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上影的壓力
- 系統(tǒng)離開后,一切從華娛開始
- 隱知秋
- 3889字
- 2025-04-05 20:47:39
消毒水的氣味在病房走廊拐了個彎,鉆進劉藝菲的鼻腔。
她蜷在病床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脖頸處的紗布,淡粉色的新生皮膚在晨光里像朵半開的櫻瓣。
門被推開時,她慌忙扯過被子蓋住腳踝。
不是怕疼,是怕來看望的人看見那些蜿蜒的紅痕,想起貨輪爆炸時她像片落葉般墜向火海的模樣。
“藝菲今天氣色不錯啊。”
劉奕君提著竹編果籃進門,藏青長衫下擺還沾著片場的麥秸。
他變戲法似的從籃底掏出個橘子,指甲在橘皮上劃出月牙形的裂口。
“張國墻那小子剛下戲,在樓下給你買桂花糖藕呢,這東北漢子愣是在糖粥鋪跟老板學了半小時怎么包糯米。”
劉藝菲忍不住笑出聲,繃帶牽動頸側(cè)的皮膚。
“劉叔你又笑話張哥,他上次把糖藕煮成漿糊時,你偷偷往我碗里塞了三塊醬牛肉。”
橘子瓣遞到唇邊時,她忽然想起爆破戲后,張國墻蹲在搶救室門口,把軍帽捏成抹布似的,帽檐上還沾著南京麥田的泥土。
“說說吧,”劉奕君剝橘子的手頓了頓,鏡片后的目光帶著長輩的關切,“那天在火里,怕嗎?”
小姑娘的睫毛垂下來,遮住眼底翻涌的水光。
她想起寧言撲過來時,燃燒的鋼纜在兩人之間繃成金色的弦,他掌心的血珠滴在她鎖骨凹陷處,像撒了把碎鉆。
“不怕!”
她搖頭,指尖絞著被角。
“寧導的手燙得像烙鐵,可抱著我時特別穩(wěn),就像……就像我小時候?qū)W芭蕾摔了,媽媽接住我的那種穩(wěn)。”
劉奕君忽然輕笑,往她床頭放了個牛皮紙袋。
“知道你惦記導演的傷勢,這是他讓我捎來的《風吹麥浪》的分鏡手稿。”
泛黃的紙頁上,南京麥田的素描旁用紅筆標著:“楚曉柔的足尖印要像麥穗扎根,每道劃痕都是土地的呼吸。”
劉藝菲指尖撫過寧言潦草的簽名,忽然發(fā)現(xiàn)手稿邊緣畫著個歪歪扭扭的小熊,戴著頂寫有“金熊獎”的帽子。
“他手掌的傷……”她抬頭,眼睛亮晶晶的。
“早好了!”
劉奕君夸張地比劃著。
“你沒看見,前天他在片場用傷手擰開生銹的消防栓,水流沖得張國墻滿臉肥皂泡,那手勁比大力士還大。”
他壓低聲音,故作神秘。
“不過啊,劇組里都在傳,導演是金熊獎護體,連傷疤都躲著他走。”
病房里的笑聲被推門聲打斷,張國墻抱著保溫桶闖進來,軍大衣上沾著細碎的櫻花。
“丫頭快嘗嘗,我跟糖水鋪王婆婆學的,桂花是今早從寺里撿的……”
話沒說完,看見劉藝菲頸間的紗布,粗糙的手掌懸在半空,像怕碰碎什么寶貝。
“還疼嗎?要不我去把老陳那小子拎過來跪病房?”
