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晨曦剛在天邊暈開一抹微光。

雨果站在范德比爾特的辦公大門前，深吸一口氣，抬手叩響橡木大門。

“進來。”里面傳來范德比爾特低沉而有力的聲音。

“先生。”雨果打著招呼，同時用余光打量著屋內的裝飾。

墻面被涂刷成深邃的海軍藍色，與華麗的石膏線相得益彰。

左側的書架上，擺滿了與商業、航運、鐵路等相關的書籍和資料。

壁爐位于房間的一側，上方擺放著一副大型油畫，范德比爾特站在天空，如同一位君王，俯視著寬廣的紐約港。

正中，桃花心木的辦公桌后，未來的航運、鐵路、金融大亨，如一把鋒利的匕首，筆直的坐在椅子上。

“年輕人中，能早起的可不多。”范德比爾特語氣中帶微微贊許。

雨果笑道：“我每天都會在日出前醒來，幫助父親勞作。”

他心里對素未謀面，在愛爾蘭到美國的船只上病死的“父親”說了聲抱歉。

“我年輕的時候，每天早晨都會在日出前醒來，幫助父親在斯塔滕島和曼哈頓之間運送人員和貨物。”

范德比爾特陷入了回憶中，絮絮叨叨的接著說道：“可是我孩子，他沒有經歷過這些，無法做到早起，我有時候在想......”

雨果耐著性子聽了十分鐘，終于忍不住咳嗽兩聲，他今天來這里的目的，不是聽回憶錄。

“差點忘了正事。”范德比爾特說著，拉開抽屜，數好650美元。

雨果只拿了600美元，在范德比爾特不解的目光中說道：“柯爾特沃克型轉輪手槍價值50美元。”

“手槍是你應得的。”范德比爾特略顯蒼老的面容笑了笑，指著桌面上的畫框說道，“你勇敢，有智慧，應該從事更有挑戰性的工作。”

“先生，600美元足夠了。”

雨果轉頭看去，看清之后，發現并非一副畫，而是一份1840年的報紙，裁剪下來的部分寫著，船員的不規范操作，導致萊克星頓號鍋爐爆炸，包括操作工在內的7名工人死亡。

而仁慈的雇主，范德比爾特先生，放棄了索賠的權利，沒有追究操作工的責任。

不過雨果很清楚，這絕對不是什么操作失誤，肯定是有預謀的行動，為的是維護利益。

“如何？”范德比爾特問道，沒有在金錢上繼續糾結。

雨果微微點頭，已經明白“挑戰性”的工作是什么，但他有自己的想法，堅定的說道：“先生，你已經足夠慷慨。”

“不要忙的拒絕。”范德比爾特說道，“加入私人武裝，他們需要一個敢打敢拼的隊長。”

“這......”雨果沉默了。

昨晚，在他的猜想中，范德比爾特確實大概率會讓其加入私人武裝，這個年代，富豪們雇傭私人武裝，如同吃飯喝水一樣普遍，自己敢于挑戰麥考林法官，確實有加入的資格。

不過他沒想到，居然是成為小頭領，確實有些出乎意料。

“哦，你對這個身份不滿意？”隨著金錢的增加，范德比爾特已很少被人拒絕，語氣不由得變得嚴肅起來。

“我很滿意，但是......”雨果堅定的說道：“我希望的身份是先生的朋友。”

“哈哈哈！”范德比爾特放聲大笑，“想成為我的朋友可不容易。”

雨果并未被笑聲影響，反而看著墻上的地圖，目光灼灼的說道：“美國每年都會迎來很多移民，他們需要吃喝，需要消費，所以我想碰碰運氣。”

“創業，很好的想法，可如果不加入私人武裝，你又如何對付麥考林接下來的報復行動。”范德比爾特問道。

不過他并沒有給雨果回答的機會，直接站起身，一邊朝地圖走，一邊說道：“知道麥考林為什么能當上高等法院法官？”

“反正不是靠能力。”雨果迅速的答道。

麥考林看起來非常年輕，最多不超過35歲，能在這個年齡成為法官，用腳趾頭想，都能知道原因。

突然，范德比爾特把手中的雪茄摁滅在地圖上，用粗暴的聲音，惡狠狠的說道：“他的岳父埃德加.克羅克，紐約州眾議院商業委員會主席，通過該死的法律，對哈德遜河擁有強大的控制權。”

“麥考林要是沒和埃德加.克羅克的二女兒結婚，他一個英格蘭鄉下牧師的兒子，跑來美國不超過十年的移民，能當上法官，上帝都不敢開這個玩笑。”

“原來是女婿黨。”雨果輕蔑的笑道。

任何時代，都不缺乏想走捷徑的人，如果沒瞧見麥考林失態的樣子，雨果會稱呼他為年輕、英俊的法官，在少女懷春的年齡，長相的優勢，會擴大到......反正雨果不曾體會到的程度。

尤其是埃德加.克羅克不缺乏金錢，女兒尋找如意郎君，考慮終身大事，普遍很單純。

范德比爾特微微一愣，笑道：“女婿黨，你真的很有意思，不到兩天的時間，我就聽到了兩個全新的名詞。”

