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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寒夜里的微光

深冬的夜,像一塊巨大的、浸透了冰水的黑色絨布,沉沉地壓在城市上空。路燈昏黃的光暈在刺骨的寒風中搖曳,艱難地撕開一小片模糊的光域,轉瞬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風卷著細碎的、如同鹽粒般的冰晶,刮在臉上,帶著刀割般的銳利和麻木的刺痛??諝飧稍锉洌恳淮魏粑枷裎M無數細小的冰針,扎得肺葉生疼。

詹欣雨裹緊了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舊羽絨服,拉鏈一直拉到下巴,卻依舊擋不住無孔不入的寒意。她縮著脖子,雙手插在口袋里,指尖凍得幾乎失去知覺,只能緊緊攥著口袋里那截早已失去溫度、卻依舊被她固執保留的粉筆頭。她踩著人行道上薄薄的、踩上去咯吱作響的凍霜,步履匆匆地朝著學校的方向走去。

晚自習結束的鈴聲早已響過,教學樓大部分窗口都陷入了黑暗。只有三樓西側,文學社活動室的窗戶還亮著燈,像寒夜里唯一一顆不肯熄滅的孤星。下期《經緯》即將付印,最后的校對和排版工作堆積如山,作為新晉重點稿件《邊界·小安》的作者,詹欣雨責無旁貸地留到了最后。

她推開活動室的門,一股混合著油墨、紙張和暖氣的干燥氣息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門外的寒意。長桌上鋪滿了校樣、清樣和彩打的效果圖。許哲和另外兩個負責排版的學姐還在伏案工作,臉上都帶著熬夜的疲憊。

“欣雨來了?快,看看這份彩插位置對不對?”一個學姐招呼道。

詹欣雨應了一聲,放下書包,搓了搓凍僵的手,湊到桌邊。暖氣和燈光讓她凍僵的身體稍微回暖,但心口的位置,依舊像揣著一塊化不開的冰。她的目光習慣性地掃過長桌中段那個空置的位置——路紹寧的位置。冰冷的空氣在那里凝滯,像一道無形的界碑。

她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花花綠綠的校樣上。手指劃過光滑的銅版紙頁,看著自己筆下的“小安”和那位孤獨的老人,看著那些被路紹寧冰冷邏輯重塑過的“堵塞”、“決策樹日志”和“散熱系統過載”……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在她心底翻攪。這本該是夢想成真的時刻,卻因為那個人的缺席和冰冷的沉默,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灰暗。

“終于搞定了!”許哲長舒一口氣,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辛苦大家了!今天都早點回去休息吧!欣雨,”他看向詹欣雨,目光溫和,“你的‘小安’很棒,下期一定會引起討論的。”

詹欣雨勉強笑了笑:“謝謝社長,辛苦你們了。”她的笑容有些僵硬。

收拾好東西,走出活動室。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燈散發著幽幽的綠光,更添幾分寒意。許哲和兩位學姐互相道別,很快消失在樓梯口。詹欣雨落在最后,她站在空蕩的走廊里,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和呼嘯的風聲,裹緊了羽絨服,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氣,才走向樓梯。

剛走到一樓大廳門口,一陣更加猛烈的寒風裹挾著密集的冰粒撲面而來,吹得她幾乎站立不穩。她下意識地瞇起眼,用手擋在額前。就在這時,她眼角的余光瞥見教學樓側面那條通往舊實驗樓的小路上,一個極其熟悉的、清瘦孤絕的身影,正頂著寒風,一步一晃地往前走。

路紹寧!

他穿著單薄的校服外套,沒有圍巾,也沒有帽子。寒風像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身上,吹得他寬大的外套緊緊貼在瘦削的脊背上,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輪廓。他低著頭,步履蹣跚,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仿佛隨時會被這狂風吹倒。他手里似乎還拿著什么東西,緊緊抱在懷里,像護著最后的珍寶。

詹欣雨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這么冷的天氣,這么晚了,他一個人要去哪里?舊實驗樓那邊晚上幾乎沒人,連路燈都壞了好幾盞!而且他走路的樣子……明顯不對勁!

來不及多想,也顧不上刺骨的寒風和冰冷的雪粒,詹欣雨幾乎是本能地沖了過去!