“張哥別鬧。”
劉藝菲連忙扯開保溫桶,甜香漫出。
“寧導說過,老陳的女兒今年高考,等她考完再說。”
熱氣氤氳中,她看見兩個中年男人交換了個眼色。
張國墻的拳頭慢慢松開,劉奕君輕輕拍了拍他后背。
這是片場里最默契的兩個搭檔,一個像麥稈般挺直,一個如蘆葦般柔韌。
殺青前夜的片場飄著細雨,劉藝菲穿著毛絨拖鞋溜進臨時剪輯室。
監(jiān)控屏上,爆破戲的廢鏡頭正在循環(huán)播放:寧言撲向她的瞬間,身體與燃燒的集裝箱形成45度角,像座用血肉鑄成的橋。
燃燒的鋼纜在兩人之間繃成金色琴弦。
俊秀的面孔,加上那在她看來奮不顧身的身影,以及隱忍的傷口。
那些都深深的烙印在她腦海里,給才十幾歲的小姑娘帶來忘不掉的震撼。
武漢的櫻花正在盛開,春暖大地,亦如她的心思,她將額頭貼上冰冷的屏幕。
他的衣服被氣浪掀起,露出里面洗得發(fā)白的襯衫,那是她在南京舊貨市場陪他淘的。
“啪嗒”,一滴淚落在鍵盤上。
小姑娘慌忙擦掉,卻看見鏡頭里寧言的手掌張開,掌心的血跡在防火凝膠上暈成紅色的麥穗。
一顆小小的種子種在了她的心里,也許很快發(fā)芽,也許一輩子也沒法破土而出。
晨霧漫過江面時,劉藝菲把殺青花束里的藍鳶尾抽出來。
花莖上的刺扎破指尖,她卻笑得像偷糖的孩子,將花悄悄別在寧言折疊椅的帆布縫里。
那把椅子上還留著他磨出的凹痕,每次看監(jiān)視器時,他都會習慣性地摩挲椅把上的金熊刻紋。
“小祖宗,該走了。”
劉母劉小莉站在片場門口,外套裹著剛拆線的女兒。
“陳今飛的助理催了三趟,明天《天龍八部》試鏡,你還想不想演王語嫣了?”
劉藝菲一步三回頭。
“導演,我走了!”她突然大喊。
寧言抬頭,逆光中看不清表情,只揮了揮手,繼續(xù)低頭看分鏡表。
小姑娘的想法寧言不知道,一個小屁孩走就走了,他正忙著拍下一場戲呢。
剛坐下休息,想從椅子的口袋里抽瓶水喝,順帶著把那支藍鳶尾帶了出來。
“什么玩意?”
嘟囔了一聲,寧言把它隨手往垃圾桶一丟。
……
魔都虹橋機場的夜風帶著潮氣,接機的黑色轎車鳴笛,劉麗娜搖下車窗。
“寧大導演,顧董就等著您呢。”
“顧董?”
……
黃浦江邊的某幢建筑內(nèi),寧遠見到了顧董。
他不知道這位顧董突然找他過來干什么,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顧懷山用銀鑷子夾起茶盅,沸水沖開碧螺春的瞬間,白霧模糊了他鏡片后的眼神。
“小寧啊,”他吹開浮葉,“《出租車》的拷貝,上影可是拿《生死抉擇》的配額換的。”
寧言指尖摩挲著汝窯茶盞的冰裂紋:“顧董的意思是,我這輛出租車,得先給主旋律讓道?”
“讓道?”
顧懷山忽然笑出聲,喉結(jié)上的老年斑隨笑聲顫動。
“是鋪路!你知道去年全國銀幕數(shù)漲了多少?”
他豎起三根手指。
“三百塊!中影今年要拿七成養(yǎng)《英雄》,上影能搶下38%排片......”
是那個拉開中國商業(yè)大片序幕的英雄?中影這時候就在布局了嗎……
“上影為你預備了三百個膠片拷貝,全是從《生死抉擇》省下來的配額。”
寧言知道這話的分量,2000年反腐大片《生死抉擇》曾創(chuàng)下1.2億票房神話。
上影此刻押注的不僅是膠片,更是和中影競爭失敗后,某種政治正確的背書。
窗外貨輪鳴笛刺破沉默,寧言盯著茶湯里沉浮的葉梗。
“所以我要感恩戴德?”
“感恩?”
顧懷山將茶海重重一放,紫檀木震得合同移位。
“我要你記住……”
他抽出《風吹麥浪》的預算表拍在桌上。
“沒有上影替你扛審查壓力,《出租車》連方向盤都摸不著!”
寧言的表情依舊平淡,并沒把這話當回事。
“怎么?是覺得你背后還有北電?”
顧懷山輕笑一聲,一語道破心中所想。
“北電就是一塊鐵板?天真!”
一聲冷哼響徹屋內(nèi),又好似響徹在寧言的腦海。
黃浦江的貨輪鳴笛穿透雙層玻璃,顧懷山起身推開法式落地窗。
咸腥江風卷著外灘工地的水泥味撲進來,他指著對岸正在搭建的IMAX巨幕。
“好萊塢的狼要來了,上影需要自己的利齒。”
“上影想讓我當槍?”
