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軒

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手和母親緊握。面前無數張錯落凌亂茫然的形容，從我身邊過去，轉頭卻是一個個陌生的背影。

那個時候，耳畔忽然傳來悠遠縹緲的聲音。它在不斷重復，十八。

我驚懼地回頭，素不相識的一個婦人正在朝著我所在的方向神秘地笑。瞧見我看她，又匆匆地給我一個背影。

母親疑惑地看我一眼，問，怎么了？沒什么。

我回過神繼續和母親逛商場。

我在眾人摩肩接踵的假日大街上。姐姐和我突然停下來看著對方。我問她，你有沒有聽到什么？姐姐問，那你呢？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出現了幻聽。模糊地，我仿佛又聽見了那聲音，它在對我說，十八，十八，十八……

我說，我也不確定我是不是聽到了。

姐姐說，剛才有一個長頭發的女孩子沖她笑了一笑，然后對她說了句什么。她再想找那個女生的時候卻發現對方已經隱沒在了人群里。

我心里隱隱覺得，這并非巧合。像是我們一起撞進了某個既定的陰謀中。而真相背后站立的猙獰笑臉，我們看不見也想不到。

我在班級里和幾個要好的朋友說話。小A突然笑著說了句，十八。

我在他身后打了個激靈。他的聲音居然和我感覺中的婦人的聲音那么相像！

我定定地看著他，他穿著平時并不常穿的牛仔褲，上衣是詭異的不對應他膚色的血紅色。小A是如此陌生，一如我從未認識他那樣。

我注視著小A的瞳孔，我想捕捉其中一點輕微的顫動以證明他并非無意中說出這兩個字。他卻古怪地看著我說，十八……

記憶一下子被強行扯進幾年以前和媽媽，和姐姐逛街時的情景。我聽到的婦人神秘的呢喃，十八，十八，十八，十八……

十八是某個組織的接頭暗號？是類似于莫爾斯碼一樣的謎？還是說十八是時間的代稱，是下午六點的行動指示？

我沉浸在這樣的想象里。

零落鴛鴦，雨歇微涼，十八年前夢一場。把視線投入了書中，又發現了這么一句。納蘭，難道也會牽扯進這么一樁怪事里？十八，一直縈繞在我腦中。

我一定是卷入了一個龐大的真相里，我是一個偵探，我在尋找其中一切的蛛絲馬跡以證明我的猜測和保全我自己。

納蘭說零落鴛鴦，是否在暗示清朝深宮中貍貓換太子之流的秘事？我無暇去注意其他的描述性詞句了。

十八也可以是十八世紀，那個時候歐洲國家已經和中國開始了小規模通商，那個時候納蘭容若已經死了至少幾十年，而有關他的一場陰謀卻如同未完成的蜘蛛網，幕后的黑手默不作聲地編織著使陰霾向著二十一世紀的一個平凡少年蔓延……蛛網后面是冷笑著的他，蛛網前面是茫然的我。

十八還可以是武功秘籍，預示我即將從平地直落山谷，偶遇某個神秘的世外高人，傳我失落的降龍十八掌來拯救世界聽起來多么像奧特曼和怪獸間不得不說的故事。

腦子暈乎乎中乍然清醒，十八，如果我猜得沒錯，定當是十八層地獄！小A口中的十八，似乎意義已經被我探明。

以后的幾天，我一直靜靜地窺測著小A的一舉一動。我發現他變得沉默不少，這在我的意料之中，人一旦心里有了秘密就會不知不覺地自我封閉，我現在的行動不僅是在拯救我自己也是在拯救小A。

一連幾天風平浪靜，我心里惴惴不安，一種莫名的第六感告訴我，答案即將揭曉了。

一個平凡的早上，母親意外地沒有叫我起床。我在鬧鐘落地的雞飛蛋打聲中醒來，匆匆趕到學校。

剛坐到座位上。小A突然轉過頭說：××……

我感到我被一陣不知來自何方的恐懼所包圍，我知道他會說什么，只是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說，我不知道他經歷了什么，我不知道我能否接受十八背后潛藏的巨大而不為人知的東西。

我覺得我是一個被逼到懸崖盡頭的壯士，連體重都成為我求生的負擔了。

我認命地閉上眼睛好似在傾聽死亡的宣判，我感覺左眼那里有一粒眼屎，剛才急著趕到學校，我甚至沒有洗臉不過現在，這一切都無所謂了。

——十八歲生日快樂！

我睜開眼睛以證明我不是出現了幻聽。我做出揉眼的樣子巧妙地將眼角的穢物抹掉。

小A笑得憨憨的，他說，你小子，可算成年了。去你的。

一拳毫不留情地砸向他的肩膀，卻在剎那，釋懷。

錯亂在腦海中紛繁復雜的十八。數學老師所說的十八等于三乘以六、二乘以九，納蘭說十八是一場漫長的夢境，我臆想中十八是一個蓄謀已久的ABCDE計劃，十八年，世界在我眼前變大，變小，再變大。所有人都是這場陰謀的操盤手。而我孤零零地恐懼，固執地不想長大，卻永遠也無法改變自己的年齡。

十八歲，不能再撒嬌任性，不能再肆意妄為，十八歲，我長大了。潛意識里不斷躲避不斷害怕不斷為之焦躁抑或心醉的十八歲啊。

十八歲的我走出教室。迎面撞上了一朵蒲公英，它隨著風飄啊飄，從前的我只了解它瀟灑的姿態，如今我卻看見了它的滿頭銀發，它無助地隨風舞蹈，然而它聚集精華的頭部卻始終不忘記在大地扎根，它了解它的方向——找個地方安頓下來，繁衍。我不知道我是怎樣想到母親頭上新長出的銀絲。

十八歲，我也許應該放棄一些不羈和落寞，我像蒲公英一樣地在世界翱翔，而等我飛得累了倦了，我或許會想到我的家，我的故鄉，我已經長大，我不能再飄蕩，我將扎根于泥土，然后聽著母親對我呢喃，十八，十八……