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祈愿河岸
- 聞香少女愛伊莎:最后的救贖者
- (日)上橋菜穗子
- 3878字
- 2025-04-08 15:53:13
蔚藍的天空映襯著白色的山峰。
不只是山頂,整座山都是白色的。
不僅山峰是白色的,就連山路兩旁裸露的巖石也是白色的。道路兩旁樹木繁茂,紅色的花、藍色的花在樹叢中悄然綻放,每當微風掠過,便隨風搖曳。
“愛伊莎。”
和兩個帶路的男人一起走在前面的馬修停下腳步,對她說:
“從這附近開始,路就不太好走了,地下還有空洞,一旦踩空很危險。你過來,我給你綁上腰繩。慢慢走過來,小心腳下。”
給他們帶路的兩個男人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無論從他們的長相還是說話方式,都能看出來是“幽谷之民”。愛伊莎一看見他們,就覺得很親切。
離開家鄉已經六年了。年幼的弟弟已經長得比她還高,在帝都近郊的農園里當農夫。如果祖父沒有被趕下臺,他本應繼任,成為藩王。可現在他和“幽谷之民”的男人們一樣,皮膚被曬得黝黑,干起農活來十分嫻熟。可愛伊莎反而覺得這樣對他更好。
每每想到現在的境遇,她都會覺得自己太幸運了。差點被丘庫齊殺死的他們,各自走上了能夠發揮自己所長的路。如果父母在那個世界看見了,一定會很高興吧。
自從踏進大崩溪谷,愛伊莎頻頻想起和父親、母親、弟弟還有烏查爺爺一起生活的日子。
因為在旅途中饑寒交迫,母親病倒了,長時間臥病在床,所以快樂的日子其實寥寥無幾。可盡管如此,直到現在,愛伊莎還能回憶在陽光下被母親抱在懷里是多么溫暖,還能想起母親身上的氣味。
或許是因為風中飄蕩著青香草的氣味,愛伊莎又想起了母親說過的那句話。那是她在森林里迷路,被馬修的伯外祖父救起來以后,母親說的一句話。
“哦……所以你身上有青香草的香味啊。”
“母親……”
凝望著白色的山峰,愛伊莎想起不知道藏在那座山里哪個地方的“異鄉”。
母親和馬修的母親出生的地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呢?
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親眼見過異鄉的人,愛伊莎十分興奮。
在馬修的故鄉阿扎雷等著給他們帶路的是祈禱者。他們是從深山里的祈禱所下來的,那里被稱為“祈愿河岸”。
為了祈禱天爐的群山能夠保持平靜,造福人們,“幽谷之民”每年各從每個部落挑選一個年輕人去祈禱。被選中的年輕人要在大崩溪谷深處的祈禱所生活一年,為故鄉的人們祈福。
在這群年輕人中,最頑強的那些將挑戰“登頂之行”——在山頂獻上祈禱。
通往山頂的道路陡峭而險峻,登頂之行危險重重。故而,成功登頂的年輕人會被伙伴們稱贊“好漢”。
大崩溪谷四處散布著神秘的池塘,被人們稱為“眾神之口”。
當融化的雪水流經干涸的山谷時,會出現水質極佳的小池塘。而當山谷里的水干涸時,池塘突然消失,在它們所在的地方將出現一個通往地底的深坑。
相傳住在大崩溪谷谷底的諸神,每當夏日來臨,就將從長眠中醒來,張嘴喝光池塘里的水。
等到眾神期待的冰雪融化的春天到來,美麗的池塘又會出現。
“祈愿河岸”就在這樣的池塘岸邊。從春天到初夏,年輕人們在池塘里沐浴。當池塘消失,深坑周圍出現研缽狀的草地,年輕人們便一邊繞著草地緩緩而行,一邊吟唱著贊頌天地的祈福之歌。
去年冬天很少下雪。據說在這樣的年份里神靈會早早醒來。果然,在初夏到來前,池塘就消失了。
池塘消失,不久夏天過去,刮起了大風。
狂風呼嘯,吹得人們不敢離開祈禱所。第二天早晨,年輕人們到屋外唱祈禱歌時,看見鳥兒在草地上空撲騰撲騰地飛著,猜想是有什么野獸死了。