“路學長!”她的聲音在呼嘯的風聲中被撕扯得破碎不堪。

路紹寧似乎沒有聽見,或者聽見了也沒有在意。他依舊低著頭,艱難地挪動著腳步,朝著舊實驗樓那片更加深沉的黑暗走去。

詹欣雨加快腳步追上去。離得近了,寒風將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凈的皂角氣息徹底吹散,只余下一股濃重的、冰冷的孤獨感。她看清了他懷里緊緊抱著的,是那個深藍色的文件夾——那個在備用自習室里他珍重撫摸、又在桌面上留下“不必”二字的文件夾。

“路學長!你去哪?太冷了!”詹欣雨跑到他身邊,試圖擋住一點側面刮來的寒風。她的聲音因為急切和寒冷而微微發顫。

路紹寧終于停下了腳步。他極其緩慢地抬起頭。昏黃的路燈光線下,他的臉色是一種駭人的慘白,嘴唇干裂毫無血色,甚至微微泛著青紫。那雙灰暗死寂的眼睛,此刻布滿了更深的血絲,眼神渙散而失焦,仿佛蒙著一層厚厚的冰霧。他茫然地看著詹欣雨,眼神沒有任何聚焦,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或者只是一團模糊的空氣。

“冷……”他極其輕微地、含糊地吐出一個字,聲音嘶啞得像是破舊的風箱。隨即,他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搖晃了一下,像是被抽掉了支撐的柱子,猛地向前栽倒!

“小心!”詹欣雨驚呼一聲,用盡全身力氣撲上去,險險地扶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入手處是滾燙得驚人的溫度!隔著單薄的校服,那熱度像烙鐵一樣灼燒著她的掌心!她這才看清,他的額頭和頸側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在昏黃的燈光下反射著微弱的光。

他在發燒!而且燒得很厲害!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詹欣雨!她扶著他滾燙而癱軟的身體,感覺他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她單薄的肩膀上,沉得像一座山。寒風依舊在耳邊尖嘯,冰冷的雪粒無情地抽打著他們。

“路學長!你發燒了!我送你去醫務室!”詹欣雨的聲音帶著哭腔,又急又怕。她試圖架著他往回走。

路紹寧的身體在她懷里劇烈地顫抖著,像是在打擺子。他掙扎著,試圖掙脫她的攙扶,動作虛弱卻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抗拒。他死死地抱著懷里那個深藍色的文件夾,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不…不去…”他含混不清地拒絕著,聲音微弱而固執,“…回家…”

回家?他這個樣子,怎么回家?

詹欣雨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她環顧四周,寒風呼嘯,夜色如墨,空無一人。最近的校醫務室在另一棟樓,距離不近。而路紹寧的狀態,顯然無法支撐他走那么遠。

就在這時,她看到了舊實驗樓一樓拐角處,那間小小的、亮著微弱燈光的校工值班室!那里有暖氣!有電話!

“我們去那里!先去值班室暖和一下!”詹欣雨當機立斷,不再試圖說服他,而是用盡全身力氣,半扶半抱地架著他沉重的身體,一步一挪地朝著那點微弱的燈光走去。

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路紹寧的身體滾燙而沉重,腳步虛浮無力。詹欣雨咬緊牙關,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羽絨服被汗水浸濕,緊貼在背上,冷熱交替,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但她不敢松手,死死地支撐著他,仿佛支撐著整個世界最后的重量。

短短的幾十米距離,卻像走了幾個世紀那么漫長。終于,她幾乎是撞開了值班室那扇虛掩著的、油漆剝落的木門。

一股混合著劣質煙草、陳舊木頭和微弱暖氣的渾濁氣息撲面而來。值班室里空間狹小,只有一個頭發花白、穿著深藍色舊棉襖的老校工,正戴著老花鏡在看一份破舊的報紙。看到兩人狼狽地撞進來,老校工嚇了一跳,連忙摘下眼鏡站起來。

“哎喲!這是怎么了?”

“王老師!他發燒了!燒得很厲害!”詹欣雨氣喘吁吁,幾乎脫力地將路紹寧扶到靠墻那張唯一的長條木凳上坐下。路紹寧一坐下,身體就軟軟地靠在了冰冷的墻壁上,頭無力地歪向一邊,眼睛緊閉著,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濃重的陰影,臉頰是不正常的潮紅,呼吸急促而灼熱。他懷里依舊死死抱著那個深藍色的文件夾。

“哎呦喂!這臉燒得!”王老師湊近一看,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摸路紹寧的額頭,“我的老天爺!燙手!這得趕緊送醫院啊!我這兒只有點感冒沖劑,不頂用!”

