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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雨中山果落
  • 傅菲
  • 6139字
  • 2025-04-09 18:25:57

黑領椋鳥

二樓辦公室右窗下有個院子,栽有兩棵柚子樹,一棵棗樹,一棵枇杷樹,一棵石榴樹。原來還有一棵梨樹,移栽一年后死掉了。雜工孫師傅說,清掃了的雞鴨糞,堆在梨樹下,咸死了梨樹。樹怎么會被雞鴨糞咸死了呢?不解。“家鴨糞含鹽量高,樹怕鹽,當然死了。人吃多了鹽,也會死,何況是樹。”孫師傅說。

“院子里,這幾天,常常有兩只鳥來,咯哩哩咯哩哩,叫得好快活。也不知道它們為了什么事,這么快活。”孫師傅在給雞鴨拌糠飯,手上攪著木勺子,低著頭,對我說,“也不知道是什么鳥,以前沒見過。”

我正在院子里修剪石榴樹,5月騎著流水的白馬來了,石榴即將開花,再不修剪,枝葉過密,透不了風,石榴花開不出來。我說:“鳥長得怎么樣,也沒看到,哪知道是什么鳥呢?”

拌完了糠飯,孫師傅去埠頭買魚了。埠頭有五六個賣魚人,提著魚簍,裝著滿滿的魚,擺在一起,等人買。埠頭有五六條擱起來的麻石條,賣魚人坐在麻石條上,雜七雜八地聊天,抽煙。我修剪好了石榴樹,再修剪枇杷樹,修兩棵粗粗矮矮的梔子花,又給薔薇、水仙、茉莉澆水。

“你說的兩只鳥,是白頭黑脖子,鳥毛有黑有白有褐的嗎?”孫師傅買了魚回來,在廚房里殺魚,我問他。

“你看見了?是那兩只。”

“看見了。澆水的時候,它們站在瓦屋檐角,翹著尾巴叫。是黑領椋鳥,土名叫黑脖八哥。這種鳥好聰明,會學人說話。”

“鳥說人話,太恐怖,和人說鳥話一樣恐怖。”

“沒訓,怎么會說人話。”

下午,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辦公室看書。窗戶和棗樹、柚子樹差不多高。院子外是菜地、墳塋和幾塊稻田、橘子林。拿一本普里什文的《大自然的日歷》,攤在雙膝上。一對黑領椋鳥去田埂銜草枝,5月初的田野,還沒翻耕,稀稀的紫云英吐出妍紫的花朵。黑領椋鳥銜干稻草,銜干枯的掃帚草。它把掃帚草啄成兩截。它長長有力的喙尖,嘟嘟嘟,掃帚草從中間斷開,它叼起斷下的一截,呼嚕嚕飛走,飛到棗樹中間的枝丫上,筑巢。黑領椋鳥站在田埂的石塊上,“咯哩哩”叫幾聲,啄草莖,啄斷了,銜起來,回到枝丫上,溜著眼,四周望幾下,把草枝橫在丫口。算了一下時間,它銜一根草,差不多要五分鐘。草是短短的白茅。白茅已油青,抽著青葉,莖灌著漿。

棗樹有三米多高,還掛了兩個舊年的雀巢。小山雀和麻雀都喜歡在棗樹上筑巢。白鹡鸰也在棗樹上筑過巢。柚子樹和石榴樹,也有鳥來筑巢。黑領椋鳥在院子里筑巢,還是第一次見。

看書,不如看鳥銜草筑巢有趣。鳥像趕工建房的鄉民,挑沙運石搬磚扛木料,一刻也不得閑。

晚上吃飯,我對同事說:“那兩只鳥在筑巢,它們要在棗樹上安家了。”“4月、5月,鳥筑巢的季節,鳥要找一棵適合筑巢的樹,和我們找一塊地皮蓋房一樣難。它找到小院里的樹,是樹的福分。有些樹長了幾十年,也沒鳥筑一個巢,那不是樹,是木頭,枉費了枝枝葉葉。”孫師傅說。

