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一匹浸透冰水的綢緞，裹住了云松的全身。穿過白璃留下的光門后，他墜入了一個沒有光、沒有聲音的世界。舌下的定火珠散發(fā)著微弱的涼意，這是唯一能證明自己還活著的感知。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終于出現(xiàn)一點幽藍的磷火，像夏夜里的螢蟲，在絕對的黑暗中勾勒出一條狹窄通道的輪廓。

“蘇蘅？巴特爾？“云松低聲呼喚，聲音被潮濕的石壁吸收，連回聲都沒有。天問劍在他手中微微震動，劍柄上的七顆寶石依次亮起北斗狀的光斑。借著這點微光，他看清自己正站在一條人工開鑿的甬道中，兩側(cè)石壁上刻滿火焰狀的浮雕，每隔十步就有一盞青銅燈臺，燈盞中跳動著詭異的綠色火苗。

“這是拜火教的圣火。“一個虛弱的女聲從前方傳來，帶著明顯的哈薩克口音，“用尸油點燃的，能燃燒百年不滅。“

云松循聲前進，在拐角處的鐵柵欄后看到了阿依莎。少女被碗口粗的鐵鏈鎖在墻上，原本鮮艷的紅頭巾已經(jīng)變成暗褐色，裸露的手臂上布滿鞭痕，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依然明亮如星。她驚訝地打量著云松手中的水晶長劍：“你找到了天問劍？白璃大人她...“

“暫時力竭消散了。“云松揮劍斬斷鐵鎖，“巴特爾和蘇蘅應該也到了冬宮，我們得找到他們。“

阿依莎揉著手腕站起身，突然抓住云松的衣袖：“等等，地牢里有古怪。商天子抓我來不只是為了要挾哥哥...“她指向甬道深處，“那里有個祭壇，上面刻著《太虛劍經(jīng)》的最后一頁，但文字是反的，像鏡子里的倒影。“

正說著，遠處傳來一陣琴音，如珠落玉盤，在幽閉的地牢中格外清越。云松心頭一震——這是蘇蘅的七弦琴聲！琴曲正是他們在西湖初遇時曾共賞的《瀟湘水云》，此刻聽來卻暗含金戈之音，顯然是在傳遞某種訊息。

“我們走。“云松攙扶阿依莎向琴聲方向前進。沒走多遠，甬道突然變得開闊，盡頭是個圓形的石室，中央高臺上果然立著一座黑曜石祭壇。壇面光滑如鏡，上面用金漆倒刻著密密麻麻的文字，正是《太虛劍經(jīng)》缺失的“焚天訣“！

祭壇前，蘇蘅正盤膝撫琴，十指在弦上翻飛如蝶。她對面站著個戴青銅面具的紅袍人，雙手結(jié)印，周身環(huán)繞著七朵綠色火蓮。兩人之間的空氣扭曲波動，顯然在進行某種內(nèi)力較量。更令人心驚的是，巴特爾倒在祭壇臺階上，胸口插著半截斷刀，身下已經(jīng)積了一灘鮮血。

“商天子！“云松厲喝一聲，天問劍直指紅袍人。劍鋒過處，那些燃燒的火蓮紛紛炸裂，綠色火星四濺。

琴聲戛然而止。蘇蘅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卻露出勝利的微笑：“你來得正好...這根本不是商天子，只是個替身...“

仿佛為了印證她的話，青銅面具人突然發(fā)出一聲不像人類的尖嘯，紅袍下的身軀如蠟般融化，最終只剩下一灘冒著氣泡的綠色黏液和那副青銅面具。

“火傀儡！“阿依莎驚呼，“拜火教的秘術，用活人煉制的...“

云松急忙查看巴特爾的傷勢。哈薩克漢子呼吸微弱但平穩(wěn)，蘇蘅已經(jīng)用金針封住他傷口周圍的穴道：“刀刃差半寸就中心脈，幸好...“話未說完，整個石室突然劇烈震動，祭壇上的金漆文字如活物般蠕動起來，在黑曜石表面重新排列組合。

