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九日，說來就來了。

這一天，在當地看來，卻是秋后少有的時日。說少有，主要是天陰的厲害。冷不丁地，天上還會掉下一兩滴雨絲來。那雨點兒雖然不大，可點在人臉上，卻有股說不出的涼意。風兒也刮得緊。掛在枝頭的槐樹葉子，不住歇地搖來晃去。不時，就會有葉片脫離枝端，恍恍惚跌落于地面。那落在地上的葉片，沿著道兒，隨風游走去……看這架勢，不免讓人覺得，冬天就在不遠處等著你我了。

可既確定了今天見面，自不能更改了。

吃過早飯，五叔、五嬸叫上慶社、梅子，出大門，直奔下峪村方向走去。走在曠野里，感覺那風，吹得更沒阻擋了。

得虧五嬸想得周到，早讓孩子們在新衣外面套了件夾襖。雖看起來有點怪怪的，可慶社覺得，夾襖真能擋風呀！“要說還是娘有經驗。”

看著各披件夾襖的兒女，五叔難得笑了。可也就是嘴角微微帶了點笑意，不仔細看，難以覺察到的笑意。

“倆孩子里面是新衣裳，可外面的夾襖，真叫個破呀。”念叨著，五嬸忍不住嘆口氣，“唉……”

梅子挨得母親近，忍不住便問：“娘，咋了？哀聲嘆氣的？”

“沒啥，娘看這天氣不好，說天呢。”

“哦，是嗎？”

“自就是……哎，梅子，注意腳下，凈是石子兒。”

看著兒女不倫不類的打扮，五嬸自是滿心傷感，只是今天是高興的日子，不便提及罷了。于是，五嬸轉而埋怨上了王媒婆，“真不知道這死老婆子怎么給查的日子！”

去往下峪村，正好迎面風，別人還好說，慶社可就走得有點費勁兒。

見兒子舉步維艱，五嬸忍不住罵出了口：“真他娘了個破腚的，死王老婆子，你給查得啥時日呀，陰著天，飄著雨不說，這風也太他娘地累贅人了……死王老婆子，會看個屁呀！”

五叔聽不慣，嘟囔道：“老婆子，積點口德吧，沒人王媒婆，咱能走在這相親路上……”

“嗨！我算看明白了，就你護著王老婆子。她好，她好，你看她好，你跟王老婆子過去好了！”

“守著孩子呢，看你說的啥屁話！”

“不是么？還嫌難聽了，老婆子給選的時日就是不好嘛！”

“嗨，她給查的是孩子的八字，又不是看天氣……咱孩子，可能就攤這天氣……”

聽五叔這番話，五嬸不吱聲了。只是心里默念，“既是孩子們命中注定的事，可就沒法了。”

好不容易，下峪村出現在了一家人面前。

進了王媒婆家，莊家人還沒來。五嬸趕緊掏出自帶的兩包糖塊，一包茶葉，遞給王媒婆，說道：“給，王大嫂子，糖塊，到時候，您看著分分好了，茶葉，就沖給大伙喝吧。”

“哎喲，張五妹子，您咋帶著東西來了？您看看，這多不好意思呀……”

“嗨，王大嫂子，光叫您操心就夠麻煩的了，再叫您家出東西，那多不好呀……這是俺們的本分，應該的，應該的……”

“那行，等會俺就替您分發了這糖塊……嗨，快，他五叔、孩子們，快都進屋，光在外面站著干啥呢，外面冷……快，快，都進屋！”

五嬸一家人進了屋。

進屋里，五嬸便對慶社、梅子說道：“行了，屋里暖和，快，快，快脫了外面的夾襖吧。”

慶社、梅子趕緊脫了夾襖，找個不顯眼的角落碼放了。

“你看看，你看看，俺說了一輩子媒，這天氣，還是頭一遭攤上哩……”

“可不是，這天太……”五嬸話說一半，不往下說了。

王媒婆卻精明著呢，“路上沒凍著吧？”

“嗨，咱百姓人家，皮糙肉厚的，怕啥，可就是灌了一肚子涼風……”

“你們先坐會，老頭子，快給五嬸一家人沖熱茶去！”

“那可不行，叫老大哥伺候俺小輩……那可不行……”

五嬸自王媒婆老伴手里奪過茶壺，急急沏茶去。這時再聽門外的風聲，似乎小了些。而五嬸抬頭看那天時，只見東邊的陰云裂開了一道縫兒，太陽趁機露出臉來。一道光，照在下峪村幾處房頂上，有些怪異，有些尋常。

恰在這時，莊家三口走進了院門。

看著走進門來的老嫲嫲，還有身后跟著的一兒一女，五嬸不由驚呆了。

“哎喲，怎么會是她一滿家子？”

見莊家人來了，王媒婆趕緊走出來，說道：“快，快，快進屋。”

看見五嬸，莊大娘也不由驚奇，“怎么她也來了這里？”

指著五嬸，王媒婆趕緊對著莊大娘介紹，“這是上峪村的五嬸……”

莊大娘不由說道：“哎喲，咋是您呀！”

“咋，您們認識？”

五嬸嘴快，“可不，趕您村上集時，俺們剛認識的……俺家趕集買衣裳呢，她家也趕集買衣裳，趕巧，遇一塊了……”

王媒婆看看身后兩家孩子的衣裳，可不真是，慶社跟莊文一樣，梅子跟莊美一樣。

見此，王媒婆趕緊打圓場，“看看，看看，你們兩家真叫有姻緣，到集上買衣裳都碰到一塊去……看來這親事，俺算說對了……來來來，都別傻站著了，快都屋里坐下，愿意吃糖的，吃糖！不愿意吃糖的，有茶水，喝茶去！”

于是，滿屋子的人，便吃糖的吃糖，喝茶的喝茶了。不大會兒，糖紙可就飄滿了地。倒茶聲，呼呼嚕嚕響。說話聲，突圍了門縫兒，飄蕩在院子里。

看時間差不多了，王媒婆站起來說道：“好了，別光咱大人說話了，叫孩子們到外面單獨談談去吧。”

于是，慶社跟莊美，莊文跟梅子，先后走出院子，到外面談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