“你這是歪理。樹有沒有鳥筑巢,關樹什么事?鳥喜歡在哪棵樹筑巢,鳥自己選。樹又沒叫鳥不要來。”伙房做事的張阿姨用筷子敲敲碗邊,哈哈笑起來。

“你笑什么,和你說不清。你見過枸骨樹、皂角樹、石楠有鳥窩嗎?枸骨、皂角刺多,鳥飛進去,全身刺出洞。石楠花臭,鳥也待不住。鳥筑窩,要避著風又要透風,進出方便,找吃食容易。”孫師傅白了張阿姨一眼。

“我不懂怕什么。你懂就可以。”

“鳥是建造大師,也是風水大師。棗樹上筑巢,當然理想。過半個月,棗花開了,昆蟲多,隨口吃吃,都是美食。”我說。

這段時間,事太多,沒顧得上去小院子走走,更沒留意到院子里的“來客”。鳥孵卵育雛的季節,不應該忽略。隔著窗戶,可以清晰地看見窗外的幾棵樹。每天早上、中午、傍晚,在窗戶邊站十幾分鐘,看黑領椋鳥筑巢。

天開亮,黑領椋鳥便咯哩哩叫,在棗樹上,叫得忘乎所以。它是早醒的鳥,但沒看出它在哪兒過夜。它開叫了,山雀也叫,唧唧唧。院子里一下子熱鬧了,亮堂堂。黑領椋鳥叫得花哨,叫聲有些啞,有快速的顫音。叫得暢快了,它飛到田里、菜地里覓食。菜地新種了兩畦蘿卜芽,芽苗還沒完全長出來,露出稀稀的芽頭。黑領椋鳥撇著腳,在蘿卜芽地走,歪著頭,突然啄入松土里,叼出一條肥蚯蚓。干黃的稻草被土淺淺地壓著,把菜地圍了一圈。黑領椋鳥啄起稻草,拖起來,飛到棗樹上。

傍晚,去河邊散步的時候,看到了二十幾只黑領椋鳥,在河堤的芝麻地吃食。我略感吃驚。黑領椋鳥常十幾只甚至幾十只一起覓食,但在這片生活的區域,黑領椋鳥并不多見。它是一種很容易辨識和發現的鳥,白頭黑脖,嘴黑色腳黃色,翅羽尾羽有白斑,背部麻黑間雜少量白,在河流邊,在山腳平原,在草坡、荒地和開闊田野棲息。它叫聲花哨,羽色花哨,也叫花八哥,也常和八哥混在一起覓食。而這一帶,八哥也極少見,多見的是雀和鶯,及鷦鷯和鷚。黑領椋鳥和珠頸斑鳩一般大,行動迅速,邊飛邊叫。我往芝麻地扔了一塊石頭,黑領椋鳥呼嚕嚕,一下子飛走,飛到一棵大樟樹上。

棗樹丫上,堆起來的干草越來越厚,也蓬松。也看不出巢的形狀。第十七天,黑領椋鳥鉆進草里,窩在里面,一個多小時也不出來。又過了三天,草堆中間,露出一個洞,內巢像一個平置的可樂瓶。原來它在草堆里面筑窩。

5月艷陽,毛茛急匆匆地抽葉開花,野藠結出圓塔尖一樣的苞頭。偶爾的春雨稀稀拉拉。鳥巢建好了。鳥巢有小臉盆大,半圓形頂蓋,像個切開的籃球。外巢毛毛糙糙,卷著稻草、布條、枯草和干枝,蓬蓬松松。丫口處,碗底圈一樣大的洞,藏在草里。

鳥巢雖然大,但很難被外人發現。棗枝披散下來,一層一層如葉瀑。棗花完全開了,星星點點,從葉芽口綻出來。蜂嗡嗡嗡,翹著毛筆尖似的蜂尾。小院的初夏,石榴和柚子一并開花。石榴花如滿樹小火苗旺燒起來,柚子花則白如碎雪。小山雀和麻雀不舍得閑著,在樹丫之間跳著,唧唧地叫,吃花籽和昆蟲。

雌黑領椋鳥產卵了。5月26日,一次性孵卵五枚。兩只黑領椋鳥輪流抱窩。一只抱窩,另一只外出覓食。巢口圓形,隔著窗戶,可以看見巢內,巢內有五枚鳥蛋,青綠色,橢圓形,和水果西紅柿一般大。

