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方開，四九城，菜市口鬼市信托商行后巷。

夜三點，一個黑瘦高個的家伙，從邊上的破舊胡同里鉆了出來。

陸凡緊緊身上的破棉襖，把頭上的解放帽帽檐放下，脖頸上的圍巾又繞了一圈，把大半邊臉全都遮住了。

只余一雙眼睛在外，在清冷的街道上，在泛黃的路燈照射下，看上去還挺有神。

這個時候菜市口，不是沒人，其實是很多人，不過大家都是默不作聲，只是跟著前面的人，出進匆匆。

路口那邊也是站著一個包裝嚴實的大漢，手里提著個用紅布蒙著的手電筒照在地面上。

也就是聽到動靜，才會把手電筒往來人方向照一下。

至于那個光線下面，能不能分辨出來人是誰，那就別提了。

真要是被所里同志堵到這兒了，那基本上也就等于這個窩被人家端了。

不管開鴿子市，還是開鬼市的，自然有自己的預防機制。

這兒不是別的地方，這兒是四九城。

路上碰到哪個破爛戶，說不定家里親戚就是什么大人物。

出去進來的人，大漢都是不管。

但也有人湊到大漢耳邊，稍微嘀咕幾句話，然后大漢拿著手電筒對暗黑處照兩下，不一會兒，就會出來人領著訪客進去。

這是專門問稀罕貨的主。

鬼市跟鴿子市的規矩又有差別。

鴿子市上，是買東西的不收錢，但擺攤的，卻是要抽一成。

主辦方，自然有掌眼的。

隨便什么貨物，人家看上一眼，就能知道現時的行價。

有特殊，像是糧票的交易，就是抽兩成。

這跟改開后的商場專柜入駐，其實也差不多。

當然，鴿子市上面，也就吃穿上面的貨物多一點，其他稀罕貨看不到。

但好處是明碼標價，沒有欺行霸市的說法。

哪怕出了鴿子市，你被人家搶了，偷了，那跟市場無關。

但誰要敢在鴿子市上坑蒙拐騙，那容易被鴿子市的莊家送到后海栽荷花。

鬼市上面，也是按照成交額收錢。

不過這里面的東西，好壞就說不清了。

這也就是鬼市都是凌晨三點到五點的營業時間的由來。

陸凡兩輩子也沒來過這里，他上輩子出國前，倒是去友誼商店那邊換過美刀。

那是當時他把家里的祖宅給賣了，近兩百平的三間北房帶西廂，就賣了九千多塊。

然后換了不到兩千刀。

日后隨著四九城發展，不管什么時候陸凡看到四九城房產價格，他都恨不得抽自己幾巴掌。

特么的，把寶貝當垃圾給賣了。

他上輩子在阿邁瑞卡混了幾十年，除去吃喝，還有給洋鬼子繳的稅，也沒掙到他原來的房子錢。

陸凡，61年生人，兩世為人。

陸凡也不知道他是幸運還是不幸，就像今年，按照他這個年歲，他應該是去鄉下的。

不管是去黑土地上啃土豆，還是去黃土高坡上放羊，總歸要選一塊地方去。

這兒要解釋一下，陸凡倒是獨生子，但他家戶口本上面，也的確有個妹妹，叫做葉瓊，那是父親的戰友遺孤，被陸家收養。

前些年陸父他們又不算太好，跟錯了人，關鍵陸父始終認識不到自己錯在了哪里。

所以陸父陸母就要承受倔強帶來的結果。

也就在陸凡準備好了下去的時候，他爹媽沒了。

而且沒了的原因，有點高大上，按照街道說法，就是為了搶救公家財產，不幸那啥。

其實陸凡知道，他爹媽就是身體不舒服，在鄉下的衛生院掛水，然后碰到了大火。

這個年頭的人，很少有事不關己，就高高掛起的說法，都是熱心的很。

他爸媽救火途中，被垮塌的墻直接給壓沒了。

所以街道照顧陸家，讓陸凡不用下去，直接進了街道食品廠，主業就是制造雞蛋糕。

要是按照這個節奏發展下去，也就是陸凡認真工作，等到了年紀，然后把葉瓊那小娘皮娶了。

畢竟當初風雨剛起時，陸父把葉瓊接回家的時候，的確有這個想法。

這個并沒有什么趁人之危的說法。

當時葉瓊四歲，就她家那事情，一般人碰都不敢碰，也就陸父這個頭大的，想著戰友一場，這才把小丫頭接到自家養著。

就她爹那名聲，也沒別人敢娶她。

陸凡雖然長相有點像后世某電視劇里面的孟煩了，但當時的陸父陸母都是醫院工作，真有鐵飯碗的。

陸家愿意收養那樣一個小豆丁，并且愿意養她一輩子，那是陸家仁義。

上輩子陸凡工作，小豆丁葉瓊參加了第一次高考，以285分的高分，考到了四九城商學院，畢業出來后就跟陸凡領證結婚了。

如果事情到這兒，那么他們夫妻這叫青梅竹馬。

別人眼里的模范夫妻。

再等到進入八零年頭，街道上面把葉家的四合院還給葉瓊，等新世紀奧運過后，那就是億萬身家。

可以說，那就是站在金字塔尖上的一小撮人。

但誰也沒想到，上輩子葉瓊工作了兩年不到，街面上興起一股出國熱。

葉瓊看看手里的每月一百多工資，死活要去大洋彼岸尋找幸福生活。

于是鼓動著疼媳婦的陸凡，工作辭了，房子賣了，飛去了阿邁瑞卡。

一開始還能相濡以沫。

但感情再深，也是抵不過名車豪宅。

最后終于分了。

陸凡在那邊做過許多工作，見過許多人，也曾經跟大洋馬，黑美人一起探討過人生。

最后等到奧運后，陸凡才幡然醒悟，拿著十幾萬美刀存款，回到四九城想著憑這筆錢養老。

這兒又得一句特么的，別說買回葉瓊家的四合院了，就是買回陸家的半拉院子，這點錢也是不夠。

也就是陸凡折騰了半輩子，反而是虧了。

最后陸凡租了個房子，又消磨了七八年，一時酒多，就閃現回了77年。

如今重來，陸凡想著換一種活法。

陸凡眼見著大漢邊上沒人，于是疾步上前，大漢把手電筒照了過來，哪怕就是不刺眼，陸凡還是遮擋了一下。

陸凡壓著嗓子問道：“這位爺，我找四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