食物短缺,他們想要是野獸還能吃就好了,于是朝著鳥群飛翔的方向走去。
在那里,他們看見了一個昏倒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穿著奇怪的衣服,頭發蓬亂,胡子刮得很干凈,看上去很憔悴,但長得很周正。
男人身旁掉落著奇怪的蟲子。那些蟲子長得很像蝗蟲,但比普通的蝗蟲大,尤其是下顎大得出奇。鳥兒們爭相啄食掉這些死蟲子。
男人像是從這群蝗蟲里走過來的,頭發上、衣服上都密密麻麻地沾滿了蝗蟲的翅膀和腿。
年輕人們發現躺在地上的男人,很吃驚。因為那里是禁地,除了祈禱者與齋戒后前來祈愿的人,禁止其他人進入。他們把男人帶回了祈禱所。
被帶到祈禱所以后,男人醒了過來。可不管問他什么,他都不回答,好像丟了魂一樣,只是呆呆地看著問他話的人。
大風過后,突然出現一個頭發蓬亂的男人。——這讓年輕人們想起了那個“從異鄉回來的人”的傳說。
其中一個來自阿扎雷族的年輕人,從小聽著失蹤的三個人的故事長大的,他想:“這會不會是其中一個失蹤的人?”于是,他想把男人帶回阿扎雷。可不知為什么,男人拒絕離開“祈愿河岸”。年輕人拉著他的手想把他帶走,他似乎害怕什么,拼命掙扎,堅決不肯走出祈禱所的大門。
這個年輕人沒有辦法,只好放飛了只有在危急時刻才能放飛的信鴿。接到消息的阿扎雷族人很激動,認為這個男人必然是下落不明的三人中的一個。
根據男人的年齡,他們認為他很可能是尤馬·卡修加,于是用飛鴿給馬修送了一封信。
為了對邊境進行監控,確保能與故鄉的同胞保持緊密聯系,馬修建立了特殊的通信網絡,以便他無論身在何處,都能在最短時間內收到飛鴿傳信。這次,他的努力以讓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發揮了作用。當愛伊莎沿著通往天爐山脈的道路到達利基達村時,馬修已經完成了前往大崩溪谷的準備工作。
在利基達的客棧,愛伊莎從馬修那里聽說了事情的經過。
“您父親沒有帶著女孩一塊兒回來?”
“據說沒有。他穿著奇怪的衣服,頭發蓬亂,但胡子刮得很干凈,這些和傳說一樣。不同的是,昏倒在路邊的只有他自己。”
“那您的祖父和伯外祖父……”
“似乎并沒有回來。”
愛伊莎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馬修對她說:
“很遺憾,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父親能回來,在我看來就已經是個奇跡了。”
馬修說話看似一如既往地平靜,但從他身上散發出強烈的香味。
“我現在也散發著這樣的氣味吧。”愛伊莎心想。
“我父親好像不會說話了。伯外祖父剛回來的時候也有一段時間不說話,所以就算我們見到他,恐怕也問不出關于異鄉的事。”
“可是,就算是這樣……”
“是啊,就算是這樣,見了面可能總會發現些什么。”
馬修幫她系上腰繩后,愛伊莎剛往前走了一會兒,眼前就出現了一個干涸的山谷。
據說積雪融化后會有水流出,不過現在地上只有石頭和木片。
愛伊莎聽完成“登頂之行”的年輕人說過,從這里朝著山頂一直往上走,走到樹木不生的高處,就會發現地上有白色的裂縫。
“……高山上,有一條白色巖石路,如同深深裂開的達多拉。”
耳邊響起馬修在塔克大叔的山莊說的話。
馬修說,看了父親留下的手記后,他偷偷在這附近找了一圈。
他小心翼翼地不被年輕的祈禱者們發現,獨自一人在禁地里四處行走,尋找神門之山尤吉拉,卻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可他說,盡管如此,每次來到這里,他就越發覺得“這里正是被描述成神鄉奧樂瑪茨拉的地方”。
如果真是如此,他們現在正一步步接近異鄉。異鄉真的像馬修所想的那樣,是帝國的締造者與奧樂稻相遇的“神鄉”嗎?