辨認不出來,哪只是雌鳥,哪只是雄鳥。雌鳥、雄鳥毛色差不多,叫聲也差不多。一只鳥抱窩的時間,大約四十分鐘。覓食鳥回來,咯哩哩咯哩哩。巢里鳥也咯哩哩。若覓食的鳥沒有按時回來,巢里的鳥會一直叫,叫聲越來越大,像在說:怎么還不回來啊,我快餓昏了,餓得受不了了。

“院子里很快會有一窩小鳥,再隔半個月,這里可就熱鬧了。我們的福分來了。”我對孫師傅說。

“積福。小鳥孵出來了,我得抱我孫子來看看。”孫師傅說。

第三天,午飯的時候,孫師傅對我說:“你說鳥窩里五枚蛋,我數了數,是五枚,可其中一枚更大,蛋殼有麻黃麻紫斑點,殼皮是淡白色的,和其他蛋顏色不一樣。”

“不可能,一窩鳥蛋有兩種?”我說。

“我看得很清楚。我眼睛還沒花呢。”

放下筷子,往辦公室走。一只黑領椋鳥在巢里抱窩。它露出半長的喙,尖尖的,青鋼色,像一根錘扁錘尖了的鐵絲。白絨絨的頭羽很是醒目。此外,什么也看不見。盯著鳥窩——即使中午不休息,也要看清巢里的鳥蛋。我相信孫師傅的話。那顯得另類的一枚蛋,很可能是寄生蛋——四聲杜鵑、鷹鵑、噪鵑、雉鵑等鳥類,善于把自己的卵產在黑領椋鳥等鳥的巢穴里,由這些鳥代孵化代養。

在黑領椋鳥換崗孵卵時,我看清了,確實有一枚麻殼蛋。查資料,比對了鳥蛋的顏色和大小,判斷麻殼蛋是噪鵑下的。噪鵑有偷蛋的習性。它趁黑領椋鳥離巢之際,把巢內的蛋叼走一個,吃了或扔掉,把自己的蛋產在巢里。巢寄生出來的噪鵑雛鳥有推蛋啄雛的傷害行為,會讓代親鳥“斷子絕女”。

翌日,孫師傅去埠頭買魚。閑著沒事,我去看看賣魚人。在路上,對孫師傅說,鳥窩里,可能只會養出一只小鳥了,其他鳥可能沒有成活的機會。孫師傅吃驚地看著我,吸著煙,說:“你說這個話有什么依據?好好的,怎么會只出一只鳥?”

“鵲巢鳩占,你明白什么意思吧?”我說。

“不知道。我一個割草挖地的,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巢里的那個麻殼蛋,孵出小鳥后,會把其他蛋推出巢外,摔爛,或者把其他蛋孵出的小鳥,啄死,或推出巢外,摔死。這是鳥的一種巢寄生現象。”

“我要把那個麻殼蛋偷偷摸出來。這么殘忍的鳥,我不能讓它出生。孵了它,它卻滅別人后代,忘恩負義!”孫師傅又點了一根煙,把剛剛吸剩的煙頭狠狠踩在鞋底下。

“這是動物繁殖的一種自然現象,不存在忘恩負義。自然的殘酷性也在這里。因為殘酷,物種才會進化。”

天燥熱,熏人的燥熱,烘著身子,也烘著大地。路邊田邊溪邊開滿了菊蒿花,黃黃的。樹木發出的新葉,油光滑綠。院子里的兩棵美人蕉,葉子一天比一天肥厚,厚得往下耷拉,卷下去。棗樹的花已謝,丫節上綴滿了比豌豆小的棗果。我出差兩天回來,黑領椋鳥巢里的麻殼蛋沒了。吃午飯時,問孫師傅,你是不是摸走了那個麻殼蛋?孫師傅嘿嘿嘿地笑,說,田有稗草,哪有不拔的呢?西瓜地長野葛,哪有不割的呢?