“不好！“蘇蘅臉色大變，“有人在遠處操控祭壇，要發(fā)動焚天訣！“

云松不假思索，將天問劍往祭壇中央一插。水晶劍身與黑曜石相觸的瞬間，迸發(fā)出刺目的白光。那些金漆文字如受驚的蛇群，瘋狂游向劍鋒，卻被劍格處的七顆寶石一一吸收。祭壇表面漸漸浮現(xiàn)出正確的《太虛劍經(jīng)》最后一頁——不是“焚天訣“，而是“冰心訣“！

“原來如此...“蘇蘅輕撫琴弦，奏出幾個清冷的音符，“太虛子早料到商九幽會篡改經(jīng)文，所以將真正的最后一頁藏在祭壇內(nèi)部，只有天問劍能顯現(xiàn)。“

阿依莎突然指向祭壇底部：“看那里！“

在祭壇與地面相接處，刻著一行小字：“昆侖雪霽日，玉虛琴響時。劍膽照琴心，太虛歸一際。“

“這是...“云松剛想細看，整個地牢再次劇烈搖晃，碎石從穹頂簌簌落下。遠處傳來連綿不斷的爆炸聲，像是整座山體都在崩塌。

“冬宮要塌了！“阿依莎攙起巴特爾，“我們必須立刻離開！“

云松拔起天問劍，發(fā)現(xiàn)祭壇上的金漆文字已經(jīng)全部消失，劍格處的七顆寶石卻亮如星辰。蘇蘅收起七弦琴，從袖中抖出一卷白綾：“抓緊這個，我能帶大家出去。“

四人剛沖出石室，身后的通道就徹底坍塌。蘇蘅的白綾如活蛇般向前游動，引領眾人在迷宮般的地道中穿行。每當遇到岔路，綾端就會輕輕顫動，像在嗅探空氣中的某種訊息。

“這是...“云松驚訝地看著白綾。

“蘇家的'引路綾'，用天山雪蠶絲織就，能感應風向和溫度變化。“蘇蘅解釋道，“我在入口處留了藥粉做標記。“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xiàn)一絲天光。四人跌跌撞撞沖出洞口，發(fā)現(xiàn)正站在昆侖北麓的一處懸崖上。遠處，拜火教的冬宮——那座依山而建的紅色建筑群——正在雪崩中分崩離析，如同一座融化的血冰雕。

“商天子不在冬宮...“巴特爾虛弱地說，“他去了...玉虛宮...“

仿佛回應他的話，遠處的昆侖主峰突然亮起一道赤紅光柱，直插云霄。光柱周圍的風雪旋轉(zhuǎn)成巨大的漩渦，隱約可見水晶宮殿的輪廓在云層中若隱若現(xiàn)。

“他要強奪鏡湖下的天問劍本體！“蘇蘅失聲道，“我們看到的只是劍魂，真正的神劍還在湖底！“

云松握緊手中的水晶長劍，發(fā)現(xiàn)劍身正在變得透明：“劍魂在消散...我們必須立刻趕回玉虛宮...“

正說著，阿依莎突然指著山下一處緩坡：“看！那是什么？“

在茫茫雪原上，一隊人馬正朝拜火教冬宮廢墟疾馳。領頭的是個騎著白馬的女子，紅衣在雪地中分外醒目，身后跟著十余個哈薩克騎士。

“是薩日娜姑姑！“阿依莎興奮地揮手，“她帶著部族勇士來救我們了！“

薩日娜的營帳里溫暖如春。銅火盆中燃燒著特制的香料，散發(fā)出雪松與薄荷的清香。巴特爾的傷口已經(jīng)包扎妥當，此刻正靠在一堆軟墊上喝著馬奶酒。云松細細端詳著天問劍——經(jīng)過冬宮一戰(zhàn)后，劍身已經(jīng)變得完全透明，只有劍格處的七顆寶石依然閃爍。

