道符準給嚇住,生產隊養牛養馬不消停,光明正大的招兒都用了,獸醫,赤腳醫生,都上了,還不好使,就得偷偷地接我們去。我一馬雙跨,師父就管收錢,我那詞硬,調門也硬,后來變音了,嗓子壞了,你看我現在說話還不是有點???我嗓子壞了大家還是得意我,我在柳竊道兒上很小,我在農村那兒很大,三鎮十里八屯的好使,可農村就是農村,悶,沒意思,我不愿意在農村浪費青春,重新又跑到火車站,找到從前的大哥,膽子也一點一點大了,后來就什么都敢干。我腦子好使,但不怎么認字,字認得我,我不認得字,沒念過書啊,哪有啥招兒,我這輩子識字少把我坑了,再別的坑不著我?!?
金素喝完了一杯啤酒。
小瓶蓋來之前已經喝了一頓,這是第二頓,加上回憶讓他心情沉重,一杯接一杯,喝得也急,頭開始迷糊了。
小瓶蓋起身,說:“我不等天南哥了,回去睡覺了,金姐你自己收拾吧?!?
小瓶蓋回他的房間休息去了,金素收拾完桌子,也準備躺下休息,她不知道天南哥今晚會不會回來。
一會兒,敲門聲響起。
“天南!”她起身來到門口,“天南?”
門外沒有回應。
她剛要開門,臨時多了個心眼,問了聲:“誰?”
“我。”
金素聽口音就不對,不是李天南,帶一點廣州本地口音?!澳闶钦l?”她問。
“開門就知道了?!?
金素說:“我不認識你,有事明天再說。”
門外的人沒有再說什么,拖鞋聲起,離去了。
金素緊張地回到床上。
突然,她的門被從外面用鑰匙打開了,那個禿頭服務員走了進來。
他說:“聽口音你是北方的,東北的,還是山東的?”
“你怎么進來了?”金素嚇壞了,“誰讓你進來的?你給我出去!”
瘦禿頭咧著嘴說:“跟我裝什么緊呀,剛才你不還接客了嗎?昨晚也接了,還留宿了一晚。怕我不給你錢嗎?”
金素一步一步后退,說:“你說的什么?我不懂,你要耍流氓,再往前一步,我就喊了?!?
瘦禿頭不往前走了,他在椅子上坐下來。
“我確實不會給你錢。”他說,“咱們談一談,輪到我的班,我允許你接客,我還可以給你介紹客人。但你每周得免費讓我打兩炮。你長得太靚了,很性感。”
“來人哪!”金素喊了起來,“有壞人?!?
瘦禿頭有點發蒙,也有點憤怒。
“你有沒有搞錯?”他往外走,走到門口,轉回來,掄胳膊抽了金素一個耳光,“賤人!”
金素顧不上疼,趕快把門關上,她拖了一把椅子過來,頂在門后。她想去找小瓶蓋,考慮了一下,決定暫時不出去。
后半夜,又有人敲門,這回聽出是李天南。李天南雖然喝了不少酒,第一眼就看到她的半邊臉腫了。
李天南說:“讓人打了,誰?”
金素把剛才的事學了一遍。
李天南想了想,說:“先睡覺,明早再說。”
天一亮金素去退房。
瘦禿頭冷笑著把押金退給了金素,金素不言不語,拿了錢出門走了。
瘦禿頭說:“喂,你要乖乖聽話,可以繼續住著?!?
金素沒有回頭。
瘦禿頭說:“有志氣還做什么雞?!?
過了一會兒,小瓶蓋下樓來退房。
瘦禿頭把押金交給小瓶蓋,小瓶蓋開門而去,一直站在小瓶蓋身旁的李天南,沒有動身。
瘦禿頭問道:“你還有事情?”
李天南沒有講話。
瘦禿頭說:“可以走了?!?