“這是兩個道理。稗草、野葛影響農作物,當然清除。可鳥的生活習性和繁殖方式,遵循自己的規則,你怎么可以摸走呢?”我有些生氣。在自然狀態下,人不能干預自然,包括動物植物的生命。

“鳥蛋煨了炭火吃了,我也吐不出來。明天臺風來了。我們要預防一下臺風,玻璃門窗要全部關緊,豎起來的桿子要放倒,花缽移到房里。幾棵樹,最好剪一下枝,不然被風吹斷了。”孫師傅說。

臺風說來就來。到了晚上,風呼呼呼,大貨車軋公路一樣,咕咕咕,輪胎磨著路面,呼呼呼,夾帶著強烈的氣流呼嘯。天氣預報失靈——天氣預報經常失靈。失靈的時候,往往是最關鍵的時候。躺在床上,睡不著。風太急,關緊的門窗,被風拍得啪啪響。圍墻外的一叢苦竹林,沙沙沙。起身站在窗前,見竹林向北彎下去彎下去,彎出一個半圓的弧度。完蛋了,棗樹上的鳥巢,可能被臺風掀翻了。我喊上孫師傅,扛了木樓梯,去院子里。風往人身上壓過來。孫師傅扛不住木樓梯,我們便兩個人抬著,借著路燈,腳步蹣跚,一前一后,晃著身子。

將樓梯靠在棗樹上,用一張大塑料皮包住了鳥巢,但又不敢包得太緊,便圍著枝丫,用強力透明膠帶一圈圈扎起來。我感到整個身子在樓梯上搖晃。孫師傅緊緊扶著樓梯,生怕我摔下來。幸好,棗樹挨著房子,房子擋住了大部分強風。

到了下半夜,暴雨來了,噼噼啪啪。路燈下,雨線白白,繃得緊緊,像弦。雨珠從地面上跳起來,落下去。

清早,去看花圃,薔薇花被打得七零八落。雨未歇,徐徐而落,軟酥酥的。山野卻一片明凈。看了花圃,去辦公室喝茶,見鳥巢安然無恙,黑領椋鳥縮在巢里,眼巴巴地看著外面。鳥在孵卵時,最大劫難便是臺風,其次是蛇吃蛋。臺風會把鳥巢整個掀翻在地,鳥蛋全碎。“覆巢之下無完卵”,就是這個意思吧。很多鳥,如灰椋鳥、八哥、紅翅旋壁雀、黑眉柳鶯、紅隼等,喜歡把巢營在樹洞、石巖洞、崖石縫隙,既隱蔽,又能躲避臺風。有一種叫聲特別明媚又曖昧的鳥,專吃昆蟲,比麻雀小,外觀和相思鳥很相似,叫棕臉鹟鶯,在低山地帶枯死的竹子洞中營巢,既避雨避風避熱日,又干燥舒宜,還躲過了巢寄生。這樣的生存智慧,無鳥可出其右。

6月7日,抱窩第十三天早上,我對孫師傅說:“鳥今天可能破殼了,四天內肯定會破殼,你守著,什么事也不要干,見了破殼,你叫我來。”孫師傅嗯嗯地應著。守了一天,他也沒叫我。晚飯時,孫師傅說,再守一天,人會瘋的,盯著窩看,自己像個傻子。

“你還真是個傻子。窗戶外,有一個鳥巢,鳥孵化破殼,可以直接看到,比電視上好看,更直觀,這是一輩子也難以遇上的大好事。你還不愿看,是不是真傻子?”

“孵小雞小鴨,見多了,有什么值得看?是傻子才看。雞也是禽,鴨也是禽,鳥也是禽,禽破殼還不是一樣的。你才是真傻子。”我被孫師傅說得啞口無言。

第十五天中午,黑領椋鳥站在棗枝上,咯哩哩,咯哩哩,叫得十分敞亮。巢內,一枚鳥蛋,慢慢被撐開,裂出條縫。雛鳥頂著小半邊殼,探出了頭。雛鳥眼部黑黑,喙部黃黑,脖子細細,如出泥藕芽,似乎難以承受腦袋的重量,腦袋便軟耷耷垂下來。殼慢慢裂下來,雛鳥出來了,全身肉紅紅,椎骨可見,脊背橫著一排稀疏的黃毛。鳥從封閉世界破殼而出,第一次感受到了光(眼還沒睜開),感受到了風。雛鳥縮著,扒動著腳,扒動著翅(翅像沒有成形的腳趾)。

到了傍晚,四只雛鳥都破殼了,癱睡在巢里,偶爾張開竹湯匙一樣的嘴巴,露出肉紅的喉嚨和黃喙角。閉著眼,張開嘴,也不叫,張著張著,腦袋耷拉下去,繼續睡。

破殼第三天,雛鳥張開嘴,低低地叫幾聲,嘁嘁,嘁嘁。黑領椋鳥一前一后,忙于喂食。食物是蚯蚓、小蛾、菜蟲、甲蟲。鳥站在巢里,長喙夾著蚯蚓,四只雛鳥全抬起頭,張開嘴,嘁嘁叫。雛鳥身上有淺黃色的絨毛,眼睛睜開,眼瞼下垂,一副欲睡未睡欲醒未醒的樣子。