“劍魂最多還能維持三日。“蘇蘅檢查后得出結(jié)論，“我們必須在這之前回到玉虛宮，將劍魂歸位。“

薩日娜是個四十出頭的哈薩克女首領，眉宇間與阿依莎有七分相似。她聽完眾人講述后，取出一張古老的羊皮地圖：“從這里到玉虛宮，最快也要兩天。但有個捷徑...“她指向地圖上一條幾乎看不見的細線，“雪狼谷。傳說谷中有溫泉，常年不凍，可直通玉虛宮后山。“

“太危險了。“巴特爾掙扎著坐起來，“雪狼谷是白狼王的領地，那畜生比老虎還大，已經(jīng)咬死過十幾個獵人...“

阿依莎卻眼睛一亮：“但雪狼谷的溫泉能治愈劍傷！哥哥你的傷...“

“就這么定了。“云松收起天問劍，“我們休息一晚，明早出發(fā)。“

當夜，云松走出營帳透氣。昆侖的夜空澄澈得不像人間，銀河如瀑布傾瀉而下，仿佛伸手就能掬一捧星輝。遠處雪峰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暈，宛如巨人的牙齒咬住天幕。

“睡不著？“蘇蘅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換了身哈薩克女子的裝束，紅裙外罩著銀絲軟甲，發(fā)辮上串著小小的銅鈴，走動時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在想太虛子留下的那四句詩。“云松望著星空，“'昆侖雪霽日，玉虛琴響時。劍膽照琴心，太虛歸一際。'究竟是什么意思？“

蘇蘅從懷中取出七弦琴，輕撥琴弦。奇妙的音波在冷空氣中凝結(jié)成細小的冰晶，懸浮不落：“我在冬宮祭壇前彈奏時，發(fā)現(xiàn)琴音能引動焚天訣文字的變化。也許...“她突然停下，指著遠處的雪峰，“你看！“

云松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主峰上的赤紅光柱周圍，風雪正在逐漸平息。被攪動的云層散開，露出水晶宮殿完整的輪廓。更神奇的是，宮殿前的鏡湖倒映著星空，而湖中的星象與現(xiàn)實中截然不同——那分明是春季的星空！

“雪霽了...“云松恍然大悟，“不是風雪停止，而是時空錯位！玉虛宮所在的位置，時間流速與外界不同！“

蘇蘅的琴聲突然變得急促。鏡湖方向傳來一陣奇異的共鳴，像是千萬面水晶同時震顫。天問劍在云松腰間自行出鞘三寸，劍鳴如龍吟。

“我明白了！“蘇蘅按住琴弦，“'玉虛琴響時'——需要有人在水晶橋上彈奏特定的曲子，才能打開通往真正玉虛宮的通道！“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決心。夜風吹動蘇蘅的發(fā)辮，銅鈴輕響，與遠處的劍鳴應和成奇妙的韻律。云松忽然想起一句詩：“'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原來世間真有如此天籟...“

雪狼谷比傳說中更加險峻。兩側(cè)峭壁如刀削斧劈，抬頭只能看見一線天光。谷底確實有溫泉，蒸騰的熱氣在嚴寒中形成濃霧，使得能見度不足十步。更麻煩的是，溫泉中富含的硫磺完全掩蓋了人類的氣息，直到那頭巨狼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時，他們才驚覺危險臨近。

白狼王的身形堪比牛犢，純白的毛發(fā)根根如銀針，琥珀色的眼睛透著人性化的狡黠。它悄無聲息地攔在路中央，利爪在溫泉石上留下深深的劃痕。

“慢慢后退...“云松低聲道，手按在天問劍柄上。劍魂已經(jīng)虛弱到幾乎看不見，他不確定還能否使出完整威力。

阿依莎卻上前一步，從懷中取出個骨笛吹奏起來。笛聲嗚咽，像極了幼狼的哀鳴。白狼王的耳朵豎了起來，眼中的兇光漸漸褪去。當?shù)崖曓D(zhuǎn)為某種特定的節(jié)奏時，巨狼竟然趴伏下來，發(fā)出順從的嗚咽。