李天南還是沒有講話。
瘦禿頭白了他一眼,說:“怎么這么晦氣,凈他媽遇到些衰人。”
估摸小瓶蓋走遠了,李天南探身揪住瘦禿頭的衣領,一提一拽,直接把他從服務臺里揪了出來。瘦禿頭兩手亂抓,李天南往下一甩手,把瘦禿頭摔到地上,然后抬腿一腳,踢在瘦禿頭臉上。瘦禿頭疼得喊起來。這一喊似乎把李天南喊怒了,他左一腳,右一腳,把瘦禿頭踢了個滿臉花,趴在地上沒動靜了,才拍拍手離去。
他在約好了的地點,趕上了小瓶蓋和金素。
金素著急地說:“我不該告訴你,連累你出了事情可怎么辦?”
李天南說:“這能出什么事情?我只照腚踢了幾腳?!?
金素說:“那便宜他了。”
小瓶蓋說:“他不要臉,臉就是腚?!?
“?。 苯鹚卣f,“咱還是快走吧!”
小瓶蓋說:“聽金姐的,強龍不壓地頭蛇,好漢不吃眼前虧,扯呼開溜吧,咱們比賽,看誰先跑到火車站?!?
去上海的列車餐車車廂里,小瓶蓋坐在餐桌旁揉著胸口。剛才跑步比賽把他累得夠嗆。
李天南驚奇,金素跟沒事人一樣。
金素笑著說:“我還沒發揮呢,我還能加速?!?
小瓶蓋說:“金姐,你是干啥的?田徑隊下來的吧?”
金素笑而不答。
李天南說:“我加快速度,你也加快,放開了跑,指不定你比我快呢。練過?”
金素說:“不用練,天生的,腿兒長。”她一直驕傲自己的身材比例,但說完這話,她看看小瓶蓋,趕快從兜里掏出一塊大白兔,遞給他。
小瓶蓋并沒覺得受傷害,接過糖剝了放到嘴里,喜笑顏開。
金素說:“到上海多買點大白兔,我要帶回去給我的老對,我這次出來,最擔心我的可能就是她了。”
小瓶蓋說:“什么老對,男的女的?”
金素說:“當然是女的了,我宿舍的老對,我倆住一個房間?!?
吃飽了飯,李天南和小瓶蓋照例分頭巡視了一個來回,沒有發現鐵路小分。
小瓶蓋說:“兩個老蓋子都是小嫩毛?!?
這下金素聽懂了,小瓶蓋是說兩個乘警年輕,沒有經驗。
過了一會兒,李天南又出去碼了一趟,沒發現吸引他的大活,他示意小瓶蓋,這趟車不干活,他沒感覺。
他們回到餐車重新點了菜。
小瓶蓋說:“剛才跑得腿抽筋了,我歇會兒?!闭f著趴到了餐桌上。
小瓶蓋被親爸扔掉的故事仍然縈繞在金素的腦海,難以放下。
“天南哥?!苯鹚厍那闹噶酥感∑可w,“他小時候的經歷是真的嗎?他爸爸怎么那么心壞?!?
“經歷是真的?!崩钐炷险f,“他爸爸壞嗎?不算太壞,走南闖北,我見過的壞人多了,比他爸爸壞一百倍有的是,到處都是壞蛋。好小孩也不多。不過小瓶蓋是個好小孩。”
“是啊,他是個好小孩?!苯鹚卣f,“天南哥,咱們馬上要回去了,老這樣在外邊多好啊,我真不愿意回大連?!?
李天南說:“下回出門還帶你?!?
“我為你們提心吊膽。”金素說。
“習慣了就好了?!崩钐炷险f。
“習慣不了。”金素說,“回大連別忘了我呀,你不找我,我就去找你?!?
李天南說:“下車跟我走,帶你去我家認認門,看看我和我鴿子的地盤。整個樓頂都是我們的。金子,你有什么仇人告訴我,我替你出氣,瘦禿子就是榜樣。”
金素說:“沒有,我沒有仇人,我再不當惹禍精了,我的仇人就是我自己。天南哥,你要是能再別打架,再別干這個就好了。”
李天南說:“放心吧?!?
金素說:“放心不了?!?
李天南說:“等干著了一票大的,我帶著你到廣州做生意,我有個預見,將來是做生意人的天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