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打破心防

那天之后，兩人就沒再見面。

趙欞忙著給其他的人員做評估，每天的工作時間都是滿滿的。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

趙欞本來埋著頭在梳理評估材料，抬頭看到一個身影站在門口。

“是趙醫生嗎？”

趙欞點頭：“你是劉鵬機長？”

劉鵬臉色不是太好，微微點頭就往里走。

趙欞起身去關上門，并且示意劉鵬坐在沙發上。

劉鵬也是需要評估的人員之一，在評估列表上，他是重點關注人群之一。因為一個月前，他因為違反了駕駛流程，被記過和罰款處分。當時他沒有反對什么，之后也很嚴格遵守流程，沒有在出錯；但是跟他搭檔的副機長總覺得他最近情緒很沉悶，不如之前開朗；覺得需要重視，就依照規定上報了。

趙欞提前拿到的資料，已經了解過事情經過；但是她今天沒打算按著流程給劉鵬做評估。她調整了一下順序，先做面談。

趙欞年紀的確不大，但是在大學里讀書就跟著導師做咨詢評估，所以她的工作時數不少，經驗也比較豐富。很多人會因為她年輕，而認為她不太能勝任這個窺探人心的工作。

劉鵬也是其一。

趙欞從他的眼神里，感覺到他對自己不僅不信任，而且帶著高高在上的視角。

今天天氣有點熱，趙欞在辦公室里只穿了一件襯衣。這時，她開口說了一句：“對不起，空調有點冷，我去拿一件外套。”

趙欞走向他們身后的衣架，拿了一件西裝外套，套在身上，重新回到劉鵬面前。

趙欞不矮，而且今天還穿了高跟鞋；剛才又加持了一件黑色的職場西裝。站在劉鵬面前，沒有絲毫弱勢的氣場。

劉鵬的眼神頓時弱了一些，但依然帶著不信任。

“劉機長，你能說一下之前被航司處罰的事情經過嗎？”

趙欞開門見山地問。

劉鵬眼神微沉，沒有回答。

“劉機長，我雖然希望大家都能通過評估，繼續在崗位執飛。但是，我也需要公事公辦，如果你不配合，我這里沒辦法給你通過評估。”

趙欞的話重重的敲擊劉鵬的耳膜，他動了動嘴角，終于說話了。

“上一個月，我有一次航程沒有計入飛行時數。我當時生氣了，就和人事部吵了起來。”

“只是吵架嗎？”趙欞反問。

劉鵬眼神閃爍：“嗯，我，動手打了人事部的人。”

“劉機長，我看了過去三年你的心理評估，每年都是很穩定的。和你搭檔的副機長，和乘務長以及其他空乘人員，都對你的評價很中肯。我不認為這個這么小的事情，會讓你的情緒失控。”

趙欞說的有根據，劉鵬是東際航空的老機長，經過他的手培養出來的年輕機長，現在都是東際的中流砥柱。可以說，他在東際也是讓人膜拜的地位。

劉鵬抬頭看著趙欞，兩人沉默了一會。

“打人是我不對，公司也給我處罰了。人都會有情緒失控的，相信趙醫生也免不了。”

趙欞笑笑，眼神直視劉鵬。

“人之常情的確是會有，但我并不會動手打人啊。”

劉鵬啞然。

“劉機長，我相信你是一時的情緒爆發。但這個引爆點如果不解決，難保以后會影響你的工作。你每次收起起落架，肩負的是比飛機更重的重擔。”

“我覺得，也不能辜負你的機組成員對你的信任。”

“您放心，不管你說什么，我這里都是保密的，評估報告我也不會寫進去。房間里沒有任何錄音錄像設備。但是，如果你還是不說真實的想法，那我的評估報告肯定如實記錄你拒絕談話的事實。”

趙欞軟硬兼施，一點點打破劉鵬的心防。

劉鵬低下頭，雙手穿過頭頂的發間，聲音有點悶悶的。

“我老婆之前查出了癌癥，治療費用很高。為了保證她的治療，我必須繼續工作，掙錢付醫療費。這樣一來，我也無法親自照顧她。”

“化療很痛苦，每次她都是保姆陪著。我為了積累更多的時數，能多掙一點，這幾個月都是飛國際航線。但就更少時間照顧她了。”

“那天，本來是要執飛。但我老婆情況突然不好，我為了趕去醫院，口頭和黃機長換了班。沒來得及在系統內調班，只是口頭和負責排班的同事說了。結果，同事忘了在系統內給我和黃機長換班，而我自己也忘記在系統提交申請。那天我的執飛記錄就變成了缺卡。那個月我的飛行時數就少了很多。”

“時數少了，錢就少了。我看到發工資之后，馬上去找人事部理論，他們拿出記錄表，我才想起來原因。但我也沒法怪罪任何人，是我自己的疏忽。但一想到丟失的記錄，少了工資，又想到病床上的老婆等著化療，我就很生氣，氣到已經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打完人，我也后悔。”

劉鵬說到最后，一個男人竟然落下了眼淚。

“趙醫生，你不要告訴其他人。萬一公司考慮我的情況，不讓我執飛了，我老婆的病就治不下去了。”

趙欞沒有回應這個要求，而是問了劉鵬：“劉機長，你妻子的治療你擔心的除了錢，更多的是你無法陪她渡過每一次痛苦的化療是嗎？”

劉鵬點頭。

錢是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沒法時刻照顧妻子。

劉鵬啞然，突然沉聲地哭泣。

畢竟是男人，劉鵬的哭泣沒有持續很長時間。

抹了抹眼淚，他仍然低著頭：“對不起，趙醫生。”

趙欞搖搖頭：“劉機長，感謝你的信任，對我說這些。在評估工作完成之前，你都可以隨時來我這里。我會在你做好準備的時候，正式做一次評估，作為最終的結果。”

這樣能最大限度的完整了解劉鵬的狀態，也能最客觀的出評估報道，不至于因為一些誤會而可能誤了別人的職業生涯。

劉鵬走的時候，眼瞼微紅，整個人少了剛進來時的趾高氣昂。

“趙醫生，謝謝你。”

“劉機長，不一定要親力親為才能表達你對妻子的愛意。你們多年夫妻，相信她能理解你的難處。我也覺得你可以做到最大化的平衡工作和生活。”

趙欞伸手，兩人微微握了握手。

“劉機長，隨時歡迎來找我。”

劉鵬似乎卸下了防備，帶著略微輕快的腳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