上影的資源除了進口片選擇權之外,其他的并不比中影差。
要說還有差距的地方,那就是如今國內(nèi)的大導演基本都在北方,和中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而上影自己卻沒什么拿的出手的導演,只能和港臺那邊尋求合作。
寧言瞥見茶幾下的《中國電影改革綱要》,書頁間夾著泛黃的《出租車》審查意見書。
某頁批注寫著‘下崗工人形象過于灰暗’,紅色墨水暈染成血滴狀。
顧懷山忽然按住他肩膀:“金熊是鍍金的籠子,你在里面,上影才能在外頭替你擋槍。”
“就像《風吹麥浪》,選角權給了你,但是你選了張國墻和劉奕君做主角,要影響力沒影響力,要作品沒作品。”
“上千萬的投資,找沒名氣的人演,難道中影就不怕收不回成本?最后還不是上影鼎力支持你的決定。”
他的眼神晦澀難明。
穿香云紗的保姆端上蟹粉小籠,顧懷山再次換了話題。
“聽說你在南京藏了未過審的母帶?”
竹屜掀開時熱氣騰起,蟹油順著寧言手背流到《聯(lián)合投資協(xié)議》的簽名處。
“顧董消息靈通,”寧言舀了勺姜絲醋,“就跟這醋碟似的,酸味隔著三條街都能聞到。”
顧懷山用銀勺挑開面皮,露出顫巍巍的蟹黃。
“年輕人,母帶就像這蟹膏……”
他忽然用力戳破。
“捂久了會餿。”
“上影博物館恒溫恒濕。”
顧懷山慢條斯理擦拭黑框眼鏡。
“總比北電的破柜子強。”
寧言聽聞上影在和中影競爭失敗后,在積極尋求和外資的合作,想做中外合拍片。
一部金熊的榮譽,或許能讓上影增加些對話的底氣。
“電影上映前會經(jīng)過審查,如果導演不認同可以申請仲裁!”
寧言語氣堅定,毫不退讓。
顧懷山抽出鋼筆在合同某處畫圈。
“看看這條導演對最終剪輯權保留異議可申請仲裁。”
“仲裁委員會主席,是上影退休的劉副廠長。”
暮色漫過外灘時,談判陷入僵局。
顧懷山打開保險柜,取出一卷膠片。
“看看這個。”
聽著老人用銀鑷子夾起茶盅。
“93年陳凱鴿在戛納捧著金棕櫚,上影的審查意見還在加急空運,藝術這玩意兒,得有人給它撐傘。”
江風突然灌入室內(nèi),合同紙頁嘩啦翻動。
寧言按住飛揚的紙張:“所以顧董要我當?shù)诙€陳凱鴿?”
“不,”顧懷山忽然按住他手背,“我要你當謝晉。”
他指腹的老繭刮過寧言虎口。
“82年《牧馬人》被批小資情調(diào),是上影力保謝老重剪了七個版本!”
“所以顧董想給我當傘?”
寧言摩挲著汝窯茶盞的冰裂紋。
“還是說,想當籠子?”
顧懷山突然笑了,從保險柜取出一卷膠片。
“看看這個,中影做的特效樣片……”
放映機轉(zhuǎn)動聲像垂死者的喘息,黑白畫面里竟是寧言在柏林領獎的鏡頭。
金熊獎杯被特效替換成鐵籠,籠中困著一只嘶吼的幼獸。
“中影做的特效樣片,”顧懷山關掉投影,“他們準備了兩套宣傳方案……你是天才導演,或者......”
他模仿起張藝謀的陜西口音。
“一個投機取巧的模仿犯!”
“中影可沒出租車的份額,同期電影是對手,是上影在抗住壓力!”
寧言攥緊茶盅,冰裂紋擠壓著掌心,但他恍若未覺。
“上影的條件?”
“母帶交出來,”顧懷山將鑰匙推過茶幾,“《風吹麥浪》的最終剪輯權歸你。”
鑰匙貼著‘藝術創(chuàng)作自主權’的條款,鋸齒狀齒痕宛如審查意見書上的紅叉。
離場時暴雨傾盆。
顧懷山突然在門廊拽住寧言。
“知道為什么選這棟洋房?”
他指著墻上的《烏鴉與麻雀》海報。
“48年昆侖影業(yè)在這兒躲過國民黨搜查。”
閃電劈亮海報上趙丹的臉,雨水順著寧言衣領灌進后背。
寧言踏入雨幕前忽然回頭。
“顧董,您看過未刪減版的《出租車》嗎?”
“重要嗎?”
顧懷山站在陰影里。
“我只知道,金熊電影在博物館能活五百年,在江里連五天都撐不住。”
出租車駛離時,寧言從后窗看見顧懷山仍立在雨中等司機。
老人舉著傘的剪影,像極了《出租車》里那個永遠等不到乘客的老司機。
“第二個謝晉?”
“我是寧言,也只會是寧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