“沿著山路往下走,流經谷底的河流,比碧玉還要綠。此乃幽玄之地,山谷低處,河流湖泊時隱時現……”
就算走在山谷里,還是能聞到奧樂稻的氣味,這讓愛伊莎臉色陰沉下來,心想:“都走到這里了,還是……”
被伊爾·卡修加稱為“救贖之稻”的奧樂稻,在西坎塔魯也被廣泛種植。
沿著東、西坎塔魯一路走來,不管在哪里都能聞到“救贖之稻”的氣味。那種味道鋪天蓋地地襲來,就算進入大崩溪谷,也擺脫不掉。
愛伊莎原以為進山后就聞不到了,可誰知到了這么高的地方還是能聞到。雖然不同的地方氣味濃淡不同,但沒有一刻徹底消失。
氣味不停地流動,就像河流越往下游水面越寬一樣,離氣味的源頭越遠,它擴散的面積越大。
所以,離氣味的源頭越遠,越難聞到它的氣味。
但是,奧樂稻的氣味和其他植物的不同,不易散去。
像是山間升起的霧一樣,被谷風推著爬上了山。
爬到干涸的山谷半山腰時,突然從遠處飄來一股氣味,拂過愛伊莎的臉龐。一瞬間,她全身泛起了雞皮疙瘩。
“這是……”
一種從來沒聞過的氣味。
愛伊莎突然停下腳步。腰繩驟然繃緊,馬修驚訝地回過頭。
“怎么了?沒事吧?”
愛伊莎茫然地看著馬修的方向。
遠處,有一大群東西在竊竊私語,飛來飛去,小聲發出她從來沒聞過的“氣味之聲”。
停下腳步,閉上眼睛,一種從未有過的奇妙感受涌上愛伊莎心頭。
大地在呼吸。她感覺遠處有一個巨大無比的東西在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救贖之稻”的氣味仿佛被什么東西吸住了,快速沿著山體向上攀升。未知的氣味從遠方飄來,好像在與它呼應。
明明是一種陌生的氣味,可不知為什么,腦海中不斷浮現出某個畫面,似乎在遙遠的過去,她曾在某個地方見過這樣的風景。這令她無比懷念,也讓她心生恐懼。
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邁步朝那個方向走去,愛伊莎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馬修跟帶路的年輕人打了個招呼,朝她走來。
“愛伊莎,怎么了?”
肩上馬修手掌的溫度,讓愛伊莎回過神來,她開口說:
“……馬修大人,你沒聞到這種氣味嗎?”
“氣味?”
馬修皺起眉頭,閉上眼睛。
過了一會兒,他猛地睜開眼睛。
“聞到了嗎?”
“嗯,聞到了一點點,是一種奇怪的氣味。”
“從來沒聞過的氣味,對吧?”
馬修點了點頭。
“我只能模模糊糊地聞到一點,你能清楚地聞到?”
愛伊莎點了點頭。
“感覺像另一個國家的語言。明明很大聲,卻因為太遠,聽不清。而且隨之出現了一些風景,像是身處回憶之中,在遙遠的過去,有什么……”
馬修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你知道是從哪里飄來的嗎?”
愛伊莎閉上眼睛。
黑暗中,出現了一個與肉眼所見的世界不同的世界。
空氣中飄蕩著一縷縷氣息,愛伊莎用手指尋找著。
愛伊莎睜開眼睛,用手指著其中一個方向。白色山峰連綿起伏,在其中最高的那座山峰左側有一座比它矮一點的山峰,氣味是從那個方向飄來的。
仰望著那座山峰,馬修嘴里嘟囔道:“……白色神山之門,尤吉拉。”
愛伊莎也凝望著那座山峰。那里就是尤吉拉嗎?
“‘祈愿河岸’也在那個方向。”
愛伊莎和馬修對視一眼。
馬修伸手解開把愛伊莎和自己綁在一起的腰繩。
“走吧。總之,先往‘祈愿河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