“這是...“蘇蘅驚訝地看著阿依莎。

“狼語。“少女放下骨笛，“姑姑教我的。白狼王曾經(jīng)是哈薩克部族的守護靈，三十年前被拜火教用邪術控制了。“

白狼王用頭輕輕蹭了蹭阿依莎的手，然后轉(zhuǎn)身走向霧氣深處，不時回頭示意眾人跟上。在它的引領下，一行人順利穿過溫泉區(qū)，來到一處隱蔽的山洞前。洞口被冰瀑遮擋，若非巨狼指引，根本無從發(fā)現(xiàn)。

穿過曲折的冰洞，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屏息——他們正站在玉虛宮后山的懸崖上，下方就是鏡湖和水晶橋。此刻的鏡湖平靜如初，完全看不出昨晚的異象。而更令人震驚的是，商天子的身影正懸浮在湖心上方，雙手不斷向湖面打入赤紅光柱，試圖破開湖水。

“他在強行取劍！“蘇蘅低呼。

白狼王突然仰天長嘯，聲浪震得冰凌簌簌墜落。商天子猛然回頭，青銅面具在陽光下泛著冷光。他凌空一抓，七朵綠色火蓮呼嘯著向懸崖襲來。

云松拔劍迎擊，天問劍雖然只剩虛影，但劍格處的北斗七星依然光芒大盛。劍氣與火蓮相撞，炸開漫天綠熒。爆炸的氣浪將眾人掀翻，云松借勢躍下懸崖，劍鋒直指商天子。

“找死！“面具人雙手結(jié)印，綠色火焰在身前結(jié)成盾牌。天問劍刺入火盾的瞬間，劍魂終于支撐不住，化作流光消散。云松被反震之力拋向湖面，眼看就要墜入冰冷的湖水。

千鈞一發(fā)之際，水晶橋突然從水下升起，穩(wěn)穩(wěn)接住了他。蘇蘅不知何時已經(jīng)坐在橋中央，七弦琴橫放膝上。她的手指在弦上撥出一串清越的音符，整個鏡湖隨之蕩漾起奇特的波紋。

“快！“她向云松喊道，“劍膽照琴心！“

云松福至心靈，將僅存的劍柄拋向蘇蘅。琴弦與劍柄相觸的剎那，七顆寶石脫離劍格，懸浮在空中組成北斗七星圖案。湖水突然向兩側(cè)分開，露出湖底的水晶棺槨——里面靜靜躺著一柄完整的天問劍！

商天子發(fā)出不甘的怒吼，化作火流星撲向湖底。云松縱身躍下水晶橋，在半空中接住蘇蘅拋來的劍柄。當他的手與商天子的火焰同時觸碰到水晶棺槨時，整個玉虛宮突然響起洪鐘大呂般的聲響：

“昆侖雪霽日，玉虛琴響時。劍膽照琴心，太虛歸一際。“

棺槨應聲而開。天問劍的本體終于現(xiàn)世，劍身上刻著完整的《太虛劍經(jīng)》，在陽光下流轉(zhuǎn)著七彩光華。云松握住劍柄的瞬間，湖底所有文字如百川歸海，涌入他的眉心。

商天子的火焰被純凈的劍氣驅(qū)散，青銅面具“咔嚓“裂成兩半，露出一張被燒得面目全非的臉。他發(fā)出最后一聲不甘的嚎叫，化作青煙消散在湖面上空。

當云松抱著天問劍浮出水面時，鏡湖已經(jīng)恢復了平靜。蘇蘅站在水晶橋盡頭向他微笑，七弦琴上的寶石與劍格處的七星遙相呼應。遠處的雪峰上，今年的第一朵雪蓮正在綻放。

“原來這就是'太虛歸一'...“云松輕撫劍身，感受著體內(nèi)流轉(zhuǎn)的全新內(nèi)力，“不是指劍法，而是指天人合一的境界。“

白狼王在岸邊長嘯一聲，帶著阿依莎和巴特爾踏上了水晶橋。陽光穿透云層，在鏡湖上投下一道彩虹，正好連接著玉虛宮與遠方的雪山。

蘇蘅輕撥琴弦，奏起一曲《高山流水》。琴聲中，云松忽然想起玄真道長常吟的兩句詩：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真正的武道至理，或許就藏在這昆侖雪霽的剎那，在這琴劍和鳴的永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