破殼第七天,中午,我正在看書,突然聽到了窗外咯哩哩咯哩哩的鳥叫聲,叫聲很激烈,很驚慌的樣子。扔下書,連忙站起來,看見一只貓撲向鳥巢。兩只黑領椋鳥撲著翅膀,叫得十分痛心。打開窗戶,摸起煙灰缸,砸向貓,貓跳下了樹。雛鳥可能受了驚嚇,有兩只從巢里掉了下去。跑下樓,奔向棗樹。一只雛鳥已被貓叼走,不知去向。把雛鳥撿了起來,托在手掌上。雛鳥腹部劇烈起伏,急促地呼吸,嘁嘁嘁,叫得哀傷。鳥巢離地面有三米來高,幸好雛鳥落在石楠綠化帶上,沒有被活活摔死。

單位的大院子里,有三只外來的流浪貓,來了,再也不走。其中有一只母貓,已在大院子里生活五年,生過四窩貓崽。這些貓崽都送了人。大院子里老鼠多,鳥也多。我和孫師傅說,在鳥留巢期間,我們得把貓拴起來。

“貓聰明靈活,抓貓難度很大。”孫師傅說。

“吃飯的時候,貓去飯堂吃魚骨。你用抄網撲它,小心被咬到,它再靈活,也逃不出網罩。”

“拴了大院子里的貓,若是還有外來貓,我們怎么防得了?”

“聽天由命。我們是能防則防,能護則護。天然物,天然生天然死,各有各的命數。”

一天,正在辦公室午睡,被嘟嘟嘟的敲窗聲驚醒。誰有這么高,可以站在窗戶下敲窗啊?側臉一看,一只黑領椋鳥在啄玻璃。它站在窗臺上,撒開翅膀,對著玻璃照自己,還不時用喙啄玻璃。我一下子笑了。看著它,不知它是不是也看見了我。心想蒲松齡寫《聊齋志異》,可能是受了鳥照鏡子的啟發,不然,鬼狐哪有那么美、那么通人性呢?

破殼第二十二天,雛鳥開始試飛了,飛到窗臺上,飛到柚子樹上,飛到矮房頂上,還飛到田野里,啪嗒啪嗒,扇著小花蒲扇一樣的翅膀,跟著母鳥去吃食。雛鳥飛得并不遠,飛十幾米,歇一下,跳來跳去,歡叫。

可沒過兩天,孫師傅拎著一只試飛的黑領椋鳥,找我,說,鳥在菜地吃食,被烏梢蛇傷了,右邊的翅膀斷了,羽毛撒了一地,鳥身上沾了好多血。其他幾只鳥,在菜地叫了好一陣子。我接了鳥過來看了看,說:“去診所,找廖醫生消炎包扎一下,喂養幾天。”

“谷子養麻雀,小魚養白鷺。可這個花八哥,用什么養?”孫師傅問。

“蚯蚓、菜蟲、肉松面包,它喜歡吃。”

孫師傅是個細心人,挖蚯蚓、掰面包喂它。噓噓噓。孫師傅吹一下口哨,它就咯哩哩叫幾聲。它叫了,隔不了幾分鐘,伙房窗戶外,也有咯哩哩的叫聲。它的父母在叫。它們呼應著,秘密地。

廖醫生給它包扎了六次,便不用包扎了。鳥可以扇翅膀了。又養了兩個星期,孫師傅把鳥放在院子里,讓它自己去山林。

這一家子,一直在這一帶生活。在橘子林,在河邊,在大院子里,在荒地,我常常見到它們。有時,孫師傅在菜地干活,無聊或開心了,情不自禁地吹幾聲口哨,噓噓噓。一只黑領椋鳥神不知鬼不覺地飛到他身邊。他不知它從哪兒飛來。他把挖出的蚯蚓,用木棍夾起來,鳥啪啪啪,快速走過來,張開喙,把蚯蚓啄進嘴巴,邊吃邊歪著頭看他。吃完了,咯哩哩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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