“他…他不肯去醫務室…”詹欣雨的聲音帶著無助的哭腔,她看著路紹寧痛苦緊閉的眉眼,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揪住。

“胡鬧!燒成這樣不去醫院怎么行!”王老師急得直跺腳,“我打電話叫校醫過來!再不行叫救護車!”他轉身就去抓桌上那部老舊的黑色座機。

“不…不用…”路紹寧似乎被他們的對話驚擾,極其困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渾濁而失焦,茫然地掃過焦急的王老師和滿臉淚痕的詹欣雨。他的嘴唇翕動著,發出微弱嘶啞的聲音:“…藥…有藥…”

他掙扎著,用那只沒有抱著文件夾的手,極其艱難地伸向自己校服外套的內袋。摸索了好一會兒,才掏出一個白色的小藥瓶,顫抖著遞給王老師。藥瓶上沒有任何標簽。

“這…這什么藥?”王老師接過藥瓶,一臉狐疑和擔憂。

路紹寧沒有回答,似乎已經耗盡了所有力氣,頭再次無力地歪向墻壁,眼睛重新閉上,只有滾燙的呼吸證明他還活著。

詹欣雨看著那瓶沒有標簽的藥,巨大的恐懼和無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該怎么辦?她該相信這瓶來歷不明的藥嗎?可是,他看起來那么痛苦,那么虛弱……

王伯猶豫了一下,看著路紹寧燒得通紅的臉和急促的呼吸,最終還是嘆了口氣:“唉!先給他吃點退燒藥頂頂吧!我這兒還有點開水!”他轉身去拿暖水瓶和杯子。

詹欣雨蹲在路紹寧面前,看著他緊閉的雙眼,看著他因為高燒而緊蹙的眉頭,看著他干裂蒼白的嘴唇,還有他懷里那個即使在昏迷中也死死護著的深藍色文件夾。巨大的心疼像藤蔓一樣緊緊纏繞住她的心臟,越收越緊。她伸出手,指尖顫抖著,極其輕柔地拂開他額前被冷汗濡濕的、凌亂的黑發。

指尖觸碰到他滾燙皮膚的瞬間,一股強烈的電流般的悸動猛地竄過她的心尖!帶著心疼,帶著恐懼,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想要撫平他所有痛苦的沖動。

就在這時,路紹寧似乎感覺到了額頭上微涼的觸碰。他那雙緊閉的眼睛極其微弱地顫動了一下,長長的睫毛如同瀕死的蝶翼般輕輕扇動。隨即,一滴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極其緩慢地,順著他緊閉的眼角滑落下來,洇入鬢角凌亂的黑發里,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濕痕。

那滴淚,像一顆滾燙的隕石,重重地砸在詹欣雨的心上!瞬間擊碎了她所有的恐懼和無助,也點燃了她心底深處最后一絲孤勇的火焰。

她不再猶豫。她接過王伯遞過來的溫水和藥片,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誠地,將藥片送到路紹寧干裂的唇邊。

“路學長…吃藥…”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和濃重的鼻音。

路紹寧依舊閉著眼,眉頭緊蹙,似乎對喂到嘴邊的藥片感到抗拒。

詹欣雨用指尖極其輕柔地碰了碰他的嘴唇,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意味,聲音更輕,卻無比堅定:“求你…張開嘴…”

或許是那滴淚帶走了最后一絲冰冷的偽裝,或許是那輕柔的觸碰和哀求的聲音穿透了高燒的迷霧。路紹寧緊蹙的眉頭微微松開了一絲縫隙。他的嘴唇極其輕微地、顫抖著張開了一條細縫。

詹欣雨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藥片放進他口中,然后迅速將溫水杯湊到他唇邊??粗斫Y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將藥和水咽了下去。

做完這一切,她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虛脫般地跌坐在地上冰冷的瓷磚上,后背靠著同樣冰冷的墻壁。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卻壓不下眼眶里洶涌的酸澀。

王伯搬來一個老舊的電暖器,對著路紹寧的方向,插上電源?;椟S的光線和微弱的暖意開始在這狹小的空間里彌漫開來。

詹欣雨蜷縮在冰冷的地上,抬起頭,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長凳上那個昏睡的身影上。他依舊抱著那個深藍色的文件夾,眉頭依舊緊鎖,呼吸依舊急促灼熱。但至少,藥吃下去了。那滴滾燙的淚,像一個無聲的缺口,短暫地泄露了他冰冷堡壘下洶涌的痛苦。

值班室外,寒風依舊在漆黑的夜色里尖嘯。值班室內,昏黃的燈光下,暖器發出微弱的嗡嗡聲。詹欣雨抱著膝蓋,坐在冰冷的地上,像一個固執的守夜人,守護著這片在寒夜里艱難燃燒的、微弱的星火。她知道,黎明還很遙遠,黑夜依舊漫長。但她會守著。守著這束光,守著這個冰冷宇宙里,她唯一能觸及的、滾燙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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