“說不定麥考林現在正在疲于應付同事的關心，已經完全遺忘了我這個采冰人，或許只有在女人的被窩中，才會想起那晚的不愉快。”雨果聳聳肩，表示無所謂。

法官的平均年齡，大概五十歲，麥考林怎么看，都不超過35歲，這么年輕能當上法官，一定有很多人嫉妒到發狂，甚至演變成仇恨。

昨晚的事情，是很好的突破口，足以令對手發起反擊。

相信麥考林法官很長一段時間，都分身乏術。

“一個受人尊敬的法官，被采冰人威脅，還黃白之物流了一地，確實分不出太多精力照顧你。”范德比爾特表情很暢快，頗有幸災樂禍的味道。

“先生，如果未來的某一天，我頂不住報復，還有廣袤的中部平原，以及人煙稀少的西部沿海。”雨果淡淡的說道。

如果有選擇，肯定是在紐約發展，這里是美國的中心，有無數的機遇，有各種各樣的大人物，每天都有一夜暴富的神話流傳出來，但風浪也很大，一個不小心，就會翻船。

不過好在美國國土面積廣大，人煙稀少的地方，一樣充滿機會。

“既然你有想法，那么就去做吧，話說回來，你的起點比我高多了，我創業的時候......”

看著范德比爾特又陷入了回憶，雨果知曉，應該離開了。

了解的信息已足夠多，沒必要再待下去，至于更高層的博弈，現階段無法參與，知曉太多，徒增煩惱而已。

走出范德比爾特大廈時，冬日的陽光正刺破晨霧，雨果下意識摸了摸內袋里的鈔票，心中暗道：“這厚度足夠讓任何愛爾蘭窮鬼發瘋。”

三個街區外的查塔姆街彌漫著煤煙與皮革混雜的氣味，當雨果推開“羅斯裁縫鋪”的房門，還未看清店鋪的樣子。

柜臺后的老板，一名帶著眼鏡，長得頗為精明的老裁縫，有氣無力的說道：“猶太人不賺最后一個銅板。”

“嘿，不要瞧不起人。”雨果底氣十足的說道。

猶太老裁縫搖搖頭：“你看看你，羊毛大衣領口破爛，保守估計，至少經歷6任主人，亞麻長褲的膝蓋部位磨的發白，腳上的皮靴正在掉落谷草，我是真害怕你花了錢，穿一身體面的衣服，毫不猶豫的跳進哈德遜河。”

“少廢話，拿錢辦事。”雨果被說的滿臉通紅，氣沖沖的掏出10美元，啪的一聲，趴在桌上。

“羊毛尼西裝，別看是國產羊毛，可經過我的手，絕對不比蘇格蘭貨差，加上時下流行的深藍色，雙排銅扣，內襯絲綢，確保挺括防寒，只需要17美元，海貍皮禮帽......”

猶太老頭賣力的推銷起來，為了成交生意，吹起牛來，草稿都不需要。

最后，經過討價還價，加上一根7美元黑檀木手杖，一共花費53美元。

“再加兩美元，我能教您怎么走路不像采冰人。”猶太老裁縫眼睛一亮，死死盯著柜臺上的美金。

“兩美元，你怎么不去搶！”雨果尖叫道，心中對猶太人僅存的好感，在這一刻喪失殆盡。

“一美元，不能再少了。”老裁縫用充滿誘惑的語氣說道。

“我不是采冰人！”雨果嚴詞拒絕道。

恰在此時。

一道寒光，出現在視線中。

雨果低頭一瞧。

一把鋒利的剪刀，閃電般插向袖口。

突如其來的襲擊，讓他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剛才還嘲笑麥考林無暇他顧，卻沒曾想，轉眼之間，打擊就來臨，而且還是一個快50歲的老頭。

猶太老頭閃電出手，用剪刀尖挑起袖口，扯出一根卡在布料里的冰屑，似笑非笑的說道：“年輕人，說謊可不是好習慣。”

雨果松了一口氣，默默的把手槍重新插入槍套，干巴巴說道：“老頭子，行動之前先說清楚，不然很可能提前去見上帝。”

猶太老頭干笑一聲：“一美元，真的不能再少了。”

“老子不是采冰人，免談。”雨果氣憤的轉身就走。

滿打滿算，他只在哈德遜河的冰面待了半小時，連鐵鍬都沒揮舞幾下，冰塊都沒鑿開一塊，怎么可能沾染上采冰人的氣息。

見到手的大生意要走，猶太老裁縫趕忙說道：“回來，回來，做生意嘛，不就是討價還價。”

“我喜歡一口價。”雨果硬邦邦的說道。

“采冰人左肩比右肩低半英寸，但幸運的是，你身上不明顯，應該是從事的時間不長，送一塊物超所值的墊肩，足以解決問題。”猶太老頭咧嘴一笑，講出真話。

“算盤打的真響。”

雨果做夢都沒想到，一塊墊肩，就要兩美元，要不是態度堅決，說不定還真會被騙，為本應贈送的墊肩，付出可愛的鈔票。

“還說什么物超所值，怪不得幾十年后，落榜美術生那么狠毒。”推開店鋪大門，雨果小聲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